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学生的母亲在电话里道歉,我还真不知道我班学生弄这一个发型,对,这“一道杠”不是组长。晚上和他说话时,见他理了个很精神的短发我还由衷赞叹,看见他右耳上方有一道儿白,我以为是过去长发掩盖下的一道疤,连忙转开眼神,怕他发现我异样的眼神伤害了他的自尊。和孩子的母亲相比,老师当然算不上是最了解孩子的,所以接到电话我才恍然大悟。
学生的母亲说,孩子的父亲也不知道放一个下午的周末假居然弄了这么一个怪异发型,下了晚自习天黑也没看见,实在是给学校添麻烦了。我安慰这位母亲,并告诉她千万别让孩子父亲发现,让她抓紧送个帽子到学校。
我问这个孩子,你这头发是哪个理的啊?孩子露出雪白的牙齿,“在万达那边。”“你怎么说的他就给理出这一道儿来?”“我说给我弄个个性点儿的,他就建议这个发型了。”
第二天我在老地方理发,问我的Tony,刘彪老师,“耳朵上面一道杠的发型都是哪类人理?”小刘老师正因给自己理了个极短的寸头被妻子埋怨着。这对小夫妻待人热情,手艺也好,尤其被我看中的一点是没有其他“Tony”描龙画凤的胳膊腿儿。听我问询专业问题,小刘老师笑了,“比较个性比较社会吧,反正学生是不能理的。”他知道我是老师,回答问题正中我怀。“去年有个高中生就想在我这里理,被我劝住了。”小刘老师笑了,牙齿像我那“一道杠”学生一样白。
鲁迅的《琐记》里记了个“衍太太”:
冬天,水缸里结了薄冰的时候,我们大清早起一看见,便吃冰。有一回给沈四太太看到了,大声说道:“莫吃呀,要肚子疼的呢!”这声音又给我母亲听到了,跑出来我们都挨了一顿骂,并且有大半天不准玩。我们推论祸首,认定是沈四太太,于是提起她就不用尊称了,给她另外起了一个绰号,叫作“肚子疼”。衍太太却决不如此。假如她看见我们吃冰,一定和蔼地笑着说,“好,再吃一块。我记着,看谁吃的多。”
一回是我已经十多岁了,和几个孩子比赛打旋子,看谁旋得多。她就从旁计着数,说道,“好,八十二个了!再旋一个,八十三!好,八十四!……”但正在旋着的阿祥,忽然跌倒了,阿祥的婶母也恰恰走进来。她便接着说道,“你看,不是跌了么?不听我的话。我叫你不要旋,不要旋……”
从在家吃冰、打旋子的年纪到自己出门理个“一道杠”,我们的孩子要经历多少父母师长之外的“反教育”呢?“衍太太”的孩子虽然在家也受着正常的教育,但出得门去,一定也有别的“衍太太”唆使着。如此循环往复,易子而教,下一代将面临多少危险?学校教育在外部社会这个大熔炉面前,实在不堪一击。
那又有什么办法,只好期待“肚子疼”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