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岩：快40岁从辅警转行当律师，是我人生中第一个为自己而做的决定

本期封面人物

刘岩

北京瀛和（沈阳）律师事务所实习律师

“零基础”通过法考

在长峰中心瀛和沈阳30层的办公区A区，经常有一个人总是加班到半夜才走。午夜空荡荡的办公区，很多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工位上认认真真地做着手里的工作，他，就是实习律师刘岩。

长峰中心加班夜景 摄影：刘岩

如今律所大部分的实习律师都是刚毕业不久的法学专业毕业生，不过刘岩出生于1986年，今年已经快四十岁了。在成为实习律师之前，他当了十多年的辅警，还当了一年多的音乐老师。刘岩说，他之前复习法考的时候，老师说有这么几类人复习的阻碍是最大的，“零基础”、“非法学”、“在职”、“大龄”、“宝爸or宝妈”，结果刘岩一看，自己直接把所有标签都占全了，可没想到的是，他最后居然一次就通过了。

回想复习法考那段日子，刘岩觉得，他好像不应该用“复习”来形容，而应该是“学习”，而且学得还相当的痛苦。刚开始是刑法，因为自己在刑侦中队待过，所以只花了3个月就学完了，之后是刑诉法，咬咬牙5个月也学完了。

可等到了民法、民诉法和商经的时候，苦日子才刚刚开始。因为在刘岩看来，这几门真的一个比一个难，甚至读起来根本就不是在说人话。于是他半开玩笑地在法考书每科的书皮上都做了标注，比如刑诉法书上写的就是“根本不说人话之还能接受”，民法书上写的是“根本不说人话之一句人话都没有”。可即便如此，虽然每一天都想放弃，可是渐渐学的科目多了，再放弃又觉得不太合适，索性就坚持学吧，于是就硬着头皮，一边工作一边复习，把这几门一点一点地都啃下来了。

原本觉得从无到有的开荒本来就够痛苦了，但没想到更痛苦的是后面好不容易都学完了，觉得自己行了，然后一做题就错。那种在自信与自卑间反复极限弹跳的感觉真的，老美了，美到他现在都根本不想回忆。

每每绝望到想放弃的时候，他就会用民法老师孟献贵的那句“不攀比，看自己，多做题，不怀疑”来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要有平常心。甚至直到最后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参加的考试，想看看法考考场什么样，想感受一下到底怎么答题，好为下次考试做个准备，没想到一不小心还考过了。

声乐专业出身

却意外成为了一名辅警

从小到大，刘岩觉得自己一直是一个特别普通的人。他说身边很多人说自己普通可能都是在谦虚，不过他这样说则完全不是谦虚也不是自嘲，而是觉得自己真的很普通。

刘岩说，自己的父亲是普通工人，母亲是国营商店营业员，因为父母上班没空照顾他，所以从小他一直在姥姥姥爷身边长大。姥姥姥爷对他很好，父母虽然工作忙，但是也都对他很关心，所以他觉得小时候真的完全没吃过一点苦。

他后来发现，身边很多很厉害的人小时候好像都吃过很多苦，所以才会特别发奋图强想要去改变命运。可他好像是因为从来没吃过苦，所以从小就没什么远大的理想，前面几十年的日子就这样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地走过来了。

他说自己从小到大成绩一直很普通，小学是普通小学，中学是普通小学，后来高一的一次音乐课上，音乐老师偶然觉得他唱歌很好听，于是就鼓励他以后专业学音乐。因为在他当时那个高中是很难考出来什么211、985的，于是他就开始跟着老师学声乐，大学直接上了音乐学院，没错，是音乐学院，虽然看起来跨度很大，不过刘岩本科的专业确实是声乐。

当年本科毕业之后原本他想留校到新校区当老师，可惜新校区等了一年多也一直没落成，无奈之下他就去辅导机构当起了声乐老师。不过那个年代不比现在，九成以上的家长都只会花钱让孩子去补语数外，让孩子来辅导班学声乐的简直少之又少，课时费也少之又少，辛辛苦苦上一个多小时，课时费也只有几十块钱。

虽然刘岩很喜欢当老师，可当时的环境对于一个音乐老师来说确实很难有更好的发展。后来一个亲戚说，“去考辅警吧，辅警不光待遇好，而且活儿还不多，上一天就能休好几天。”于是他就很听劝地去考了辅警，也很顺利地考上了，只是直到成为辅警之后，他才意识到辅警的工作状态和亲戚说得完全不一样，不仅活儿很多，而且待遇也不算高。可是既然选择了，就必须要认认真真地干下去，没想到的是，这一干就是12年。

在大量纠纷处理中磨砺出的专业能力

在成为辅警之前，刘岩想象中的公安工作大概是警匪片里拿着枪支跟匪徒搏斗的样子，不过他回忆自己作为辅警的公安工作则是从一个早市卖假鹅蛋的警情开始的。

记得当时报警人称有人在早市卖假鹅蛋，而且这个鹅蛋已经被中央电视台曝光过了，让立刻出警处理。或许是被第一次突然响起的报警声吓了一跳，刘岩说当时的情景他现在依然记忆犹新。

不过很快他就不会再被报警声吓到了，因为报警声每天都会响起很多次，他也逐渐意识到，公安工作特别是基层派出所的工作并不都是影视剧里演的那么刺激，每天要面对的更多都是老百姓的普通生活，甚至有些还会有让人觉得有点无奈甚至啼笑皆非。

那时候正好赶上上级要求我们晚上值班的时候出去“打现行”，就是在辖区内寻找正在实施违法犯罪行为的人，发现不法行为就当场抓捕。而他第一个接触的案件就是被一个民警大哥“打现行”抓来的一个偷自行车的人，自行车经鉴定价值50元。第二个处理的是个流浪汉，因为流浪汉偷了一位民工晾晒的工裤，裤子经鉴定价值为10元。

之后的几年里，刘岩处理的纠纷案件越来越多，有因为三块钱买的杏，回家吃发现有虫子第二天找人退发生争执的；也有因为五块钱停车费，车主与管理员产生纠纷的；有亲闺女因为一点小事非要给亲妈送去拘留的；也有过年时，因为炸刀鱼糊了而引发命案的。

每天处理大量的各种纠纷案件，让他逐渐掌握了快速发现矛盾根源的能力，也养成了尽量从根源解决问题的习惯，甚至可以凭借嫌疑人表达中的蛛丝马迹去迅速拆穿谎言。刘岩说，后来身边的同事也都不把他当辅警，老警员有什么案子也都喜欢拉着他一起探讨。大概大家都觉得他办案认真，而且专业能力也强。也因为这样，在那些年中，他才得以接触了更多不同类型的案件。

如今刘岩觉得，或许自己之所以能在几乎零基础的情况下通过法考成为实习律师，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当辅警的每一天都没有仅仅把自己当作一个辅警，而是真的全力以赴去协助解决每一个案件，认真去分析每一个矛盾点。

他觉得自己虽然快40岁才从头开始当律师很晚，但也正是过去十多年的积累，才让他拥有了能够在这个年纪从头开始的底气和机会。

在刑侦队的那些年

2017年警务改革的时候，凭借过去几年积累的好名声，经过领导之间几次极限拉扯，刘岩被划入了刑警。那之后的几年，刘岩参与了很多案件，故意伤害，寻衅滋事，杀人、放火、抢劫、强奸等等。后来电信诈骗犯罪越来越猖獗，对国家和社会的危害越来越大，于是领导指派他开始转战反诈工作，刘岩回忆，那几年每年需要经手大概有200起左右的电诈案件，几年下来不知不觉也过千起了。

刘岩说，在公安工作的时候，每换一项工作内容，他都会把自己的经验形成书面文件供继任者参考学习。比如他不负责接处警以及受立案工作之后，他写了一个《常见警情处理的反馈》，还被所长戏称为是《接处警百问百答》。后来接触反诈工作，他又写了一个《反诈工作流程说明书》，方便新手入门操作，据说刘岩当时写的这些手册，后来都被传到别的单位去了。

在辅助办理的数千起案件中，很多案子都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影响，甚至如今静下来想，他觉得好多案子依然都像刚发生过一样。

刘岩办案很细，在处理案件的过程中，他了解了很多嫌疑人的个人情况和生平过往，也是在这个过程当中练就了他极强的识人能力，能够在短暂的接触当中就获取到很多的有效信息。不过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他逐渐发现，虽然刑事案件的犯罪嫌疑人往往都被认为是“罪大恶极”，可当他听到很多案件的详细经过以及犯罪动机的陈述之后，也确实会遇到一些嫌疑人是真的“情有可原”的。可是从公安的角度来说，犯罪了就是犯罪了，即便有再无奈的理由，也一样要接受法律的惩罚。

于是，在日复一日的各类刑事案件办理中，已经不年轻的刘岩莫名开始萌生了想要考律师的想法，虽然他觉得自己一直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可是在普通了三十多年之后，他却突然很想努力一次为了自己的理想做点什么，他开始想成为一名律师。因为他想要试图改变一些事情，因为律师至少可以为一些“情有可原”的本可以拥有美好人生的人，在法律范围内减轻一点处罚。

即便在定下这个目标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对自己来说，这会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可是他还是想要尝试一下。但是没想到，他真的成功了。

能跟着黄敏律师实习真的是一种幸运

刘岩如今已经在瀛和沈阳实习半年多了，在瀛和沈阳的每一天，他都会觉得自己真的特别幸运，宽敞的办公环境，舒心的行政服务，而最让他觉得幸运的就是他能够跟着黄敏律师实习。

刘岩说，当初是他的法考引路人为他推荐了黄敏律师。在刘岩看来，他的这个引路人一直是个内心很骄傲的人，很少见他夸人，让他觉得非常优秀的人就更少了，可是引路人当时却特别认真地跟他说，“黄敏律师是一位非常敬业且认真的人，人品也非常好，如果你能跟着黄敏律师，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 相关阅读 》黄敏：专业始终都是律师的立身之本）

后来他就和黄敏律师见面了，第一次见面就聊了整整两个小时。他说自己之前也去别的律所面试过，可都没聊超过15分钟的，可黄敏律师却和他聊了两个小时。也正是在那两个小时的沟通中，他真的被黄敏律师的专业折服了，虽然黄敏律师的年纪只比他大一个多月，可是他真的打心底里尊重这位老师。

刘岩的老师黄敏律师

回想起和刘岩的第一次见面，黄敏律师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坚定。她觉得一个人能在这个年纪作出这样一个决定真的是需要勇气的，而刘岩不仅对于自己的职业有清晰的规划，他身上所呈现出的坚毅和认真也让她觉得非常欣赏。

刘岩担任第九届瀛和刑辩论坛-食药环类罪刑事辩护论坛主持人

黄敏律师说，其实自己已经很久都没带徒弟了，作为瀛和沈阳专业化促进委员会的主任，大家都知道她的要求特别严，所以可能很多人都会觉得受不了也就很少来找她。而她也确实很少遇到专业和素质都过硬，又能特别虚心学习的学生。可是在见了刘岩第一面之后，她就觉得，刘岩是她想要带的那种徒弟。

实习这半年多来，刘岩跟着黄敏律师参与处理了很多行政类案件，其实黄敏律师知道他的专长是刑事，可是她觉得也需要在实践中去补充上他民商和行政的短板。既然作为老师那就必须严格要求，让他能成为一名真正合格的律师。可让她觉得震惊的是，很多事她只是交代了基本注意事项就安排刘岩去做，可最后呈现的结果往往都让她比较满意。包括在看一些治安处罚和刑事卷宗的时候，他还能凭借他的经验发现好多别人发现不了的问题。

在黄敏律师的眼中，刘岩不仅很认真，也非常虚心，有些时候她不在律所，遇到不懂的地方他还会去向不同的律师请教，对于每个案子都特别执着。

刘岩与瀛和沈阳几位律师同仁一起讨论案件（右一）

在黄敏律师看来，其实对于律师来说，执着是必不可少的，很多律师也往往会对自己的观点比较坚持，可有些时候，一些律师明明已经发现错了还为了面子不愿意承认，甚至撞了南墙还不回头。所以黄敏律师觉得刘岩最大的优势就是他不仅有自己的执着和坚定，敢于坚持自己的观点，可也愿意虚心去听取别人的意见，吸取别人的经验，这种品质对于律师来讲其实是非常难得的！

而说起加班，黄敏律师说，其实明明她很少安排他加班，可是他却几乎从来没有按时下班过，明明她说可以第二天再交，可刘岩总是哪怕改到半夜也要当天发给她。后来她特别叮嘱刘岩要注意身体，可刘岩却说，“既然自己基础弱一点，那就必须要比别人更努力。”对于刘岩来说，大概是过去在刑警队养成的工作习惯让他必须把工作干完才能安心休息，工作能尽早干完就尽早干完，不然吃饭睡觉都不踏实。所以很多时候他十一点下班回家，地铁都已经没人了。

刘岩日常下半时晚上十一点空荡荡的地铁

而在刘岩眼中，黄老师自己写东西也是精益求精，很少有错字或标点符号不对的地方，一旦发现了她马上就改，完美诠释了比你优秀还比你努力。所以他一直觉得在入行的时候能遇到这样一位老师真的是一份莫大的幸运，因为实习阶段的每一份经历都会对他未来的执业生涯产生深刻的影响。

当辅警其实是不能办案的

但是律师可以

其实从辅警到实习律师，刘岩觉得最大的变化就是思维方式的变化，过去是入罪思维，而现在是出罪思维。而很多问题，当你转变思维方式之后，你真的会看到截然不同的结果。所以目前实习期，面对刑事案件和治安类的行政案件的重点就是思维转变，经验转化，积累庭审辩护经验。

过去他需要通过经验来发现每一处犯罪细节，找出嫌疑人的不符合逻辑和常理的供述和辩解，然后再设计一系列问题让其回答前后产生矛盾，无法自洽，从而突破其心理防线。现在则需要找到在卷材料中的各种问题来否定或驳斥公检法的意见。

前不久他参与办理的一个帮信案件，他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这种思维差异对于结果的影响，因为明明被告人的所谓异常行为都不符合司法解释的几种能够推定的主观明知的情形，对所谓的异常行为也都能做出合理解释。但是检察院和法院就是入罪思维有罪推定，就认为这个人就是有罪。后来刘岩从本案中的被害人和被告人的行为进行了对比，结果可以看出被害人的行为比被告人的行为更异常，其实完全可以证明他代理的当事人其实也是被害人。

但最后他的意见也并没有被采纳，法官在庭审一星期之后给刘岩打电话，说检察院新的量刑建议是9个月，刘岩又借机重申了他无罪的辩护意见，可为了司法公正，法官还是希望刘岩能和当事人和家属沟通一下，劝当事人认罪认罚，最后在当事人认罪认罚的基础上，判了5个月。虽然当事人和家属对这个结果都比较满意，可刘岩却觉得特别不甘心，得到这个结果之后就大病了一场，把肋骨都咳伤了。

刘岩说，这个案子对他影响很大，在这个案子之后，他一直在思考律师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然后他也渐渐想明白了，虽然有时候律师的辩护意见也并不能被完全采纳，但律师在刑事案件当中至少可以不让执法者，裁判者那么的肆无忌惮地去判决一个人有罪。律师至少可以最大限度帮助当事人维护合法权益，即便最后结果未必都能尽如人意，但至少尽力了就不会后悔。否则当事人合法权益不能得到保障，被随意揉捏，最后稀里糊涂地被定罪判刑，之后明白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说，自己真的从小就没什么远大理想，稀里糊涂地学了音乐，稀里糊涂地当了辅警，做很多事好像都没怎么规划过，可是唯独当律师这件事是他自己第一次认认真真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虽然不年轻了，虽然相比很多优秀的同事自己实在有太多的不足之处，但是依然想为了法治环境的持续改善多贡献一点自己的力量，因为当辅警其实是不能办案的，但是律师可以。

刘岩说，他一直记得在成为实习律师之后，第一次以自己的名义，在法律文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的时候的那种感觉。那种感觉里有新奇，有欣慰，有担忧，有茫然，甚至有点想哭。

当刘岩两个字被签在纸上的时候，他不禁回想自己这一路走来，回想那些为了复习熬过的夜，回想曾经无数次的自我否定和自我激励，回想家人这么久以来无条件的支持...虽然签字对律师来说只是特别稀松平常的事情，可是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在自己快40年的人生中，他终于做了一次自己想做的事情。与此同时，他更感受到了那份签字背后不同以往的更沉甸甸的责任。

2025年刘岩在瀛和沈阳年会演唱《落叶归根》

刘岩说他很喜欢自己年会唱得那首《落叶归根》里的一句歌词，“几分忧郁几分孤单，都心甘情愿。我的爱像落叶归根，家唯独在你身边。”而他觉得瀛和沈阳就像是他的这个家。虽然快40岁还是一名实习律师，但刘岩说他一定会继续努力，让自己未来能成为一名更加合格的律师！

主编：孟雨竹        采访、文字：刘小维        排版：董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