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豆三别

文摘   文化   2024-03-11 10:00   山东  


天高云淡的时候,不适合想念。而冬日,冷峻一些、阴沉一些,最适合想起从我们生活中走出去的人和事。在这样的天气里,沿着汶河向南,我们去看望舅舅。103国道也像一条河,徂徕山西麓这一段,绵长而光亮。车子是一条船,行驶在冬日的河里。我想起了陆续离开我家的三只小狗。
距离上次见豆豆二世已有五六年。舅舅带我们去它新主人的家,并在路上告诉我们,豆豆是看家的好手,很“寇”。这字在我们当地读阳平,强悍霸道的意思——豆豆二世会咬人了。
车子到屋后我们已经听到他的狂吠。转过屋角进了院子,它看到了我们一家人,不叫了。它在屋子西北角被一条铁链锁着,转来转去,撒娇一样呜呜低声。它的毛发遮住了半个脸,可还是认出了家人。那时,我们分开已经两三年。
我记得过去,只要喊一声“豆豆”,它就忽忽地飞奔而来,从一楼跑到二楼,从一单元跑到四单元……无论站着还是蹲着,只要我等,它就来到身边,舔舔我的手指。它奔跑起来摇头晃脑,带动灰尘。我能看到它白白的牙齿和浅浅的笑。它比另外两个“豆豆”好。
那天,我又看到了它的笑和牙齿。我担心它不是真的认识我们,怕它咬我们,我叫着“豆豆”,慢慢挪到它身边。它闻闻这个闻闻那个,又抬起脸看,鼻头儿湿润润亮晶晶的。冬天的雾气在我们身边散开来,阳光从徂徕山十二点钟方向慢慢洒过来。这些豆豆每天都看到的景象,和它每天都不能见到家人一样,平缓温和,像大汶河水一样。这河水,头奔向尾,尾奔向大海,望断孤帆远影之后,沛然为雨,复再回头。我们并没有走出彼此的生活。
那些一路走来的日子,把时隔多年家人的味道重又搅起。只是今年,没去看望它。我们跟着舅舅、舅妈去滑雪场那边吃烤鱼,和豆豆二世现在的家背道而驰。我们摇上车窗,屏住呼吸,我隐隐感觉,它会闻到几公里外的气息。我们不能乱了它的四季,它会久病难医。
豆豆一世离开我们十年了,它是一只小鹿娃。吃茄子吃辣椒,吃一切可吃的东西,只是有一天把母亲养大的小斑鸠咬碎了头却没吃。我们送它离开,是因为它太能叫了,像一只黄毛的高音喇叭。偶尔看到别家古灵精怪的鹿娃或听到鹿娃的叫声,总会想念它吃东西的样子,尤其那次吃胀了鸡食站鸡舍上嗷嗷乱叫下不来的样子。现在的它,能否每天都有吃撑的机会?送它离开后再没见过,好像听说它在北上高大街那边,拴在一家做木雕生意的门脸外。十年生死两茫茫,它大约已经死了吧。
人生极繁,又极简。若只为了吃食,和狗生接近的时候,这日子就好过多了,云来看云,雨来赏雨,风来听风,离别来了,就去听远处夜里的江涛海河。这样的离别于我们,会有三次吧。一次和生活中的旧物旧事,买来新的送走破的,打碎的扔掉新的摆上;一次和生命里的家人,最后一次和自己。魏夫人说:“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重回首。淡烟疏柳,隐隐芜城漏。”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豆豆三世也是一只小土狗,黄色面皮,更有田园味道。它离开我们也快三年了。我想在一个夏日的黄昏,去看看它,看风吹过狗舍,吹过紫色的扁豆藤蔓,吹过它的毛发,像风吹过麦田。
怀念“三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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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侯读书
随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