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face
OPEN建筑事务所在烟台海滨完成的时光塔,或许是他们迄今为止最“OPEN”的建筑:在建筑形体上,一个倾斜的不规则锥体被“打开”,并以剖开的结构面向壮阔的大海;而在另一个层面上,它作为一座向公众免费开放的公共文化建筑,集合室外剧场、空中图书馆、数字展廊、咖啡休闲等功能,已经实现了非凡的公众性:早在非正式开幕的时候,上万民众前来“打卡”,社交媒体上关于它的图像和讨论也已经数不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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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塔面向大海剖开的结构格外引人注目。
同时,时光塔还是一座“Light Institution”。“Light”在此同样一语双关:时光塔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由“光”雕刻而成的建筑,它的几何形态由太阳的运动轨迹定义:建筑外壳的北侧边缘与春秋分正午的太阳光线平行;主入口隧道正对冬至的日落;户外剧场的中心线为夏至海上日出的方向;夏至正午的阳光与凹球面屋顶的法向重合。追踪太阳轨迹的行动也融入在塔周地面的建造中,一条特殊的水道遵循着精确的几何形状雕刻在时光塔周围的广场上:如同一些有数百年历史的大教堂地板上,追踪太阳与黄道带关联的子午线一样,水道展示了建筑物在春秋分时的阴影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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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塔的几何形态及周围广场上的水道均由太阳的运动轨迹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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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在更大尺度中与所在的金沙滩海滨的关系。摄影师记录下了秋分当天建筑阴影边缘与景观中的水道重合的时刻。
“Light”在此还可解释为“轻”,这一座将文化、自然与日常生活结合的“轻机构”,通过建筑师的工作,让公共文化建筑在建成后的运营变得更轻巧、灵活,亦是OPEN事务所在时光塔的设计中,对于这一类型建筑的未来独特思考的结晶。
卷宗Wallpaper*特别对话OPEN建筑事务所的两位创始人李虎与黄文菁,听他们讲述这座时光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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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塔是一个将古老东方智慧与当代城市生活融为一体的新建筑,也是一座”心灵的灯塔”,致敬时间和自然。
Interview
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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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师
建筑师
李虎
黄文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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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塔所在的烟台经济技术开发区在环境上有什么特点?最初沟通的时候,甲方对它提出了什么样的需要?
黄文菁
从宏观层面上说,项目所在的烟台经济技术开发区,今年建区40周年,是一个经济很发达的地方。随着城市发展,很多人来到这个区域工作生活。当时的规划局和建设局觉得,城市发展到达了一个新的阶段,需要有一定提升。烟台是个旅游城市,但旅游资源都在老城,新城也有旅游的需求,目前存在的业态都是比较传统的做法,它需要一个特别一点的东西。
李虎
这个项目所在的金沙滩是一个国内都比较少见、非常长的天然沙滩。开发区规划局其实已经做了很多年的工作,改造升级之前的公共海滩。公园会有一些配套设施,起因就是这样的。
黄文菁
最早找到我们的时候,只是做滨海公园里一个地标建筑。但我们并不想做一个空洞的地标,我们想做一个建筑,能观光,能够吸引游客,还能把新区缺少的文化设施带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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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案初期阶段的草图。此时的时光塔还未被剖开。李虎告诉我们,“是黄老师切开了时光塔”,有时设计中的偶然会带来令人惊喜的结果,说话间我们注意到,画下草图的日期正是2019年的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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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城市和海滨的多个入口都可以进入时光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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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塔除了满足公共文化功能,它同时还是一处唤起人们对时间和自然现象觉知的独特建筑,这样的设计概念是如何生成的?
李虎
几乎是一开始,我们就有这样的想法,一方面致敬自然和时间,一方面是把图书馆、剧场、数字展厅三种这个区域缺少的功能融入进去。
黄文菁
从时间上来说,这个项目跟山谷音乐厅,再往前的沙丘美术馆其实是连续的。在这个项目的设计过程中,山谷音乐厅正在建设。沙丘是我们第一个在全自然环境里的建筑,这之后的山谷音乐厅显然是和沙丘有关联的。然后从纯自然的环境到这个项目,它是基于城市和自然之间的。
李虎
我觉得这三个项目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自然三部曲”,而且都是面对自然和文化的问题。一个美术馆,一个音乐厅,时光塔也是与自然有关系的文化类的公共建筑。
黄文菁
烟台是中国最早看到太阳升起的地方之一,我们团队的研究找到烟台特别古老的文化里,很早就出现了拜日文化。所以烟台的地理位置,还有它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文化都和太阳有很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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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作为独特的景框和容器,把从习以为常的自然现象——光影,变成人们可以用身体看感知到的瞬间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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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自然对于OPEN来说如此重要?
黄文菁
我们一直在反思,建筑师们在说可持续性的设计这件事很多年了,为什么没有根本的变化?其实可能是因为我们一直在以一种技术的手段来思考这些问题。
最近这些年我们会觉得,这可能是更深层的观念问题。我们想找回一种新的,但同时又是古老的信仰,也许在这个时候,古老的中国文化能对世界做一个新的贡献。我们对自然的这种崇敬,其实它像是一种信念,我们的祖先看到自然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种神圣的力量,而我们现在的眼中只有资源。
所以我觉得如果能做一点事,就是让大家能够对宇宙的无形力量心生敬畏。比如,到了大海边,人们会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敬畏的感觉。可能我们要改变我们生活的方式,改变我们看问题,看世界的这种信仰体系,那这个世界可能就有新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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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塔提供了各种观海的位置和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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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建筑的内外关系很有趣,某种程度上,整座建筑都是一座半室外的建筑,室内外的建筑材料在选择上似乎也没有做区分,这一点上OPEN是如何考虑的?
黄文菁
混凝土本身的质感就是挺好的。时光塔其实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混凝土完成面。在室外的必须耐脏,然后内部坡道里面的混凝土都是小木模板纹理的。人能碰到的地方,你能感觉到木纹印在上面。我就每次都想去摸一下,其实用作室内就很朴素,不需要什么额外的修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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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建筑底面圆形的中心向外,不对称地辐射出一系列椭圆环,如行星轨迹。这个广场的设计藏有一个细节,它并非处于同一个平面标高,微妙的起伏丰富了人们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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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图书馆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在这里想要营造一种怎样的空间体验?
李虎
我们希望让文化成为日常,在这个建筑里把文化和自然结合在一起。这个图书馆成本虽小,这里面有实体书,墙上都是触摸屏,未来会有数字阅读。这里也是一个多功能的场地,可以做视频会议,然后做产品发布分享等等。
黄文菁
这个图书馆有一个特别的有趣的地方,就是它的室内天花,我们用了黑色的镜面不锈钢,你在这能通过倒影看到海,而在地面上通过它又能看到图书馆。很惊喜地看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因为我们本来只是预想到了室内的镜面反射。可以说是真正做到把建筑室内的活动展现给城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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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建筑高处的空中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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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图书馆的室内天花采用黑色的镜面不锈钢,反射出海滩的倒影,而在地上通过它又能看到图书馆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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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空中图书馆的落地窗向外望,大海一览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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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的顶部是一个“现象空间”,这是一个很特别的空间,设计的出发点是什么?
李虎
最早的设计有各种版本,其实这个地方一直是个设计难题。曾经想过图书馆有两层,然后是有一个屋顶平台。最后我们想到,整个建筑还没有一个场景是关于天的,在这里可以进行和天的对话。
黄文菁
在这个地方我们加了个顶面,这个顶面是一个无形的大球,球的一面切掉之后,在这个球面的最低处开了个洞。在这里,我们想要跟宇宙天体发生关系,包括太阳、月亮、星辰。平日里,椭圆形的光斑随着时间变化在地上移动。夏至正午12点的时候光斑是个正圆,正好落在圆洞下面的圆形水池里,这时候水旋转起来。我们也想跟月亮发生联系。就像弘一法师最后说的,“华枝春暖,天心月圆”。月亮的轨迹并没有办法像太阳那样准确的测算,所以我心里有个希望,就是在某一个时刻在这里看到圆月。我们计算不出来的,但是存在这样的可能性。这就是跟大自然一种更加随机的关系。
李虎
这个空间的地面上还有一个水池,实际上这是一个构造很复杂的水池,当水多的时候它会通过架空地面下方的排水口把水排走。我们的设计让这个水池每小时整点旋转九分钟,像一个时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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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象空间”提供了一个与天对话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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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塔的模型。制作手工模型是OPEN推敲设计的重要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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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时光塔的展厅部分未来的使用,OPEN有什么样的设想?
李虎
盘旋而上的坡道空间就是数字展厅:沿着外壳布置的是高清的4K显示器,然后在内壳可以投影。我们的概念是做一个数字展厅。因为我不想局限于某一个类型的展馆,或者说我希望它可以都是。所以这是我们设想的一种创新的文化空间的概念。也是我们最近提出的“轻机构”的概念。因为我觉得今天的技术更新了,而且很多重要的博物馆的资料都是开源的,数字展厅可以呈现更多内容。
而且我觉得这样能让它有很大的灵活性。当然,如果说这个城市已经有20个场馆,那就各司其职,肯定是更理想的。但是在我们现在的条件下,只做一个的话,就需要提供多种可能性。数字展览馆是个多维度的展览馆,多维度的博物馆。所以我们就利用螺旋上升的过程,把它变成一个博物的过程。
黄文菁
我觉得中国这个时代必须要考虑一个问题,就是盖了那么多文化建筑,但缺少内容。这是一个大的问题。我觉得如果有足够的人开始反思,再考虑怎么解决,那可能我们确实还有机会做出一些改变。西方的老牌的机构现在也遇到了问题,怎么维持庞大的机构的运营?年轻人他不感兴趣这些东西怎么办?怎么样做活动?
所以回到时光塔,它并不是一个有宏大投资的项目,所以它是一个轻机构,就是我们在说的“light institution”。它是在有限的条件之下产生的,我们的思考就是,也许可以借助这个时代已经有的科技手段,做电子化的展览。以更轻巧一点的方式来撬动公共文化需要有庞大机构来运营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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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内部墙面采用木纹混凝土,地面则是石材,整体呈现出材料本身朴素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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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旋而上的坡道空间是数字展厅:沿着外壳布置的是高清的4K显示器,而在内壳有投影装置提供放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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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社交媒体上,时光塔已经成为烟台一个新晋的网红打卡地,在现在国内的语境下,OPEN怎么看待网红建筑?
黄文菁
我觉得对我来说很有趣的一件事,就是为什么它这么公共?我意识到,其实公众挺需要生活中有一点惊喜。
对我来说,建筑的作用,其实就是它成为一种介质,一个取景框。通过这个取景框,你跟一些本来看不见的东西发生了关联,建筑让你意识到了这些东西的存在。我觉得人其实会有一种共通的感知能力。你会发现大家其实是需要物质的帮助,来去捕捉这些光影、时间、细节的变化。
我觉得网红建筑,大概每个人会有不同解读的东西。对我们来说,我们希望我们的公共建筑是真正公共的,是被大家喜欢的,是大家会去愿意用的,在这个层面上我们是完全开放的。这么一个免费对公众开放的建筑,在全世界而言,其实也很少的,这是一个很好的事情,所以从这个意义上,网红可能只涵盖了部分我们想要说的事情。每个人都有对美的观察,想去捕捉的欲望。我觉得对我们来说,是增强了对公共建筑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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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的下方半室外剧场。舞台在不演出的时候,变成有雾喷和喷泉的公共活动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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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刚才也提到了,中国现在的很多公共文化建筑并没有被很好的利用,那么在OPEN看来,一座公共建筑的生命力如何保持?
黄文菁
这是让我们有些焦虑的一个问题。我们经常回访我们的建筑,用得好不好,这对我们来说特别重要,我们挺幸运,过去的很多建筑是被很好地利用的。
我想建筑师是需要有前瞻性的。预想到未来建筑该怎么用,并且这种预想是需要有足够的灵活性的。这个世界是在变化的,并且越发加剧在变化。这是我觉得在中国的实践教会我们做的一件事。
建筑持续的生命力是需要运营的。但我同时觉得,我们不能给自己找借口,需要有一种意识:在没有人给你准确描述任务的时候,自己把这个任务想明白了。时光塔的运营不会太困难,因为它已经有了很多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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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的底层空间对公众完全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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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EN希望,这个独一无二的地点,通过建筑跟无尽的宇宙和无限的自然循环建立起关联,每个人会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独特的时光之旅。
采访、撰文:mizi
摄影:雷坛坛
编辑:Ziy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