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去看胡杨林
父母去世多年,我们兄弟几个,都过着各自的日子,除了节日互相问候,平常联系不多。今年清明,人在额济纳旗的三弟,路上走了两天,也回到老家,回来上坟来了。见了面,喝着酒,说东说西,大哥趁着高兴,建了家族微信群,都加入进来,弟弟发了一组穿军装的照片,黑白的,有的是他一个人,有的和大哥合影。是1981年照的,这都过去几十年了。
我们兄弟几个,把家安在外面的,就我和三弟两个。看着照片,回忆往事,大哥说,那是我到陇东的驿马上技校的第二年,三弟当兵,在渭南一个通讯站,他去看三弟,走的时候,三弟送到西安,一起逛兴庆公园时照的照片。三弟说,公园里有照相的,当时想着照一张留个纪念,照相的照了就说要照一卷,为这还生了气,现在看倒觉得挺值得的。那时候,花钱都是省着花,出门更是不敢大方。大哥提到,他工作的单位,在西安设了销售点,有两间客房,厂里人来西安了住,不收钱,那天他就和三弟住了一晚。
说起来,我差点也当兵了。考大学没考上,我就盼着在社会上找到一个位置,开始独立生活。那一年,我才17岁,就已经觉得自己长大了,不能再待在家里让父母养活。不像现在的孩子,早早出去闯荡,父母舍不得,自己也不愿意。在当时,没有关系有的机会轮不上,在本地招工更是没指望,不过,我有高中毕业证,当兵还是能当上的。可我已经被技校录取,人走了,粮户关系没有来得及转,家里就又给我填了当兵的志愿。也是大哥到驿马来,拿着粮户关系,征求我的意见,是上技校,还是当兵。那天,我和大哥在公路边的一块玉米地旁抽烟,经过思想斗争,我决定不回去了。我是这么想的,已经走出这一步了,好坏都认了,路是人走的,不定能走好呢。还有一个原因,我上技校体检,大夫说我肝大3厘米,招生的不放心,还换医院复查了一次,又是摸又是压,才变回正常。部队对身体要求更严,我担心刷下来,那样的话,我那一头都得不到了。也正是那一次的选择,我失去了穿军装的机会,也留下了人生的遗憾。
我还上中学的时候,谁头上戴一顶军帽,可不是一般的牛,参军入伍,更是多数人的向往。如果我回去,那一年去的部队在江油,是汽车兵,我的同班同学就是那一批。他出发前,我送他,记得他进了一间大教室,把身上衣服脱光留下,换上部队的衣服,只是还没有领章和帽徽。后来他复员回来,在公交公司上班,再后来,又换了工作,如今在杭州当老板。我老是觉得,他腰板直,步子有力,我认为这与他曾经是军人有很大关系。
我在山里搬铁疙瘩,重体力,伙食差,一天天苦熬,再抱怨,都是我应得的。我人生的历程中,得有这么一段,这既是天意,也来自我的选择。随着对矿区历史的了解,我才知道,我们家里,出了一个当兵的三弟,一家人就和部队有了渊源,除了这个,我自己,也和部队发生了某种联系,我确实没有想到。我工作的单位,之前曾有一个名字:十三团。为什么这么叫,是当年矿区组建时,整建制的转业了4万多名军人,初期的领导机构,主要的成员,也来自兰州军区,下面的厂矿,沿用的是部队的编号。即便改了名字,也叫指挥部,依然保持浓厚的军事色彩。我井队的工友,大多数都是脱下军装换工装,也爱述说扛枪拉练的往事,我听着新鲜,也想起当兵的三弟,他已经考上了军校,在北京上学,毕业后,分配到了酒泉,从事的专业和航空密切,不光重要,还稀缺,在部队上一定能有大出息。
三弟是在部队成的家。我看过照片,一张长条桌,围坐着军人,桌子上一堆一堆的水果和糖果。那些年,婚礼都是简朴的,三弟已经是军官了,也没有隆重操办的条件。三弟回老家请客了没有,我没有留下印象。穿一身军装,到哪里都受敬重,春节回去,一起走亲戚,大舅高看三弟,特意敬酒,我就没有这个待遇。父亲的老家在董志塬,离开后一直没有回去过,老家也没有牵挂的亲人,有一年突然起了心思,写信叫我和三弟回来,还有大哥,坐班车回去了一趟。村子里走,老人还能认出来,停下打招呼,也看着我们,尤其看穿军装的三弟,眼神是热的,说娃娃都这么大了。父亲的脸面上,神情舒展,豪气。父亲给我们说,大半年了,老觉得身上困乏,回来走动走动,一下子变精神了。
三弟到了团一级,如果再能往上走一步,就不用脱军装了。这有难度,也得赶上机会。人怎么可能一直顺风顺水呢。复转的事情,颇费周折。我一个同学,在家乡任职,能帮上忙,我找了一次,也答应了,只是安排的岗位不理想。三弟权衡再三,放弃了回乡的打算。有政策,部队给安置费,就在酒泉安了家。这才40多岁,心劲还在,愿意有事情干,和几个战友合伙,承包过林场,也到一个公司带培训班,都没有持续下去。有一年,我出差到酒泉,晚上打电话,三弟来酒店,正是夏天,穿大裤衩,身子臃肿,和以前比是两个人。我说了三弟几句,意思是即便有吃有喝,也不能这么闲着,相端个营生,人也过得充实。可能说重了,第二天我离开,三弟没来送,发信息,也没回。这让我有些难堪。兄弟之间,有些话,也得掂量一下,这个是我忽略了。
三弟打小就脾气犟,我是知道的。有过当兵的经历,更不会松懈身心。其实是我了解不全面,当时三弟就在联络事由,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只是结果不确定,没有告诉我。之后不久,三弟就去了额济纳旗,那里有民航的一个雷达站,三弟应聘成功,从事的岗位和部队所学大体一致,很快得到认可,一直工作到现在。三弟有时在微信上发图片,就是一个不大的院子,有一座水塔模样的建筑,能看出平日里的单调和寂寞。这些三弟从不言语。春节值班,三弟发出的图片,是几盘饺子,配上的文字,乐观又达观。我是遇到挫折就叹息,事业上奋斗了,却和付出有落差,也想振作,总自己找理由,三弟的尝试精神和耐力,值得我学习。
这一次回老家,相聚愉快,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三弟给我们说,额济纳旗的秋天,大片的胡杨林,树叶如黄金,可以利用假期来看看,兄弟几个都高兴着答应了。岁月过得快,我们都是五十开外的人了,我就显出老相,还觉得正常。当过兵就是不一样,从三弟说话的口气,就听得出来,多为判断句,我喜欢有主见的人,喜欢三弟的表达方式。我说大家听团长的,秋天了看胡杨林去,兄弟几个都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