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殓师》:理解死亡,敬畏死亡
文摘
电影
2024-12-06 20:25
山东
毕竟,她的作品曾经深度涉入社会文化生活,相当一段时间甚至成为公共文化生活的一部分。琼瑶的“轻生”,其遗书透露出的“翩然”,结合其作品及现实生活中的情感映照,都让人不胜唏嘘。琼瑶的离世,不论是背后的临终关怀,还是对于死亡的态度,都让人有一种心有戚戚之感。如何对待生死,尤其是死亡,牵系着生,牵系着情,牵系着过去与未来,映射着小至个人生活大至社会运转的点点滴滴林林总总。从未对死亡有过如此抵近的观察,接触,感受,乃至敬畏。 死去十多天被发现时已经腐臭的独居老媪,笑靥如花却烧炭自杀的女儿装少年,年少轻狂飙车酿惨祸的叛逆期情侣,看着自己长大并被自己送走的浴池主人……这是日本电影《入殓师》中的一些场景。 死亡似乎是一个世界性的忌讳话题,因而与死亡有关的如殡葬、冥器、入殓等职业,就成为世俗眼中“不入流”的行当。《入殓师》的男主角小林大悟就处在这样一种环境中:为死亡者化妆、换衣直至纳棺入殓。作为一名落魄的大提琴手,失业后从大都市东京回到故乡小镇,整日顶着生活的重担。偶然在报纸上看到有招聘“旅行助理”,于是去应聘并不可思议获得成功,薪金也比自己的预想高了许多。虽说得知工作是为往生者入殓时,心中有一抹颤栗掠过,但很快就被生活的重轭驱走。 从最初迫于生计而接受这份工作(第一次工作时居然忍受不住而呕吐,结束后去浴池反复洗涤),到慈悲付出得到逝者家属的肯定和敬重,男主角大悟逐渐爱上了这份工作。但他仍旧不能打破心中的藩篱,即便面对最亲近的妻子,也不能说出自己的职业是入殓师。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邻里慢慢都知道了他从事的职业,开始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他。身为公务员的童年好友山下(同时也是浴池老妇的儿子)当着大悟的面告诫家人“不必跟他打招呼”,并劝诫大悟去找一份“正常的工作”;妻子美香也忍受不了他天天抚摸死人的手拥抱自己,终于回娘家去了。 对于一些非主流的边缘工作,我们有“工作没有高低贵贱,只是分工不同”“劳动最光荣,靠双手挣饭吃没啥丢人的”等苍白惨淡的安慰。道理虽说如此,但世俗的眼光带着很多刺儿,令人坐立不安。华尔街精英VS走街串巷收破烂的,政府公务员VS餐馆服务员,姑且抛开最基本的薪资不论,不管是自身的感受还是别人的评价,肯定都不一样。工作的基本功能是挣得薪水让工作者生活下去,是人赖以糊口的筌蹄。当工作的目的超越糊口工具而上升为一种使命和责任的时候,工作才真正没有了高低贵贱之分。《入殓师》中,男主角所在公司只有三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社长佐佐木年龄最大,几年前他给逝去的妻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并把她送走之后,就成立了这家入殓公司;女职员上村负责公司日常管理事务,几年前她毅然抛弃儿子追寻所爱,不想此情终成追忆,却无法回望过去;男主角大悟的父亲从小就丢下妻和子去了远方,大悟相依为命的母亲不久也撒手人寰,成为孤儿的大悟对父亲自然心存怨怼,可不经意回想父亲时,不论是练琴,去浴池洗浴还是去河边玩耍,父亲的脸庞总是模糊不清。三个各有故事的人,因为一项有关死亡的工作走到了一起。随着时日推进,大悟对于工作逐渐得心应手,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同时也慢慢开始理解死亡和生命了。“让已经冰冷的人重新焕发生机,给他永恒的美丽,需要冷静、准确,而且要怀着温柔的情感”,在一次妆殓之后,当丧主面对化妆完毕的妻子遗体老泪纵横地说出“这是她这辈子最美丽的一刻”之时,入殓师大悟是否也从心底涌起对于这种“不入流”职业的自豪感? 出走的妻子不久就从娘家回来,对于男主角作为入殓师的职业还是反对,并让他为即将出生的孩子考虑,“想让孩子自豪地说出父亲的职业”。一个深夜他接到电话,那个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浴池老妇人去世了,要他去给她妆殓。入殓师大悟一番庄严肃穆的仪式,不仅感动了老妇的儿子山下(也是自己的童年好友),更让妻子改变了对入殓师的成见。……一直以为早已死去的父亲突然传来死讯,大悟辗转犹豫之后,终于在众人的劝说下偕带妻子远赴异地送父亲最后一程,车上放着的是社长佐佐木送的棺材。当妻子面对当地纳棺人员时的一句“我丈夫是入殓师”,她对丈夫的职业开始真正的认同,当中不无自豪。这使得入殓师这一符号真正超越了职业的藩篱,升华为一种高度的责任和使命:尊重死亡,敬畏生命。当父亲闭合的手中紧握的“石头信”掉落,大悟脑海中一直模糊的父亲脸庞从此变得清晰,相信很多观众会潸然泪下:父亲对儿子的感情从未割舍,即使他身在远方,即使他不能照顾他——就像抛子离家的女职员上村一样。故事由此到达高潮。 《入殓师》的另一个主题是救赎。心灵的救赎,亲情的救赎,社会温情的救赎。男主角对父亲感情的自我放逐与救赎,好友山下忽略母亲的悔恨和救赎,社会各界对行业偏见的自我救赎,以及世俗对死亡缺乏真正认识的大彻大悟。人生其实就像旅行,一路都是风景,而旅程没有尽头。这或许是影片有时译为《送行者:仪礼师的乐章》更契合氛围的原因。作为一部形神俱佳的电影,《入殓师》斩获第32届日本电影金像奖、第81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第32届加拿大蒙特利尔世界电影节评审团大奖和第29届香港电影金像奖等多项大奖,可谓实至名归。唯美的画面,加上大师久石让的音乐更加让影片充满淡淡的哀伤,还有那哀伤背后怎么也抹不掉的丝丝温情。大提琴作为影片的重要道具,联通了生与死的界限,超越浮华,归回质朴。工作之余,落魄的大提琴手总忘不了自己的音乐:彷徨时的独奏,圣诞聚餐时的演奏——大提琴的优雅音符打破了死亡带来的沉重,谱出淡淡的柔情。原野拉琴和桥上观鱼的桥段,缓释了职业歧视带来的紧张感,给一直绷紧的故事情节带来一丝柔缓。结尾的大提琴曲,更是将高潮演绎得如仙似幻,让人心神怡漾。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开浴池的老妇人也已经超越了依靠开浴池养家糊口的低端境界,抛开儿子是公务员的因素不讲,日本社会中完善健全的社会保障体系当能确保老人衣食无忧;可她偏偏放不下浴池,并且顶着公务员儿子要把浴池卖给地产商搞开发的游说。在老妇人的心目中,浴池已经成为她生命的精神慰藉,是她与街坊邻里相互联络感情的重要纽带。在与老朋友度过最后一个圣诞节之后,老妇人平静地离去,不带一丝遗憾。最后送她一程的,是她看着从小长大的苦孩子(男主角),是与他共度人生最后一个圣诞节的老友。当老妇人的儿子看见母亲连同棺木陷入焚化炉的熊熊烈火中时,心中从未有过的悲苦和悔恨喷薄而出。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死是一道门,逝去是下一旅程的开始,就像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中所说的“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而永存”。人们忌讳死亡,实际上是害怕死亡,是不懂得何为生命。生命像一条河流,我们都是河里的一条鱼。逆流的鱼,是天生的命运,无论如何努力回溯,总会走完这一程。生亦何欢,死亦何忧?只有直面死亡,敬畏生命,才能热爱生活,并因此活得通透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