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往事|七十年代末,三江走老亲

文摘   生活   2025-01-25 16:42   浙江  

我太公有个姐妹,我们秀山叫法应称太姑婆,嫁到舟山马岙三江那边,即现在三江码头附近三江社区那里,生有儿子我们叫“龄善”阿公。阿公年轻时在上海沪东造船厂工作过,中年时下放回了马岙老家,在村里集体经销店当售货员,那会流行叫小店老头。



由于我太公、爷爷与奶奶已于解放初期去世,再加上我家因为是船商,阶级成份不好,二个姑妈又都在上海和福州,很多老亲都断了往来,到我七、八岁时还不知有这么一门老亲。


约七九年春节,我们同村一个生产队的宁寿公公要去嫁到三江他一手扶养长大的侄女家小住几天,我妈就托宁寿公公带我和哥去走走老亲,一共去了二次,另一次是第二年我一个人独自跟公公去的。


翻过怪石矗巅的遥岩岭岗墩,在小兰山码头坐小航船到西码头,穿过码头西北一个渔业村,就沿着绵长的碎石海塘向三江行进。西码头走到三江的距离大概为五公里左右,沿途农居稀少,荒凉偏僻,海塘内大多为咸水浦塘、浦沟及满长咸水草的盐碱田。记得快到九溪岩头边时,山脚下有几座高大醒目的楼房建筑及一些平房,有一支部队驻扎在此。营房北边的练兵场上,摆放着一辆坦克的模型,估计这支部队是以反坦克装甲车为训练项目的特殊兵种。白色的外墙,三层楼上红色的洋瓦,从此后每每我站在本村海边龙头岙码头上都能清皙眺望到,是七十年代末舟山北部海岸线边最醒目最引人视线的风景线。


一般的话,缓缓慢行,一个多小时间就能到龄善阿公家。当时,西码头至三江沿岸还没开发,没有如今林立的船厂,加上年纪又小,印象中海塘长路迢迢,漫无尽头的感受。


阿公家,倚着低矮的白鹤山(后来查地图得知),座东朝西,是一座苍然老旧的三合院,好像只他们一家住在院子的北侧正房及厢房。另一侧房子好像好久没住人,残垣断壁摇摇欲坠。也许,朝西小路上应该有座简单的墙门,由于年代太久远坍塌或拆毁了吧?屋后树木掩映,房边茅草丛生,院落里枯木杂陈,柴草堆积,院子左前侧一角,搭了几间小低矮的瓦屋当厕所用,小屋前还堆了几只蜂箱,有蜜蜂在上爬行或“嗡嗡”飞舞,虽然一次也没蜇我,每次上厕所总会让有提心吊胆小心谨慎。有一两次,几只蜜蜂飞爬到我身上,在衣服外袖筒上爬来爬去,来回折腾,吓得我一动也不敢动,进退两难,唯恐惹怒了这群小精灵。


阿公那会七十出头吧,身材不高,稍佝偻着身躯,具体面貌真心记不清楚了,但显得很慈祥,也就农村老年人的形象,但看去上挺整洁清爽,喜欢戴一顶灰色老年帽子。


我曾调皮地问过他,阿公你小时候有去我家吗?他说怎么不去?常去的,舅舅家嘛,小时候爱去也经常去!


阿公七十多点,我爷爷要是在世就八十出头,估计这个太姑婆是我太公的妹妹吧?女孩子,结婚又比男孩早些。


阿公闲时,喜欢玩弄叫“九连环”的游戏,反正就是一大串银白色的大小钢圈,大环小环环套环,环里有环,玩耍时就是想方设法把看似不可能解开的钢环都分解开来,他有教过我,但一下学不会忘了。



阿公因在集体经销店上班,有一次带我拉着板车去马岙公社驻地楼门街一带进货,不知什么原因半路上又折返回来了。但那天我在路上仰眺着渐行渐近马岙南边巍峨连绵的山峦,感觉那高度那气势远不是秀山岛上的山峰可比拟的,就好奇地问阿公这是什么山?阿公说那叫五沿山,因为形似一个人握紧拳头后的模样。我一捏小手,峰峦起伏错落有致的曲线还真几乎一模一样,就记住了。去年,因我们祖上是三佰年前从马岙迁秀山岛的,加入了马岙林氏宗亲群,就问宗亲,五沿山为啥成卧佛山了?宗亲们说,叫五沿山懂的人极少。八十年代初,为发展旅游业,一个时任定海县旅游局长的林姓宗亲领导,提议改名为卧佛山的。


阿公单独住一间,我就住在这间房的另一张床上,记得阿公有个夜壶,本地话称“水瓶”,当然这个“水”与平常所说的水音调略有不同,四声入音,小便的意思。


尿壶呈扁平圆状,形似冰壶,也如荸荠,陶土烧制,灰暗色调。上系有提绳或本身就有提把,瓶身侧上方有一瓶嘴外挑开口,等半夜夜尿时把小鸡鸡搁凑在那壶嘴里,只管一泄千里畅快淋漓即可,只可惜,天长日久尿臊味成年累月熏染,异味也许有些浓郁吧。


公公的老婆我叫阿婆,娘家在舟山干览龙潭街,离三江并不远,姓邵。巧的是,阿婆的胞弟,名邵某丰,解放前就来我们乌岩头小梿槌一林姓宗亲家做长年。主家是户殷实人家,儿子解放时可能随船被征用去了台湾,后来就把女儿许配给他了。阿婆的弟弟因家贫,丈人家有房有田,就住在秀山不回舟山了,夫妻俩男耕女织夫唱妇随,共生养了五男五女十个孩子,但不算入赘,在我们秀山及村里传为美谈。


记得在三江公公家时,我的吃饭都由阿婆照顾,阿公则似乎独居一个人吃?春节里饭桌上鸡鸭鱼肉蔬蛋羹汤菜品丰盛。


记得我虚五岁那年冬天,大姨嫁到岱山桥头街。因为我爸我爷爷我太公都单传,亲戚少有,每年春节去姨家走动,成了我们兄弟姐妹唯一的翘首以盼的欢快乐事。大年初二或初三,凌晨时分,点亮那昏黄摇曳的玻璃蛋壳美孚灯,穿上深蓝的纱卡棉袄套衫和塑料底的我妈手工赶制的松紧布鞋,披星戴月伴着启明星赶往小欢喜埠头。不惧那得赶一小时之遥坑洼的机耕小路,只恐那朔风狂吼今日停航!边走边憧憬:拉线的炮仗、会吹响的竹喇叭套上彩色的气球、大鱼大肉、压岁钱等等。我记得后来若干年后一直被哥哥姐姐笑话的是我第一次去姨家做客,看到香嫩油亮的白斩鸡时,顿时两眼放光,狼吞虎咽,大快朵颐。边扯边自说自话地由衷狂呼:鸡肉好吃!鸡肉好吃!哥哥姐姐掩着嘴吃吃地轻笑,我还大惑不解地询探地望着他俩为何不与我抢食,个中滋味一言难尽哪!当然,现今我已经十岁了,早就懂礼让客套,一般就夹一些芹菜炒黄豆芽之类的家常菜吃,像整碗打冻的小黄鱼、白切鸡鸭等,绝对不去动筷。



阿公与阿婆俩人育有二子二女,大儿子那年约四十岁左右,嘴左边与生俱来有一块算盘珠大小的肉瘤耷拉着,乍一看怪怪的,但熟悉了就好,人也比较木讷,条件摆在那,没娶过老婆,光棍汉一个。小儿子则比较聪明机灵,长得也相当帅气,属于那种能说会道相当活络的人。当时刚结婚没几年,媳妇是舟山小沙一带人,又隐约听闻不会生育,抱养了一名女婴当养女。小儿子我叫他小阿大,交际广泛,我和哥哥第一次去时,他还带我们兄弟俩去现九溪岩头东南边解放军驻地玩,他和那部队的连长很熟。连长也就三十出头这样,很是热情客气,连长自已说刚从山东老家探亲回部队,豪爽大气地捧出一大堆他老家的特产山东花生米招待我们。花生米在那时也可是好物,可惜我好像只吃过煮花生还没吃过花生米,嚼着嚼着总感觉有种什么味怪怪的气味接爱不了,让给我哥吃了。


这个小阿大告诉我,舟山这边山上常有黄鼠狼出没等。他站在屋前土路上,和我朝着冬雾淡淡晨霭层缈的马岙平原向西指,过了那山,就是小沙,过了小沙则是大沙、烟墩、马目。


他的一个小姨子嫁到了长白离岛峙中,那年刚结婚来连襟家走动,小姨丈长得眉清目秀,身材挺拔,穿着那时流行的蓝色中山装,领口内圈白色的衬领尤为时尚醒目,不像一个渔民。


阿公的大女儿嫁在隔壁斜对面,就差一块旱地,几十米距离。大女儿应该比儿子还年长,也去过她家,儿女起码有三、四个。其中最大的是二十上下的儿子,那会听说在学校当民办老师或代课老师。


阿公小女儿嫁到对面远处的毛峙渔村,女婿抲渔的,生有几个女儿,具体几个不很清楚,春节她们来外婆家看到过,反正都比我小。


阿公家我一共去过二趟,都是在春节。因为跟着宁寿公公同去同返,一般都要五、六天时间。无聊空闲时,就走到北边相距约五、六佰米宁寿公公侄女家玩。


从龄善公公家,沿着机耕土路在秋收后撂荒的田野里边走边玩,来往于宁寿公公侄女家一人漫行。七十年代末春节的舟山农村,水田低洼处潭潭条条都结着晶亮泛白的寒冰。一般我都会捡几块瓦片石块,奋力一掷,在冰面上留下几个白点裂圈或小窟窿。


舟山本岛苍茫的山峰丘陵上,往往有座座银灰色高压电线塔矗立在墨绿的松林间,高压线跨山越岗,来去无际。


宁寿公公兄弟走得早,这个侄女宁寿公公一手拉扯大,视同己出。嫁到三江后,丈夫姓严,稍瘦高,有点眼疾。但好在男人在公社信用社上班,当个小领导主任吧,家境比一般农户要好点吧!


侄女比较孝顺,也懂得感恩,听说每年春节或农闲时都会让宁寿公公去小住一段时间。


他家离现在的三江码头更近点。夫妻俩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白净高个,当时十七、八岁,已经在信用社上班了。女儿,当时应十三、四岁上下,听说体育拔尖,当时在定海县少体校或田径队集训,主攻排球。后听别人说起,成年后她当兵,一直在定海城区413医院或113医院上班。


他们家,房屋座北朝南,三四间碎石墙灰瓦顶平房,看上去建于五、六十年代。当中一间有大门,平时就掩关着过去农村民居常有的防鸡鸭猫狗的两扇对开矮门,矮门呈灰黄原木色,木纹赫然,上部有小段装饰用的一排镂空木格栅。


他家东南有一座小型水库,现在从三江码头上船远远就能看得清楚水库绿化了的堤坝。这个自然小村原是倚着小山朝南的,三江至定海马路开通后,小山体被挖穿了,估计他家折迁或择地另建了。


他家儿子还带领着我和我哥等参观了三江农场,就是现在的三江码头那里。古代,三江码头是舟山通航岱山、秀山、大衢、嵊泗一带的交通枢纽,但随着干览西码头的建设通航,三江码头被废弃遗忘了,那时就海边一大碶闸等,不太为外人所知。农场场部雨棚下满满的都遍摆着几十口七石大缸,缸里用石头压住腌着大头菜、萝卜、咸菜等,因发酵而泛起绿白相间的泡沬,空气中也飘荡着一种咸卤气味,他告诉我们,这是加工什锦菜用的,主要销往定海城关镇。



场部还有家蜡烛厂,我现在还记得蜡烛是这样制作的:把棉纱线一条条穿在一根根空铝管里,一只铝箱约有二十根这样的空铝管,形状有点像过去造房用的五孔板,只不过孔洞多了些,再盖上一个个小铝帽。然后,把白蜡块或红蜡块放大铁锅中加热烧熔,灌注进孔洞内,稍冷却后放入冷水中浸泡以利于分离。再摘掉小铜帽、剪断连着的绵线后稍一敲击箱体,蜡烛成品脱模而出就做成了,修整装箱。


他还带领我们爬上三江农场西北的峰火墩山即昭君山,穿过崎岖依稀的林间小道,折荆棘,扯藤蔓,翻过峰顶佇立在松林北坡边,眺望马岙北海盐场,淡霭蒙蒙,轻烟袅袅。的确,无论纵横均比秀山岛乌岩头盐场更显规模。


二零二一年春四、五月份某天,那的舟岱大桥尚未通车。我从杭州驾车回岱山,在三江码头摆渡时遇上大雾,汽渡快艇停开,整整在码头排队等了三天两晚,堵在密密麻麻的车流中进退不得,以车为家。在候船漫长无聊的等候中,去码头进口一小饭馆吃饭,与老板聊起来。无巧不成书,老板比我年长四、五岁,不仅是三江本地人,其父亲那代还是从我们秀山乌岩头村方洪家迁来,老家与我家直线距离就一佰多米,可惜他对乌岩头没啥印象了,但他居然还认识我家隔壁的方贤平,真心难得,茫茫人世,万亿众生,特殊情况下,两个毫无相关的陌生人,说远,天各一方;说近,咫尺为邻啊。


我指着那水库大坝,问他这边有户人家姓严是信用社领导,老婆从秀山乌岩头嫁过来知道不?他忙不迭地说知道知道信用社严和宽嘛!


我说我九岁十岁那年正月来他家玩时,刚好他家相邻一姑娘出嫁,嫁到大概西边三星或北海、毛峙一带。而同一天,马岙北海一姑娘嫁来隔壁虾须岙。一支迎亲队伍西进,一支嫁娶人马东来,刚好在小村西山咀三叉路口相遇。为图领先对方一步,老话叫抢风头也称抢风,两边人马各不相让争先恐后,结果,东到虾须岙的新娘似乎略胜一筹稍微占得先机,而且两支队伍相遇的还相互推搡冲挤。西去北海的那支新娘娘家就是严家本地人,路口又在村头不远,在娘家喜天欢地吃喜酒的亲朋好友一听自家人马落了下风,在竞争中吃了亏,这还了得。有先个彪形大汉勃然大怒杀气腾腾,七姑八姨一众响应呐喊,齐心协力倾巢出动杀向虾须岙,誓要讨个说法扳回面子。


那天我刚好在宁寿公公侄女家,闻听外面一阵嘈杂叫嚣,说争打起来了,就随着看热闹的众人蜂涌尾随而去,向虾须岙奔去。

等我们一众赶到,虾须岙结婚人家院里早已经桌椅掀翻杯盏狼籍,酒肉菜肴满洒一地,双方人马负伤的负伤,哀号的哀号,抢天哭地的有,咒天骂地的有,拍手跺脚的有,劝架讲和的也有,落得个两败俱伤,当然虾须岙新郎家更吃亏,现场是结婚大喜的主场呀,恐怕是没挑对日子或犯了什么冲了吧。


过去农村中偶有这种抢风的,记得在这二年前,我们童邵家隔壁两户邻居同天结婚娶妻,而且都要经过同一条村巷。一家想为赶早又因路程近抢先一步过门,而另一家新娘家虽也在同一岙但距离稍远,没办法,后一家婆婆就在亲戚朋友中挑了五、六个十岁左右的少年男女,站在前一家迎亲必进的路边,当聚亲队伍经过时,让小孩们一齐叫嚷:早是你们早,好是阿拉好!


用这种心机手段,抢夺上风,好让自己儿媳过门后小家庭能红红火火兴旺发达。


到底有没有用,或者在风水上能不能拔得头筹抢占上风,这个就说不清楚了,但在心里暗示上肯定有潜意识的影响。



饭店老板听后说,啊哟,你的记性可不是一般的好,那可是超级万能电脑般的神奇!我就是虾须岙人,这事被你一说,都回忆起来了。他还说,我叙述的路线、原因、经过、结果等一点不差!


八八年,我从普陀山回来,路过定海时去三江小阿大家去了一趟。龄善阿公已驾鹤仙逝,阿大也拆了旧屋盖了新楼房,只记得楼顶养满了菜鸽。


九十年代中期,马岙三江一带突风龙卷风,灾情挺严重,听说手扶拖拉机都被卷到空中打转,我妈特意专程前去看望问候过。


前几年我开车常经过那里。有次,时间有余,我拐停那里,依稀朝大方向找上去,房舍道路翻天覆地,按记忆中的位置一问邻居还真找对了,虽然老院子早都拆了建了楼房,但方位几乎一点不差。小阿大也有七十多了,老得快认不出来了,牙掉得一颗也没了,岁月不饶人啊!聊到毛峙他妹妹,他说妹妹生了五个女儿,后来总算生了个宝贝小儿子云云。


他的女儿,现在西码头附近船厂工作。


岁月匆匆,红尘滚滚,如今我也年过半百,两鬓添霜。人生漫漫,往事历历,梦里昼间,我喜欢独处寻忆那时光里的点点滴滴瞬瞬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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