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本书：从《西行漫记》到《白轮船》
何华
我倒是一直保持阅读纸本书的习惯，既然已经成了习惯，大概是不会改变了。
其一：埃德加·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又译《西行漫记》）。这本书是写1936年斯诺在陕甘宁边区的所见所闻，1937年英文初版。中文译本有好几个，我读的是1979年董乐山的译本。该书至今还是有关中国共产主义运动早期历史的最好著作之一，我一位朋友在美国教中国近代史，要求学生读一部分或全部。
多年前看过此书，现在重读，感受当然不一样，除了内容，也关注一些文字细节，譬如：埃德加·斯诺描写陕北的农田，写得实在高级：“好像詹姆斯·乔伊斯的长句，甚至更加乏味”、“其效果却常常像毕加索一样触目”，足见作为记者的斯诺的国际视野和文艺修养。美国现在还有埃德加·斯诺这样的记者吗？
斯诺在书里提到李克农。1935年冬，中共中央联络局成立，李克农担任局长，对外称苏维埃政府外交部长（斯诺对此不知情，在书中称他为交通处处长），接待外国人，正是李克农的职责所在。李克农可不是一般人，他有“红色特工之王”的称号。
其二：王中秀主编的《黄宾虹年谱长编》。此书上下两册共1500页，放在床头时不时翻翻。黄宾虹早年的经历非常复杂，他与陈去病及南社的交往很密切。1906黄宾虹与陈去病在芜湖一见倾心，邀其入歙，任教新安中学堂。从此，两人开启了27年的交谊，至1933年陈去病去世。1907年初夏，黄宾虹四十二岁，以革命党罪名被告发，星夜逃亡上海。这一出逃，虽是不得已，却成全了黄宾虹，如果黄宾虹一辈子在歙县，他的格局就有限了。黄宾虹这一走，就从一个具有革命精神的乡绅变成了二十世纪中国最伟大的书画家。
1909年春夏间，柳亚子来上海治腿疮，与黄宾虹订交。
1909年11月13日，南社成立。黄宾虹与陈去病、柳亚子等在苏州虎丘张东阳祠，南社第一次雅集。共十九人，十七人是南社社友，二人是来宾。十七位社友中十四人是同盟会会员，可见这次雅集的“革命空气的浓厚了”。
其三：科尔姆·托宾的几本书及詹姆斯·鲍德温的短篇小说集《去见那个男人》。
一向喜欢爱尔兰作家科尔姆·托宾，他的小说好，散文也好。《黑暗时代的爱：从王尔德到阿莫多瓦》和《出走的人：作家与家人》两本散文集，是他的书评式论文，深入浅出，有见解，不学究。他先是一个好读者，再是一个好作家。2020年我在“京东”订购了这两本书，疫情蔓延加上春节休假，本以为会耽搁，没想到隔天就到。特殊时期，快递小哥只能在小区门口打电话，叫我去取。带了一个苹果、一个橘子送小哥，祝他平（苹）安、吉（橘）祥。 在这两本书里，托宾写了众多作家，其中有两篇关于托马斯·曼，三篇关于詹姆斯·鲍德温，可见他对这两位作家的重视。托马斯·曼一家，多人自杀，这个家族才华横溢，真是被上帝眷顾，同时也中了“魔咒”，令我想到同样出类拔萃却又悲剧不断的哲学家维特根斯坦家族。对大多数人来说，宁可平凡安稳度过一生，也不愿因天才而痛苦生存或自杀了结。读了托宾的书，找来詹姆斯·鲍德温的短篇小说集《去见那个男人》，看了《郊游》和《桑尼的蓝调》等几篇，这本短篇集和他的长篇《向苍天呼吁》《乔万尼的房间》构成一个整体，缺一不可。詹姆斯·鲍德温后期热衷政治，参与黑人民权运动，写了很多政论散文，那是另一种成就。
还是科尔姆·托宾，读了他最新的《魔术师》。这本《魔术师》写托马斯·曼，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传记，有合理的艺术虚构。他上一本传记体小说《大师》写亨利·詹姆斯，也是类似的写法。不过，《大师》只截取亨利·詹姆斯一生中的关键四五年。《魔术师》写了托马斯·曼漫长的一生。托宾最擅写隐蔽的欲望、私密的生活。他是一个对着门缝或柜缝的窥视者，或是随时靠在街角的跟踪者。
亨利·詹姆斯和托马斯·曼，是我极喜欢的作家，所以爱读关于他们的传记体小说。如果托宾写狄更斯、莫泊桑或亨利希·曼的传记，我大概就没什么兴趣读了。
其四：《白轮船》，伟大的小说。
读肖斯塔科维奇书信集，知道老肖很喜欢艾特玛托夫的《白轮船》，称他是“世界上最强的散文作家”。
艾特玛托夫曾在中国很红，是苏联作家，现在该叫吉尔吉斯斯坦作家了。他的代表作有《白轮船》、《草原和群山的故事》、《一日长于百年》等。实际上，他比帕斯捷尔纳克、索尔仁尼琴更应该获得诺奖。他的抒情美学值得研究和继承。艾特玛托夫认为：“最高道德原则是伟大文学的起点。”他的小说有散文化倾向，所以老肖说他是“散文作家”。他的风格类似沈从文。
路遥、王蒙、韩少功、张承志、迟子建等都受到艾特玛托夫的影响。遗憾的是，现在很少提艾特玛托夫了。俄国文学退步了，整体上世界各国的文学都退步了，很难再出一个艾特玛托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