黄英之死
光明庄的老人提起黄英会说:“她呀,有手有嘴!”
说黄英有手,可不是说她生得健全有手有脚,而是夸她泼辣能干。
黄英嫁到串场河边时是腊月,河边的芦苇根上结了一圈银白色的冰,大伙笼着手站在圩堤上等着看新娘子。轿子船到了,一尺宽的木跳板搭上了水码头,黄英从船舱里走出来,一条红方巾围着两条油亮的大辫子,大眼睛扫了一眼簇拥的人群,也不用搀妈奶奶搀扶,一个人“咚咚咚”地走上了岸。
大伙一看,乖乖,这新娘子够厉害。果然,新婚第三天黄英就跟着庄上女社员一起到生产队出工了。
当天的活是挑渣放渣。渣是夏天罱的淤泥拌上青草沤成的有机肥,在河坡上渣塘里经过半年发酵,早已成了烂乎乎的黑泥。别看样子不咋的,冬天把渣切碎了布到麦地里,既能御寒又能肥田。
小姑子玲子觉得嫂子刚进门,把钉耙递给黄英,让她去麦地里放渣,自己挑起泥篮去挑渣。玲子十七岁,一担泥渣挑在压在肩头两腿打颤,在麦地里走得跌跌撞撞。黄英见了,接过玲子的泥篮去挑渣。渣塘里挖泥渣的有庆故意拿新娘子出丑,头一担就给她比别人多挖了一锹泥渣。黄英不在乎,挑起泥篮大步流星地走了。第二担有庆还是像第一次那样多挖了一锹泥渣。黄英一抬脚,多出来的那块泥渣滚下去刚好砸在有庆脸上。有庆伸手一抹,整张脸就成了黑包公,只露出一口白牙。一群挑渣放渣的妇女笑得肚子疼。
黄英第一天上工就给男人们来了个下马威,以后再也没有男人和她开玩笑了。不是不敢,实在是黄英什么样的农活都拿得出手。大集体干活看本事。身大力不亏的,农活干得漂亮的,排在金字塔的顶上,不仅工分拿得高,腰杆挺得直直的,说话也硬气。那些个子小体力差的,农活干得浮皮潦草的,工分比人低也就罢了,说话做事也得点头哈腰看人脸色。黄英插秧在最后面,割麦在最前面;男人一头挑四个稻把,她也一头挑四个;男人一天挖两条墒沟,她也一天挖两条……人家本事在那儿,不服不行。
不仅在大集体时黄英干活不落人后,分田到户后她家的承包田也比旁人种得好。在光明庄提起种田,没人不服气黄英的。服气归服气,可偏偏没人喜欢她。分田到户了,各干各的活,好坏都是自己的事,没必要看别人眼色。你黄英再厉害,也是养了你自己一家人,旁人又没把饭碗伸到你家锅台上,凭什么还把你当个人物?凭什么还惯着你那张嘴?
黄英的那张嘴可不一般。
别看她干起活来像个男人,同样能顶半边天,可她那张嘴上没个把门的,常常管不住里面那条长长的舌头。
还是在大集体的时候,黄英就喜欢嘀嘀咕咕地传播一些小道消息。今天说东家婆婆刻毒,儿媳妇在家不敢吃饱饭;明天说西家儿子在学校挨老师打了,来来回回扇了几十个嘴巴;后天说队长和某某女的大中午钻进玉米地里,半天都没有出来;大后天又说谁家女人放工的时候偷了集体几斤新蚕豆,裤裆塞得像个“大气卵”……黄英说这些的时候总是把人拉到一边,对着人家耳朵边上压低嗓子“捣鬼”,有鼻子有眼的,就和亲眼所见一样,不容你不信。等到有人出来找她三岔顶面对质时,她却矢口否认,一副抱屈衔冤的模样。时间一长,大伙谁也不敢和她走近了,就怕被她拉到一旁去“道诡”。
黄杨的老公来庆老实巴交,背地里不知道替她给人家说了多少好话,道了多少歉。直到分田到户以后,黄英还是没改掉爱八卦的毛病。
那天有人到邻居广庆家来相亲,广庆两口子忙里忙外张罗午饭招待。女孩舅妈借口上茅房,跑到对门黄英家里打听。黄英四下里看了看,把嘴巴就到女孩舅妈耳边压低喉咙说:“你不要说是我说的呀。小伙是不丑,就是他妈妈玍古,一般的姑娘来了怕是吃不消。”女孩舅妈回去和女孩妈妈挤挤眼,说什么也不肯留下吃饭。广庆两口子莫名其妙,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转脸就变了个人?赶紧追问到底哪里没相中?女孩舅妈说:“我家姑娘性子软,只怕没福气捧你家的碗。”广庆老婆急了:“舅妈你说清楚,我家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说这样的话来坏我的名声?”女孩舅妈笑了笑:“家有黄金外有秤,家边邻居天天称。”广庆老婆明白了,一定是黄英对舅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风风火火地跑到对门去对质。黄英不承认:“宁毁三座庙,不破一桩婚。侄大少相亲我高兴还高兴不过来,怎么能插斜杠子毁婚?就上个茅坑的工夫,能说什么?”广庆老婆说:“在我家谈得好好的,到你家上个茅坑就变卦了。不是你嚼蛆呕屎还有哪个破我家小伙的婚事?”黄英还要争辩,女孩舅妈在一旁说:“这个大嫂你也不要着急。玍古不玍古的,我现在也看出来了。我家姑娘生得软,这样的婆婆我们确实服侍不起。”
儿子的亲事黄了,广庆老婆天天站在巷子口骂:“B嘴作淡在家抓把盐擦擦,河西老更生家牛棚里还有根老牛桩,没事去套套。自己没本事养儿子,就看不得我家小伙寻婆娘。断子绝孙的人才破人家婚事,天老爷有眼,说瞎话的人嘴里生疮、脚底流脓、不得好死……”
黄英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事件过去不久,黄英又神气起来,常常拉住人对着耳朵“道诡”。有人看见她就远远地避开了,生怕再闹出什么风波来。
女儿出嫁后不久,黄英下地时在田埂上摔了一跤,摔得不省人事。被人发现后扶起来,却口眼歪斜半边身子不能动了。送到医院治疗了半个月,命是保住了,右半边身子还是不能动。
黄英中风偏瘫了,整天躺在床上歪着嘴淌口水。吃饭喝水得来庆喂,大便小便也要来庆拉。时间一长,来庆地里活多,吃饭的时候就把饭菜放到床边由她自己吃。黄英左手能动,饭菜送得到嘴。可嘴是歪的,一顿饭吃下来,弄得到处是汤汤水水。好端端的一个人,没半年工夫作得不成样子。
黄英死了,光明庄上的人提起她就叹一口气:“她呀,死就死在那张嘴上了。”
2024/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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