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着学着余华,我们就成了史铁生

文摘   2024-08-22 09:22   山东  
周二一大早,母亲要去买菜。这几天天气闷热,时不时来点雨,她拿了一把伞骨裸露的破伞,拉上小车急匆匆出门去,鸡蛋糊糊都没喝。这,全是因为超市周二有优惠活动。
有一回,她买回够二斤虾皮,还在冰柜里放着;冒着白霜的海带比集上便宜,那一捆还吊在小院墙上。圆葱悄悄生了芽儿,从网兜里钻出来;鲜花椒买了回来晒,二十斤拎回来,手都扎破了。
这次出去回来,有九分钱的绿豆芽一大袋子,见我嫌她买得多自己就说下午带去分给打牌的老姊妹们。鸡胗五块钱一斤,刚扒拉冰箱发现够四五斤。还有给孙子买的大虾,孙子去外地上学吃剩的她都冻着呢。角落里还有一小撮熟牛肉。
我常因为她忘事说她浪费东西,尤其是这些吃的东西,后来不是扔了就是喂了她的三只鸡。她有时笑笑,说老了好忘事啊,有时生气了就喊给我:那么多东西吃得了啊,坏了喂鸡瞎不了!砸了核桃,她会再把核桃皮去泡水,浇她家里的花花草草,大院里的无花果树。
其实,我也到了忘事的年纪。明明把葱放在阳台上晒晒呢,临了在厨房里怎么也找不到,她就拿过来,一句话不说放我面前。我赌气觉得这是对我的批评甚至侮辱,到吃饭也不和她说话,她也不理我。但每次,这种自欺欺人的倔强总是被她看穿并打破。她会喊我看电视:九台又演角马过河了——你快来看这些鳄鱼!
下午她打牌回来,拿回一把米线,给小姨打电话问凉水泡还是热水泡。我妈喜欢吃“泰山第一笼”的小笼包,也喜欢喝米线。在家还真没做过,我从网上搜怎么泡发米线,说啥的都有。我就用热水泡上了。然后寻思,那汤怎么做,要不要浇头儿,那些火腿海带豆芽牛肉佐料哪里去找。
好在我妈不喜欢吃肉,十多分钟后,我炸了花椒,放上葱、姜炝锅,加了生抽、鸡精,放进米线煮,中间捞起一根尝尝还有些硬,再煮了六七分钟。母亲最喜欢麻油了,就把小瓶麻油放大海碗旁,喊她:妈,来尝尝吧!
她从中央九台那出来,喜笑颜开,自己去拿个小碗坐下吃起来,连连说好。
我从厨房出来,又看到墙拐角处贴着的硬纸板,心里有些难受。
母亲七十多了,身体硬朗,洗衣买菜做饭都能自己来,只是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转弯时,常用手扶着墙。于是,比她的手稍稍高一些的墙角,都是灰黑的,厨房出来的这墙尤其多,还有油污的样子。趁她不在家,我找了块硬纸板敷上。她回家看到,啥也没说,只是有一天我提醒她:你走路不晕不要扶墙,都摸黑了。她半开玩笑半认真:我不晕我不扶。
中元节那天,提起姥爷姥娘,她叹口气说,你姥爷要活着今年整一百了。姥爷去世八年了,去世之前在床上躺了五六年。病痛和衰老总会一起袭来,打败祖辈父辈后,再打败我们。然而,只要活着,就要打扮好每天的日子,说温暖的话、做温暖的事,把老去和不能自理当作自然来临不必期待的节日。
史铁生说,“家人没把我当残疾人,但从不会提起跑、跳等字眼!只有余华,没把我当成残疾人,也没把我当成人,会喊我去踢球!他让我当守门员。当然,他还会特意告诉对方,你们要脚下留情,不然一脚能把他踢死。”
我们在时间丢失的时间里,从立春到立秋,从处暑到白露,过着不被人知也不知人的日子,学着学着余华,就成了史铁生。

“我要一直活到我能够

历数前生,你能够

与我一同笑看,所以

死与你我从不相干”

文侯读书
随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