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do, however, know this: When you love a city and have explored it frequently on foot, your body, not to mention your soul, gets to know the streets so well after a number of years that in a fit of melancholy, perhaps stirred by a light snow falling ever so sorrowfully, you'll discover your legs carrying you of their own accord toward one of your favorite promontories.
1.
Istanbul 2015
她坐在我面前,大衣还没来得及脱掉,上边还沾着一层薄薄的雪。
“伊斯坦布尔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她一边脱大衣一边说,“幸好你这屋子里挺暖和的”。
“只有两个电暖气,我一个放在了卧室,一个放在了厨房。我刚搬过来,客厅都还是空的”,我回答她,“你想喝茶还是咖啡,但是我房东的咖啡壶是意式的,他说过一次怎么操作,但我不怎么喝咖啡,所以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就喝茶吧”,她说。
趁着我泡茶的功夫,她在房子里溜达了一会。
“你打算一个人住吗?”她问。
“不,我会找个室友的,一个人负担750欧的房租实在太贵了;而且我明年还想去其他地方旅行,找个人照看一下房子也挺好的。”我回答她。
“这房子还有一个小花园?”她继续问。
“嗯,就在客厅隔壁,现在很脏很乱,冬天我也不用,太冷了外边,茶泡好了,你过来吧。”我说。
我把茶端到厨房的桌子上,边上的盘子里放了一些无花果干和开心果,这是我昨天晚上买的,原本打算今晚宅在家里看电影时吃,现在拿了出来。
“这就来!”她从小花园里喊道。
“你急急忙忙说要来,我没有时间准备更多点心了,只有无花果干和开心果,可以就着茶吃。”看她进来了,我对她说。
“无所谓,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边说边坐了下来。
“所以呢,为什么突然想过来?”我问她。
“你记得在拉姆安拉那个前台小伙子吗?”她啜了一口茶。
“记得,你们还在联络吗?叫默罕默德是不是?”茶有点儿烫,我一边说话一边往杯子里吹气。
“我刚刚和他通完电话。”
冬天里,人的眼眶似乎是很容易湿润的。从寒冷的外边回来,要是碰上茶水蒸发出来的热腾腾雾气,好像这雾气便能融化冻僵了的所有面部器官一样。
“你准备好听故事了吗?”她说,眼眶看上去湿漉漉的。
——
2.
Ramallah 2014
默罕默德是再普通不过的阿拉伯名字了。
1992年,默罕默德出生在是西奈半岛东北地中海沿岸的加沙。他出生的时候加沙已经处在以色列的统治之下。
两年后,根据开罗协议,加沙的经济开始由巴勒斯坦自治政府管理,当时仍旧有犹太人住在加沙,很多在加沙的阿拉伯人仍旧可以前往以色列就业。
默罕默德说他很小的时候,还曾去过一次特拉维夫,那个时候加沙和以色列之间并没有封锁。
直到2005年,因为以色列常年遭受来自加沙地区“哈马斯”组织的恐怖袭击,再加上2000年爆发的第二次巴勒斯坦武装起义,以色列政府封锁了前往加沙的所有通道,加沙变成一个被囚禁的死笼。
默罕默德七岁那年,也就是巴勒斯坦武装起义开始前一年,随全家一起搬到了拉姆安拉,很有幸躲过了这场战争,成千人在这场战争中死去,大片的房屋受损,如果没能搬去拉姆安拉,默罕默德现在也不一定还活着了。
拉姆安拉是巴勒斯坦第二大的城市,离东耶路撒冷也就五公里不到,是现在巴勒斯坦的政治中心,巴勒斯坦的政府和外国使馆都在这座城市。然而这个地方看起来连中国贫困县的县城都比不上,漫天的尘土和来不及处理的垃圾堆砌在路边。
默罕默德在这样子的地方长大,每天礼拜五次,成为了一个虔诚的穆斯林。
“这个地方没有未来。”这是他的原话。
四年前他的父亲去世,留下他母亲和他以及他的三个兄弟。再隔一年,他的哥哥去了保加利亚,再也没有回来。离别对于巴勒斯坦人来说是家常便饭,穆罕默德对哥哥只有祝福,没有任何埋怨。
贝茜拉,上文中的那个“她”,以及我,在这个时候遇到了默罕默德。
她为“无国界医生”这个人道主义组织工作,主动申请前往加沙地带去帮助当地的医院,我在机场的小黑屋认识了她(我因为去过伊朗被送进小黑屋,她则因为要前往加沙)。
巧合的是,贝茜拉是土耳其裔的北塞浦路斯人,我当时已经动了念头要搬去伊斯坦布尔住一年,所以立刻跟她熟络起来。
本来以为不会再见了,结果在拉姆安拉唯一一个青旅里,我们神奇般重逢,她告诉我,她还在等待进入加沙的许可(她认为以色列政府部门在故意拖延),所以机场之后的第二天就一直住在这里(她一点都不想在特拉维夫逗留)。
我当时已经参观完特拉维夫和耶路撒冷,从东耶路撒冷坐了一辆巴士来的拉姆安拉,然后打算从拉姆安拉坐小巴士去杰里科看死海,在拉姆安拉只会停留两天而已。
默罕默德是我们青旅的前台,我一开始很吃惊他的英文如此之好,因为我认为巴勒斯坦估计没有什么像样的学校,但当地人其实英文都说得不错,甚至比土耳其人要好。
可能为了走出巴勒斯坦,他们大部分人都在提前做准备。
我们在青旅一起做饭,我给他们做了番茄炒蛋和炒土豆丝,他们开玩笑说“这辈子都没想过土豆可以这么好吃“,然后默罕默德给我们讲了他的故事。
由于拉姆安拉着实没有太多东西可以看,我提前了半天去了杰里科,在杰里科我坐当地人的包车直接回到了耶路撒冷,没有再跟他们会面,因此后面的故事就是贝茜拉在伊斯坦布尔转机时,探望我的时候和我分享的了。
我离开之后,贝茜拉又在那个青旅住了半个月,才得到以色列政府部门的许可进入加沙;这半个月贝茜拉和默罕默德朝夕相处,终于在临走前一晚捅破了窗户纸。事后,默罕默德在床上默默流下了眼泪。
贝茜拉觉得很手足无措,没有想到他会哭。但他那晚只是默默哭,什么话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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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Berlin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