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迪：用专业与温情化解婚姻家事“千千结”

本期封面人物

张迪律师

北京瀛和（沈阳）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

因为感受过足够的温暖

所以更有力量去对抗冰冷和不公

律师间常说，“做刑事案子，你会看到当事人最好的一面，而做民事案子，则会看到当事人最坏的一面。”可做了这么多年民事案子，我反而觉得，所谓的“最坏”，其实也仅仅是因为错综复杂的情况在特定的当下激发出了这个人“最坏的一面”。如果律师在这个过程当中能够把事情都梳理清晰，能够把局势从更全面的角度去为当事人分析明白，能引导当事人真正从全局的角度去审视自己的问题，那么其实也完全可以在代理的过程当中重新再找回最好的那一面。

因为很多当事人在找到我们之前，他可能这一辈子都没经历过诉讼也没去过法院，而在这个过程中又不得不面对漫长的诉讼周期和来自对方的压力，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有一些负面的情绪，其实都是能够理解的。

一晃当律师也好多年，从实习律师到高级合伙人，又因为一直专注婚姻家事领域，所以我确实比大多数人见证过更多的悲欢离合。不过因为从小到大，我的家人真的让我感受到了足够的温暖，所以才让我更有力量帮助当事人去对抗那些不公和冰冷。

我小时候爸爸一直在外经商，妈妈照顾我和弟弟，尽管聚少离多，但爸爸却总是会记得每一个节日和纪念日，会贴心地为妈妈准备各种礼物。在家吃饭的时候，如果菜里有肉，爸爸也总是会先夹给妈妈，两个人还会互相很亲昵地称呼昵称。感觉我和弟弟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真的没受过什么伤也没吃过什么苦。

我爸爸是一个特别乐观的人，总是会一边哼着歌一边给我们讲他工作中各种好玩的故事，哪怕是生意上面对很大困难的时候，爸爸也总是能乐观面对。小时候爸爸总会买很多励志的书给我，从名人传记到名家随笔，虽然现在这类东西被统称为鸡汤文了，但不得不说或许也正是因为爸爸的影响再加上从小读了很多鸡汤，我一直都是一个特别乐观的人。大概也因此让我更善于在逆境中为当事人找到更积极的一面，然后和当事人一起再一点点朝着好的方向去努力。

记得从前代理一个离婚官司，女方是全职主妇，男方是企业老板，家里的所有经济来源都依靠男方，但因为男方长期家暴，女方在忍受多年之后终于决定离婚。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女方当事人第一次来咨询的时候，每每在提及她先生的时候，她的手都是发抖的，她害怕她先生，但也害怕离婚，甚至在跟我陈述的时候，眼神中都满是不安和紧张，甚至连主动抬头的时候都很少。

所以前两次沟通的时候我几乎都没和她聊任何案情的情况，就是在安抚她的情绪，疏导她的不安，之后再慢慢跟她沟通该如何争取财产，如何重新找到自我的价值。当我开始一点点为当事人分析各方面情况，一步步引导她走出这段消耗她的关系的时候，我真的能感觉到当事人在整个过程当中一点点变得更加舒展，更加自信。后来不仅仅是案子取得了很好的结果，感觉当事人整个的精神状态都变得更好了，好像是获得了新生一样。而这或许也是我做婚姻家事案件，带给我更多成就感的部分。

虽然很多人觉得婚姻家事案件不够高端不够宏大，可在我看来，我们的社会就是由一个个家庭组成的，如果帮助每一个家庭去解决好了家庭的问题，那其实也是在解决社会问题。

从“最佳辩手”到“独立律师”

其实最初想要当律师的想法似乎是从大学打辩论赛开始萌生的，因为我真的很喜欢那种为了自己的观点去据理力争的过程，大学的时候还曾多次被评为“最佳辩手”。

而成为律师之后，我觉得曾经做辩手的经历带给我最大的影响就是，不管作为辩手还是律师，我们都要做到不管站在哪个角度都能打赢。

我们必须要先放下自己的主观判断，在完全刨除偏见之后，像做拼图一样去完善证据，因为很多时候当事人所提供的证据只是一小块，而剩下的部分则需要律师凭借自己的专业经验去逐步的完善，很多人会觉得这个过程很煎熬，但是我却很喜欢这个部分的工作。

其实当律师之前对于律师的印象多少也会受到香港TVB中律师形象的影响，会觉得律师在法庭上侃侃而谈的状态简直太飒了，可执业这么多年来，我渐渐意识到，律师的工作绝不仅仅在于出庭时的精彩辩论，庭前的准备工作也同样重要，甚至更加重要。律师绝不能为了表现而表现，也不一定说得越多就越好，最终的结果也完全不取决于你的当庭表现有多激进。

以及因为香港的法系和大陆是不一样的，大陆的律师在出庭的时候是很少有跟证人一对一质询的机会的，所以我们作为律师的工作则更像是把我们收集到的证据以最精细化的方式准确地呈现给法官。

这种感觉就有点像做菜一样，我们需要先找到合适的食材，再选择适合的烹饪方式，同时也要去了解清楚法官的“口味”。因为哪怕是同样的一盘菜，你呈现给不同人的反馈也是不一样的。所以在每次开庭之前，我都至少会去看这位法官过去三年的相关判例，了解法官对于证据的采信习惯，对于法官的裁判习惯进行研判，以此来决定该以怎样的方式来呈现内容。甚至同一个案子的一审和二审，我也会结合不同法官的习惯来重新调整内容顺序。

很多同行也会问我，为什么你代理的案子结果往往都比较好？觉得我是不是认识法官或者用了什么“特殊手段”。可其实完全没有，如果有特殊的手段，也无外乎是我在做这件事的过程当中做足了相关的功课而已。

我觉得庭审的过程中的双方很像是站在冰面上的两个人，谁摔倒了谁就输了，而我们要做到的就是要稳稳地站在冰面上，所以我们要追求的一定不是炸裂，而是稳扎稳打。

回想起大学时有一位对我影响很大的金老师，虽然她个子不高，但是她的气场却很强，而且她身上的那种松弛感会让人觉得特别有魅力，感觉对任何事都是一种波澜不惊的态度。后来偶然了解到老师的经历和老师读过的那么多书，才发觉所有的松弛和从容其实都是源自于大量的人生积淀和知识储备。所以可能很多人也会跟我说感觉我庭审时的状态总是很游刃有余，可大概也是因为他们没看到我在办公室熬夜通宵的时候吧（笑）。

可能当律师之前，我也会觉得律师是一个高大上的职业，感觉那个时候看律师似乎都是带着某种滤镜的。可执业这么多年，对律师的看法也逐渐有变化了。虽然有时，这份职业在外人看起来仍然很高大上，但实际上，在高大上背后的更多的则是沉甸甸的责任。因为每一个案子都关乎到当事人的人生，所以这份压力和责任真的都非常非常大。

离婚案子代理多了，真的会不相信婚姻吗？

当了好多年婚姻家事律师，如今也时常有朋友问我，“你每天代理那么多离婚案件，现在会不会都不相信婚姻了？”可事实恰恰相反，虽然在处理各种离婚案件和遗产纠纷案件的时候会看到很多双方的撕扯和对抗，见证很多人性在极端状态下异常真实的呈现，可也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反而也能体会到很多人性中源自本能的温度，甚至会觉得很多婚姻之所以走向终结也并非是因为真的没有感情了，只是因为双方累积的误解实在是太多了。

记得有一位前辈在培训的时候跟我们分享过一段话，她说婚姻就像是一个背篓，有人放东西，有人拿东西。如果两个人都放，两个人都拿，那大概就很平衡，而如果一个人一直放，另一个人一直拿，甚至放的速度已经跟不上拿的速度，那就一定会失衡。

我曾经代理过一个离婚案件，我代理的是女方，其实女方非常优秀，是一家外企的高管，可是她先生不仅长期酗酒，还经常家暴，而且同时跟多位异性保持不正当关系，同时又要求女方下班后必须去做各种家务，如果某天做得不好就又是一顿家暴。但是我的这位当事人之前却一直不想离婚，因为在她的认知里，离婚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所以她就一直隐忍，结果对方反而变本加厉，于是她才下决心离婚。

可在调解阶段，男方却在财产上提出了很多不合理的要求，如果一直在纠缠这些问题可能也很难把婚离掉。于是我就建议她先通过诉讼尽快离婚，因为如果继续被对方拖下去你每个月的收入依然要算作夫妻共同财产，这样损失只会越来越大。后来女方就听从了我的建议，顺利离婚。而到后来我再见到她的时候，感觉她整个人的状态简直天壤之别，不仅更年轻了，而且整个人感觉都是发着光的。

所以虽然我在工作当中，也不会鼓吹当事人一定要诉讼，能调解都会尽量调解。但是对于一些特殊情况该诉讼就一定要诉讼，同时也会在诉讼的过程当中，跟法官配合做双方调解工作，从而达到理想的结果。

张迪律师参与婚姻家事普法直播

包括我曾经代理的另外一个抚养权的案子，当时男女双方已经离婚了，而且两个孩子都判给了男方，女方也已经再婚再育了，可是因为两个孩子在男方那边生活的一直都很不开心，所以女方想重新争取两个孩子的抚养权。

但是当时男方离婚后是没有再婚的，可女方却已经再婚了，而且又有了一个孩子，所以这个官司其实是很难打的。记得当时在第一轮庭审之后，法官原本是想判一边一个，可后来我们又谈及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以及可能这样判决之后两个孩子就很难见面了，于是就成功拿到了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妈妈和两个孩子当时都特别开心。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最初的专业方向都不是婚姻家事，只是因为最初偶然代理的一些案件结果都比较好，后来就被介绍了越来越多婚姻家事相关的案件。可能也因为我自己是女性，而女性在婚姻当中往往又居于弱势，所以能够帮助到更多女性解决问题，我觉得也是我自己价值的体现。

我曾经看过一组数据，数据显示东三省的离婚率在全国都是居于前列的，可能有人会觉得是因为东北的女性不够温柔，但从某种程度上我觉得也是因为女性的自我意识越来越强了，过去男主外女主内，但是现在很多女性也拥有很好的社会地位，也具备了一定的经济能力，所以如果再用传统的观念去要求女性承担更多家庭的责任，其实确实就很容易失衡。

比如我曾经代理过的一个女高管，她出差到家都很晚了，可是到家发现家里乱七八糟的，老公一点活儿都没干，总感觉这些家务就应该是女方干的，结果女方就因为这样决定离婚。

虽然那个案子后来通过调解没有离，但是我觉得可能随着时代的发展，在婚姻关系当中，男女也需要一种新的模式或者寻找一种新的平衡，这样才能让婚姻关系更加稳定，而这绝不仅仅是需要一方的努力，而是需要双方都共同努力。而对于女方来说，也一定要清晰自己对于婚姻和家庭价值排序，明确自己对于另一半的期待到底是什么，不能既要又要还要。而且很多事如果你期待之后落空了，那肯定会失望，但如果你不期待而对方又刚好做了，那可能就会有惊喜。

如今每天面对各种离婚纠纷，有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我父母的感情一直都那么好，后来我觉得，大概就是因为他们在婚姻关系中都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而且彼此也都认可对方的定位。不仅仅是爸爸赚钱妈妈管家这么简单，而是妈妈也会觉得爸爸很辛苦，爸爸也会觉得妈妈很辛苦，两个人互相理解，互相尊重，这样才能细水长流。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家里每每有矛盾的时候，爸爸都会让妈妈先坐下来，然后两个人一起心平气和地把事情聊清楚，及时把小矛盾化解掉，就不会越积累越多。

有的时候在案件调解的时候我都会很震惊，因为在分别跟两方沟通之后就会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误会怎么这么大，可其实误会就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所以也有很多案子在找到我之后，后来都没离成的，因为在调解的过程当中就把误会解开了，而这样的时候我也会觉得特别开心。

我为什么要自学心理学？

说起为什么要学习心理学，其实因为当时我代理的一个案子，虽然官司打赢了，可当事人却重度抑郁了。这件事对我触动特别大，也由此让我希望能够学习更多专业的知识，来真正帮助当事人去解决问题。

而这些年当中，除了在法律专业领域不断深造以外，我也会去辅修各种心理相关课程。因为我们接触到的往往是这个人状态最差的阶段，也比别人拥有更多和这个人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如果在这个过程当中，我能够开解她的烦恼，那其实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后来我也愈发感受到心理学知识对我个人的帮助，首先是能够更好理解客户心理，能洞察客户在案件中的情绪根源，比如焦虑、恐惧等情绪背后的心理需求，便于沟通。其次也能辅助谈判策略制定，可以依据当事人心理状态调整谈判节奏与策略，提高成功率。而对于一些棘手的情况，比如在客户情绪激动等复杂状况下，运用心理咨询技巧稳定情绪，推动案件进展。

记得我曾经代理过一个遗产纠纷的案件，我代理的这位大姐，在父亲生前一直在家照顾卧床的父亲，照顾了将近20年，可父亲去世之后，因为老人没有遗嘱，这位大姐的性格又比较老实，直到后来才发现父亲名下的一百多万都被弟弟妹妹转移走了，只给她留了几万块钱。

大姐觉得实在太委屈，才到律所来求助律师的帮助。记得大姐来的时候，跟我哭诉了很久，我也特别同情大姐的遭遇，所以就先做了很多工作去安抚大姐的情绪，开解大姐的心结。

后来在我代理这个案子之后，我先后多次到干休所和退休军人事务局进行调查取证，还跟法院进行多次沟通，虽然过程当中有好几次遇到跟家属沟通时家属情绪特别激动的情况，可最终依然成功为大姐争取到了六十多万元的遗产，而且因为大姐父亲生前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大姐特别想从弟弟妹妹那里要回父亲留下的军功章，在陈述了大姐过去二十年如何照顾老父亲的经历之后，最终法院也支持了大姐的请求。记得大姐当时拿到军功章的时候哭得泣不成声，感觉对于大姐来说，这不仅仅是几枚军功章，更是关于父亲的一段记忆。

所以有人会觉得我们为当事人争取财产就行了，可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是钱买不到的。我们不仅仅是在打官司，更要从个体层面去看待每一个案子，从个体层面去考虑每一个人的感受，虽然这样做案子会更累，但是却又特别值得。

关于高净值人群案件的一点经验分享

可能这两年接触高净值人群的婚姻家事纠纷比较多，很多当事人都是企业老板，尤其是一些女老板。

而对于这类的案子往往比一般的婚姻家事纠纷还要复杂，因为涉及的财产种类首先就复杂，往往涉及大额的房产、多类金融资产如股票、基金、复杂的股权架构等，财产梳理的难度就非常大。同时，利益牵扯也更广，不仅关乎夫妻双方，还可能涉及家族企业、其他股东等多方利益。以及尤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对隐私的关注，因为高净值人群更在意个人隐私在纠纷处理过程中的保密性。

而针对相关的案件通常会按照以下的流程进行服务：

1、财富盘点：全面梳理家庭资产、负债等情况，明确财富规模与构成。

2、目标设定：根据家族意愿确定传承目标，比如财富保值、特定成员传承等。

3、方案设计：综合运用遗嘱、信托、保险等工具制定合适的传承方案。

4、方案实施与监督：确保方案落地执行，并长期监督调整。

5、服务：提供家族信托架构搭建、遗嘱起草与见证、保险规划咨询等服务，协助进行税务筹划等相关事宜。

记得曾处理过一个家族企业主去世后，因遗嘱部分条款表意模糊，导致子女对企业股权和其他资产分配产生严重分歧的案件，经过艰难梳理资产、解读遗嘱意图等工作才妥善解决。

而在代理了大量相关案件之后，我也梳理了一些风险防范的方法，主要是三个方面。首先是婚前协议制定，即明确婚前财产范围、婚后财产归属等关键事项，避免日后争议。其次是婚内财产约定，即根据婚姻阶段变化，合理约定财产安排，比如对家族企业股权归属等做约定。第三是财产隔离规划，即通过合法手段将个人财产与夫妻共同财产适当隔离，像设立信托等方式。

不过可能是因为接触高净值客户的案件，往往也会更容易面对一些诱惑。记得曾经有对方当事人找到我，愿意付更高比例的代理费，试图让我放弃代理当事人的案件，但我很当时很坚决地就拒绝了。

包括也有当事人带着一兜现金找到我，让我承诺案件结果，只要能承诺马上委托。面对此情况，我果断拒绝。作为律师，我有明确的职业准则。我也有我做人的原则，我也时刻记得我们瀛和沈阳王金兵主任在培训时跟我们讲的，作为青年律师，一定要爱惜自己的羽毛。

先做人，再做事，热爱足可抵万金

回想执业的这么多年，从执业开始，我就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十六字准则，那就是“诚信做人、认真做事、恪守秘密、客户至上”，而执业到现在已经八年多了，我从来没有当事人投诉，还得到了很多面客户赠送的锦旗，虽然这样自夸有点不谦虚，但我觉得我的坚持确实得到了客户的肯定。

因为我始终认为，不管做什么，诚信做人是第一位的，先做人，再做事。

我其实是一个不太擅长营销的律师，很多委托的达成，我认为都是当事人对我做人的认可。因为做人是一个基础，有自己相对正确的价值观，能明辨是非，有所为，有所不为。在面对巨大的利益诱惑时，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采访的时候，被问及对青年律师有什么建议，可其实我自己也是一个青年律师。而且我觉得在律师这个行业里，我真的算是45度青年，还不够努力。跟真正优秀的律师在逻辑思维方面，在认知方面，在沟通能力方面差距还很大。不过如果一定要分享，我觉得律师工作就是一个不断学习与积累的过程，要保持开放心态，持续关注行业新动态、新法规，与同行多交流合作，共同进步。不过我不鼓励万金油律师，反而觉得青年律师应该更早找到自己的专业方向。

同时，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注重自身身心健康，随时以更好的状态应对工作中的各种挑战，为客户提供更优质的服务。年终岁尾，即将迎来新的一年，我真的很想说，虽然行业内卷，虽然道路崎岖，但是热爱足可抵万金！

   主编：孟雨竹     采访、文字：刘小维      排版：董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