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我希望每个看到我的文章的人,都能因为我的文字升起来属于他们自己的火,熊熊燃烧,生生不息。
因为我爱火呀。
故乡的冬天又长又冷,农历十月底就能见雪。
到了腊月间,更是点水成冰。年关边上,大雪封山,森林披上一层白晶晶的雪。于是火就让这样的冬天,多了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基本上,到了腊月二十四,就是我们老家的年节了。
我们兴过二十四的小年,从这天起,磨豆腐、烧肉、宰鸡,日子一天比一天香。
我也爱吃肉,但我觉得浓郁的年味,是从连续的煤炭火里烧出来的。
过去,我们那里只有一条破破烂烂、坑坑洼洼的黄泥公路,石头包像是公路上的补丁,车子很少来,所以煤炭不常能买到。
家里的一点煤炭,是用骡马从对面的九拐子山上驮来。贵倒还在其次,主要煤是千辛万苦从盘山的羊肠小路运送到家。
平日里实在舍不得烧。
只有到了过年间,信奉火越大,家运越旺的爷爷,才会不吝原料,每天锤上满满一撮箕煤炭,生一炉超级旺盛的煤炭火。
爷爷年轻的时候就是生火的高手,那时候村里红白喜事,要砌方砖烧大火,全都是请的爷爷。
他能通过巧妙的砖炉,添煤和收走煤灰,烧连续三天三夜接续不减势头的火出来。
家里过年的火,自然也是他的拿手绝活。
每天,鸡叫第二遍,爷爷就起来了。
先劈柴。
爷爷做事很细致,用今天的话说,他有强迫症。每节柴锯得一般长,劈得一般粗。他劈柴又刚猛,火塘里听到一阵阵“嘟嘟嘟嘟”的声音,轻快极了。
劈了柴,他就去放煤炭的偏棚中锤煤炭,小锤“当当当”,把煤炭锤得四四方方。他装在撮箕里,全部端到火塘。
我们家没有那种专门的炉膛,爷爷用八块土砖砌一个地炉子。然后用两圈铁丝箍住砖,作为固定。接着他在炉子中拿干竹片渡上火,依次按照干湿程度,把劈好的柴交错搭在炉内。
柴烟四起,好像有水雾一样。
此时我才起床呢。嫌弃烟雾熏眼睛,我就现在门口,远远感受一股温热。
木柴轰轰燃烧,爷爷把撮箕里的煤炭块捡到柴上面覆盖着。屋子里的烟火更浓烈了,散发煤炭才有的酸涩。
不过好在用不了多久,便会消失。煤炭被柴火燃起来,黑煤变红炭,飘起来一朵朵淡蓝色的火焰。我玩心大起,好奇地看着这些火焰,手在上面抓来抓去。取暖,同时佯装抓一朵火焰。
爷爷把前夜没完全烧透的煤炭捡出来,他管这个叫“二煤炭”,给这些二煤炭洒上茶水,便覆盖在最上层。这样可以让煤炭燃烧得没那么快,而火势又不低。
二煤炭铺上去后,煤炭火开始嘶嘶啦啦“晕染”,像雪茄的烟丝被拔燃的那种效果。
最后,爷爷把烧透变成石灰一样的煤灰踩得细细的,掺上细细的煤炭渣子和细细的黄泥,调水成糊,给煤炭火周边糊上这层糊。
糊了糊糊以后,煤炭火的后劲最大,可以从早上一直燃烧到半夜而不熄灭。一直是红彤彤,热乎乎的。
等这层糊糊烧干烧红,我们家旺盛的煤炭火算是被爷爷彻底生起来。
一点酸涩的气味都没有,只是暖融融,让人心旷神怡。
我们的火塘,板壁上全是缝隙,爷爷贴了一些我的卷子纸用来挡风,不过地角缝挡不了,时不时有一缕风会钻进来。
但冷风却冷不到我们。爷爷的煤炭火热力太足了,整个火塘温暖如春。我们围着煤炭火烧洋芋嗑瓜子。
几个叔叔们都要过来,在我们家烤火。他们有点搞不懂,为什么这么个四面漏风的破房子,竟然能这么暖和,一点不像冬天一样。
我给他们每个人发苹果,红红的大苹果,在冬天的屋子里好香好香啊!
咬一口鼻子尖尖上都像要滴出来冰凉的苹果露。
大家挤在屋子里,快快活活的,我说:“这是因为嗲嗲(爷爷)他们身上有火气,所以才这么热。老年人待在哪里,哪里才有这样的火”。
叔叔们跟着奉承:“那是的,还是白白(爸爸的意思)好”。
是呀,有爷爷奶奶在的小房子,就能生出来这么旺盛的火,烤得我的骨头都是烫烫的。
我跟着他们一起,从腊月过到正月,每一天都能被这样的火烤得幸福温暖,昏昏欲睡。
那才是浓浓的年味啊。
可是如今的春节,我就只能看到冰冷的山川和冰冷的雪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过年的滋味了。我不知道到哪里寻一炉这样的火。
只能一边回忆它,一边给自己的生命添柴添煤。
走得尽人生的大裂谷,扑不灭心中的火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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