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大荒
文摘
文化
2024-05-02 22:00
山东
冬末的曲水亭街,空气都是透明的。泉水脉脉,水草柔顺,小青鱼贴在水草边,倾听路人私语。沿着河岸,杨柳依依,店铺林立。三个大学生坐在河边连椅上,分吃三个黄黄胖胖的面包。河水对面,就是路大荒故居。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去淄川的蒲松龄故居,矮墙窄巷,走狗生民,让人感觉蒲松龄其人还活着,说不定那个摇着蒲扇柳树下喝茶的老者便是。年轻时的蒲松龄“耗精神与号呼,掷光阴与醉梦”,殊可惜也,于是他创造了另一个鬼狐五彩、魔道缤纷世界,并在那里安家落户,享受清宁。他日日走过的街上,现在正有聊斋故事的内画壶和陶瓷的小狐仙在卖。路大荒,原名路鸿藻,曾用名路爱范,字笠生,号大荒,别号大荒山人、大荒堂主人,也是淄川人。在担任县体育馆长时开始收集整理有关蒲松龄和聊斋的书籍资料,研究“蒲学”。淄川县城被日军侵占后,他随县政府逃亡山区。敌伪邀他出山,遭回绝,遂遭通缉。1938年春潜往济南,为避敌伪,寄居表弟家,继续蒲松龄著作的收集与研究。1939年初至1945年日本投降前,以卖字画或做古董生意谋生,生活拮据。1946年9月,经省立图书馆馆长王献唐推荐,路大荒到山东省图书馆任特藏部主任,主要承担馆藏金石及古籍善本的鉴定考证工作,耗尽毕生精力编写《蒲松龄集》、《蒲松龄年谱》,并主持修复蒲松龄故居。1972年6月6日,在“文革”中去世。殊可惜也。我从大明湖西南门下车,一路向东,在清冽的寒风中穿行,去往曲水亭街。右手边转弯,是寿佛楼后街、西公界街,好几座民居都是历下区第一批保护文物,青砖青瓦,四角飞檐的小门楼,有的黑门上贴了封条,“济南古城(明府城片区)征收指挥部 封”。这些房子的主人,去哪了呢?炊烟再起时,哪扇大门会敞开,迎接挑着泉水的归人?我想起苏州的拙政园,从三国时陆绩的宅第开始,营造毁坏,修缮增致,只要易主,必有改观。直到1937年12月日本人的飞机几番轰炸之后,拙政园连同苏州,几乎成为废墟,断壁颓垣,荒草乱石,哪复有园林的景致?当年叱咤风云的主人们,早荒冢一堆了。人,只是过客,四季风物,才是永恒。兜兜转转,进了文庙,一个母亲正带着两个儿子,走过朱漆的大门。比起街上这些民居,路大荒故居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的时间要早一些,只是穿街过巷来到它跟前,却让人目瞪口呆。
小院门虚掩,门楼四面都是乱扯的电线,原来开过酒吧的灯箱招牌还在,院子狭仄,铺着几十块大小不一、高低不平的青石,有间厢房像是再建的。墙角里的尿渍,证明这里还是有人来的。出门来,细看有副对联,随手拍了照片回来一看,却发现上联没有拍到。下联是“廿载玉巢注聊斋”,某个历下人所书。
小学四年级时,得到一套《白话聊斋》,四册。封面彩绘一修身女子,敛眉低目;纸页轻薄微黄,卷放无痕。之前看过《石清虚》,是天津美术出版社的画书,就去书中找寻“石清虚”的影子,一并找到小倩、娇娜、阿宝,宁采臣、孔生、孙子楚。那时,只知蒲松龄,不知路大荒。这套《白话聊斋》也早不见了,要么忘在某处,要么易了主人。如今,在路大荒故居门前,忽然想了起来。这样的感觉,好比看到了北京动物园的老虎塑像,想起了每个泰安人小时候都去玩耍的虎山公园。但我又忘了为什么来路大荒故居了。余秀华说,“毫无指望地活着,赞美着还能从身体里夺走的东西,如同含泪接受一些迟到的事物”,——算不算到访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