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对不起

文摘   文化   2024-05-09 09:43   江苏  

 姐  对不起

司仪高喊:“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围观的亲友们一个劲起哄:“快拜!快拜!”

我看着眼前美艳动人的新娘,心里乐开了花,膝盖一弯就要往下跪。

正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袁正华,你不能和她拜堂!你要娶的人是我!”

所有人都回过头,我也站直身子,抬眼从众人头顶上看出去。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穿嫁衣的姑娘,正对着我怒目而视。

我叫了一声“小四子”,猛然从床上一跃而起。

这样的梦在我结婚之前做过无数次,每次从梦中醒来,都会汗透衣衫。

小四子是我儿时的邻居,大我四五岁的样子,我叫她姐姐。小四子姓罗,可他爸爸却姓张,她的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也姓张。后来我才知道,小四子是她妈妈从罗家带过来的。小四子的爸爸生了五个女儿,她排行老四。爸爸中年早逝,小五子送了人,小四子跟着妈妈跨门槛进了张家。妈妈在张家生下弟妹后,由小四子负责照顾。

小四子不仅要照顾弟弟妹妹,还要负责洗衣做饭打猪草,十岁的小姑娘家里家外一把手。我经常看到她背上背着最小的妹妹,胳膊上挎着草篮去打猪草。更多的时候,我是看见她蹲在我家西边的水码头上洗衣淘米。小四子有一张漂亮的鹅蛋脸,大约是营养不良的缘故,脸色有些蜡黄,乌黑的头发总是垂下来遮住半边脸。小四子几乎不怎么说话,她来光明庄几年了,也没和我们这些庄上的“土著”打成一片。堂哥正荣给她取了个外号“八姑”,是电影《羊城暗哨》里女特务的名字。一次,堂哥在小四子背后喊“八姑”,小四子回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扬了扬手里打猪草的镰刀。堂哥吓得转身就跑。小四子比我们高一头,手里还有镰刀。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用十年,机会很快就来了。

我六岁那年春天,家里建新房。上梁那天,家里来了不少亲戚,请了我的姨老爷掌勺当晚的家宴。姨老爷是东台廉贻人,是个乡间厨师,来的时候带着他的孙子日升。日升表哥和堂哥正荣同龄,都是七岁。我们三个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傍晚的时候,我们三个正在水码头上捉鱼,小四子拎着一只木桶到码头上打水。小四子打好水正要离开,堂哥往她水桶里扔了一把河泥。小四子看了看嬉笑的我们,默默地把水倒掉,重新打了一桶。堂哥又扔进去一把河泥,学着电影里侦察员王练的语气说:“八姑,你这个狗特务!”

我和日升表哥哈哈大笑。

小四子终于被激怒了,扔下水桶一把抓住正荣就要揍他。正荣冲着我们喊:“兄弟们,快抓住狗特务八姑。”

我和日升表哥便一拥而上。

小四子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处于劣势。她看见三个对手里我最小,一把薅住我用双手把我死死抱在胸前。我双臂被小四子箍住,怎么也挣脱不开,便对着日升表哥喊:“快去拿刀。”

日升表哥蹿上岸,跑到厨房里一把拿起案板上的菜刀就往回跑。姨姥爷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他身后喊:“我要用,我要用。”

日升表哥把刀递到我手上。我上臂被箍着,下臂可以自由活动,顺手往身后一挥,小四子惨叫一声就松开了手。

姨姥爷气喘吁吁地赶到码头,看到小四子双手捂着右侧脸颊,鲜血不停地从指缝间往外流。我们三个早就吓傻了,惊慌失措做鸟兽散。

小四子被送到大队合作医疗卫生室,右脸缝了好多针,当晚没有回来,去了她奶奶家。

第二天小四子妈妈来到我家。她怎么和我爸妈商量解决的我不清楚,只记得她临走时对我说了一句:“小四子长大嫁不出去就嫁给你。”

此后好多年我都没有见到小四子。她回了罗家,和两个没有出嫁的姐姐一起生活。

我高中毕业回到老家代课,一天一个青春靓丽的姑娘到学校找我。来人身材高挑,穿着时尚,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乌黑的长发遮住半张白皙的脸。姑娘对我说:“华儿头,对我兄弟严格点,他调皮。”

我说:“你兄弟是哪个?”

姑娘摘下墨镜,撩开脸上的头发,我看见了一道长长的疤痕。我立刻就知道,站在我面前的姑娘正是被我砍了一刀的小四子。

我惴惴地说:“哦,哦,姐,是你呀。”

小四子戴上墨镜说:“好多年不见,你都做教师了。”

那天还谈了些什么我一点儿也记不得了,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从此,我经常在梦中惊醒,每次小四子都在梦中让我娶她。

小四子没让我娶她。她嫁给了外村一个头脑活络的年轻人,两口子一起去了深圳。那时深圳刚刚开发为特区,小四子和老公凭着独特的眼光和农村人特有的吃苦耐劳,很快就在深圳闯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再次遇见小四子的时候,我的孩子已经四岁了。那时我在老家开了一爿小商店,代卖蔬菜熟食和鱼货。那天从外面进来一位时尚女郎,戴着墨镜,长发遮脸,站在柜台前对着我笑。我一看,正是小四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华儿头,你还认识我。”小四子爽朗地笑了。

“怎么不认识,现在看见戴墨镜头发挡住脸的女人,我就汗毛竖竖的。”

“你是怕我嫁给你吧?”小四子摘下墨镜,撩开头发,露出一张白皙俏丽的脸庞。

“你的疤呢?”我仔细地看着那张脸。

“还有一点,没那么明显了。”小四子摸着右脸给我看,果然,还有一抹淡淡的红色,“你要是现在毁了我的脸,整容费就够你受了。”

“我……我……”我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别我啦,我也没怪你。那时我们都小,你还没上学呢。”

再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小四子。听说她在深圳做得很大,成了大老板,身价千万,把家里的姐弟都接了过去。后来又听说她离婚了,独自一个人生活。再后来,听说她精神出了问题,不知真假。

不知道小四子现在怎么样了,算下来她差不多六十岁了,应该早就当奶奶了吧。近五十年过去了,我还是会时常想起她,总想当面对她说一声——

“姐,对不起!”

2024/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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