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常说,我是下午三点十五出生的。这样精确的时间在我们这年纪人的出生履历中,算是很幸福的。
今年生日当天一大早,我给母亲发了微信“生日快乐”,说带她去山上玩,她很高兴说请我吃炖鸡。车上,母亲说我小时候喜欢喝鸡汤喜欢看姥爷杀鸡。“搬个小板凳坐那一动不动,看你姥爷把放掉血的鸡捡回来,一壶滚烫的水浇上去就拔毛……”母亲靠在后座上,脸上浮起年轻的笑容。
我们要去的地方叫“沙岭”,是大津口乡一个村,紧挨泰山东麓的玉泉寺,风景清幽,号称“泰山北大门”,还是首批山东省景区化村庄。秋风起来了,山上的栗子树不时露出几片黄黄的叶子,像绿色海洋上的小船。这片山野在秋光里将要慢慢泛黄、变红,然后大雪给她温柔地盖上一场皎洁,像母亲给孩子盖上棉被。大山也是个孩子,四季是它的情绪。
十月过半,山风清凉,平整的阳光照到山坡上的屋脊,照到一排五角枫,照到一方方螭霖鱼的小水塘。路边,一家人正用手摇的工具给栗子脱壳。农家院的柴火炉子火光四溢,舔舐着大肚子的砂锅。母亲请我吃的就是这砂锅里炖的蘑菇粉皮鸡。
饭店旁边的山涧,水已不如夏日多,母亲和我坐在山涧石头上晒太阳。“泰山松莪才好吃,”母亲看着面前潺潺溪流,说起我小学四年级时一件事。那是一场夏雨午后,姥爷带着我去山上拾莪子,翻山越岭,找遍几个小山头的松树下,才找到一小兜,回家晾干,拿到岱北市场卖掉,姥爷给我买了一双白网鞋。这双鞋子,直到脚趾头将它顶破,一直穿着。
现在,我再不用担心脚趾顶破鞋子了,这样的安稳,因以停止生长逐渐老去为代价而倍显苍凉。
水流清澈,像一溪碧玉。这样的水流,最好有一只小纸船漂过。我翻遍口袋,找到一张购物小票,然而却怎么也想不起纸船的叠法。母亲提醒我,可以用手机查查怎么叠。我拿着纸,竭力找寻那个在童年里再寻常不过的小技能。
我已经好久不曾拥有一张纸、好久不叠一只纸船了。
纸船终于叠好了,母亲很为我高兴。我离开母亲,去到小溪的上游,轻轻放下那只布满生活印迹的小船,看着它穿越山水,向母亲的方向慢慢驶去。
人的一生一世,能够留在记忆里的东西太少了。宏大的都是容易遗忘的,琐碎的却往往挥之不去,就比如一个人的手,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另一个人手上用过那么一点点力;比如一个人生日这天,在某山涧某块大石上和母亲晒晒太阳,看到了一只顺流而下的小纸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