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者黄仁宇首倡的“大历史观”,如今仍具有诸多拥趸。从宏观角度观察历史的脉络,自有其纵横捭阖的大气势,但从小角度切入历史的横截面,甚至从零零碎碎的历史切片中解读历史,自有“大历史”所难以抵达的乐趣。《段子里的中国通史》正能给人带来这种感觉。
历史包罗万象,围绕历史所发生的大情小事,似乎都离不开一个“权”字。可以说,不论历史还是现实,都离不开权力这个内核,传统中国历史更是围绕权力上演出一幕幕笑泪歌哭。
官场玄机里的尔虞我诈,后宫争宠中的步步惊心,铁血名将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宦官酷吏的机心独运,骚人墨客或与权力结成强势群体或被边缘化,形形色色的历史碎片在权力璇玑的作用下,整合就一副光怪陆离的拼图。传统中國社会家国一体的政治运行机制,让作为权力最高统领的帝王身上聚集了最丰富的稀缺资源。在“奉天承运”的幌子下,成王败寇成了权力爭鬥的历史宿命。无论是烛影斧声的手足相残,还是弑父烝母的人伦逆天,获取权力成为终极目标。草头王蜂起,牝鸡司晨,为的是权力;一骑红尘妃子笑,冲冠一怒为红颜,也难脱权力的魅影。至于那百家争鸣、焚书坑儒、释家的崇与禁,也离不开一个“权”字。权力的转圜间,重圆的破镜,染血的团扇,马嵬坡的三尺白绫,万岁山的歪脖老树,都成了历史的见证。权力是春药,可以让杨贵妃三千宠爱在一身;权力是毒药,可以让李斯父子哀叹东门黄犬难再;权力是蛊毒,可以让数不尽的妙龄韶华在岁月的无情消磨中寂寞老去,闲坐说玄宗。当马嵬坡兵变,那个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女子,是否还留恋霓裳羽衣的曼歌妙舞、长生殿前的盒钗旧盟?当“闯贼”破都,砍杀公主后罪己投缳的崇祯帝,是否对这个千疮百孔已烂透的帝国仍存起死回生的幻想?蛆从孔出的齐桓公,臭鱼蒙身的始皇帝,乐不思蜀的刘阿斗,斧声烛影的“兄弟情”,“莲叶托桃”的老佛爷,究竟是权力的主人还是奴仆?被架空的皇帝,被冤屈的名将,被请入瓮的酷吏,被投入井的妃嫔,究竟是他们上了权力,还是权力上了他们?中国历史的一大特色是偏执于“道德评判”,无疑泯灭了对制度的审视。传统戏曲中曹孟德的“白脸”脸谱,一上来就给人物定下了奸诈的主基调,自然难以冷静理性审视跌宕纵横的分合岁月的历史嬗变密码。“此间乐,不思蜀”似乎将刘阿斗的昏聩软弱刻画得入木三分,但对三国争雄中一直处于劣势的蜀来讲,只凭诸葛亮鞠躬尽瘁、不顾制度建设尚且独木难支,何况诸葛死后连最基本的贤人政治都已经匮乏可资利用的贤才而陷入油尽灯枯之境地?拿大明王朝来说,这艘到处漏水的大船,即便“最后的船长”崇祯皇帝励精图治的想法很振奋,但專制皇权此时已走入死胡同,甚至在朱元璋删《孟》时,万岁山的那棵歪脖树说不定就已经为朱明子孙的归宿留好了位置。再者,从官修史书中看不到作为个体意义上的“人”,这使得其可信性大打折扣。无论是帝子贵胄还是后宫粉黛,无论是铁血名将还是狱卒酷吏,都是専制皇權这个强大国家机器中的一个齿轮、一个螺丝钉。从某种意义上讲,皇帝贵胄跟叛贼反王都以血酬定律为信仰。其差别是,成则王,败则寇;对所谓历史的书写权、解释权等话语霸权一直掌控在成功的王者手里。外儒而内法,规则不够,潜规则来补;甚至大多时候,潜规则发挥的效用远远超过了明规则。即便一直为世人所敬仰的魏晋风骨,也不过是文人们在高压力环境中的妥协和自保之举。嗑药、酗酒、裸舞,打铁、长啸、弹琴,好朋友被砍了脑壳,也不敢有啥怨怼,只好在《思旧赋》中谈谈李斯的黄狗,隔壁的笛音,还是得进京面圣。权力的魔咒,致命的蜜糖,人性的癫狂。在高悬的权力达摩克利斯之剑下,没有人可以置身其外,也没有人是无辜的。《段子里的中国通史——从春秋到民国:中国权力榜》,黄一鹤编著,光明日报出版社2013.6【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