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face
荣格的心理研究理论中认为个体具有两种行为倾向:一种人向内思索,思考自身;另一种人向外探求,靠近客观世界。Elizaveta Porodina是内化的,她的作品带着很强的主体性。画面中失真的人影,多长出来的眼睛和手臂,还有像梦境一样的模糊色彩是她精神世界与客观世界碰撞的产物,在她的展览《本然真我,假面人生》(Un/Masked)首次于上海开幕时我们见到了 Porodina ,在此之前我们经过漫长的邮件沟通邀请她参加卷宗Wallpaper*设计大奖评审团。她真诚、敏感又极度自我, “拍摄就是一次心理治疗,我和被拍摄的人合作,互为医生和患者。”她坐在扶手椅上,像一位心理医生一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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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izaveta Porodina 在 Fotografiska 影像艺术中心
Elizaveta Porodina 的创作欲望来源于一场对自我的探索。在 12 岁时从出生地俄罗斯搬到了德国,新的语言、社会系统和人际环境让她的童年错失了与人交往和学习社交技巧的机会。社交生活的空缺给了 Porodina 大量的思考时间,她不断向内挖掘,咀嚼各种情绪。她经常会感到愤怒,愤怒再升华成冲动,这种难以用语言精确描述的冲动促使她开始画画、写音乐,做一些零散的创作尝试。“我小时候会画一些怪异的东西,当时我不知道如何准确解释我画这些画的动机,但我知道在内心深处我想成为一个艺术家。”创作短暂的把她从孤独中解救了出来,她获得了他人的欣赏,身边那些曾经觉得她举止怪异的人也开始询问她画中的含义。
虽然有着强烈的创作动机但 Porodina 对艺术院校却十分排斥,她不想向公众展示自己的画,也不想听别人对自己画的看法。当她发现她的成绩可以念任何她想选的专业时,她选择了心理学。在四年半的课程后她在慕尼黑的公共精神病治疗站工作了两年。“心理学是个很广泛的学科,可以延伸到进化心理学、教育心理学、发展心理学等等不同的学科,我们既要学习理论知识也要学着与人打交道。这其实跟我现在做的事情差不多。找方法表达自己,与人交流,然后期待反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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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izaveta Porodina 与伴侣 Josef Beyer 正在布展。
心理学让 Porodina 理解了自己童年那些无法精准表达的情绪,她开始更深的进入到自己的精神图景中,分析自己情绪和感受。然后她发现,油画、歌剧、心理咨询、她从小到大自己做的所有事其实都是一件事——自我剖析之后自我表达。在心理诊所的日子很有趣,她喜欢探究情绪但却不真正爱心理医生这份工作,所以她开始摄影,相机捕捉到的东西带给她心理学无法比拟的快乐,摄影真正创造出了一些神奇有趣的东西,那是种在诊所里她感受不到的情绪。
很多人认为艺术和心理学组成了 Porodina 独特的风格,也希望通过心理学的独特视角观看她的作品,来获得弗洛伊德式的高深结论。Porodina 承认心理学的重要性,因为它无处不在,存在于人类每一个沟通或者独处的瞬间,但她不认为自己因此构建起了某种风格。“我只是听从自己的内心的声音,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类似的声音,像一种指引,带领你去做一些事情,只不过有人选择听,有人不想听。当这个声音的能量变得越来越强大时就会促使你做出一些正确的决定。我从12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想成为艺术家,所以我最终注定会走这条路。”Porodina 从不审查自己的创作,她只是听从自己的心,然后乖乖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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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izaveta Porodina在《本然真我,假面人生》(Un/Masked)展览现场
当把 Porodina 的作品挂在一个空间里时,这个空间就成为了她的趣味简介,你可以轻易从中看出她感兴趣的电影流派,喜欢的艺术家、甚至她的个人性格。她本人完全同意这个理论,她认为摄影无法捕捉到客观的真实,但可以投射出真实的自我。“作为人类摄影师在按下快门的瞬间,无论自己是否情愿都会从自己视角中捕捉一些东西,所以摄影作品只是现实的一部分,另一部分记录着我自己,是我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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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ow, Paris, 2021 © Elizaveta Porodina
所以在 Porodina 的日记里记载着那些她认为重要的东西,比如人类的复杂情绪。她画面中那些模糊的轮廓,多出来的眼睛和肢体反映出隐秘的不安,她只有在表达特殊情绪的时候才会动用这种手法。“我从不在拍摄的时候滥用失真、模糊、多重时间曝光这类视觉效果。当我想表达时间的流逝、状态的变化、一种精神状态向另一种精神状态转变,而这种转变模糊、隐秘又痛苦时,我才会用这类效果,让画面来辅助情绪表达。我不会仅仅为了画面好看来用这些方法。”而那些梦境一样色彩丰富的画面则常常带着不真实的浪漫感情。“在拍摄之前我会观察被拍摄对象的情绪,来选择我的呈现方式,这也是我的视觉风格非常丰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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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anzine as Elena F, Munich, 2020 © Elizaveta Porodina
绘画对 Porodina 有着深远影响。在她的镜头中你可以清晰看到文艺复兴时期古典油画中的色彩,马蒂斯对轮廓的把握,莫奈氤氲的光影,毕加索式的结构还有萨金特创造的布料质感…她把绘画创作的技巧融入自己的摄影风格中,不同的艺术家带她感受到了不同的视觉风格和情感表达。“我从绘画中获得了很多。即使戏剧、歌剧和舞台设计都在小时候对我产生了影响,但戏剧也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我在他们身上学到了使用色彩、如何构图还有如何处理身体。我喜欢 Miriam Cahn,和 Edvard Munch 画中那些强烈的情绪,也会反复爱上毕加索,我会带着批判的视角去看他,读他的传记,想他的创作阶段和人生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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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ypnosis, Paris, 2021© Elizaveta Porodina
Porodina 培养出的审美的趣味在她的创作中融合、重组然后反复出现,形成一个不同灵感和不同表达方式组成的球体。“我不会阶段性的受到某一个艺术家的影像,他们总是循环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像一个自转的球体,类似于月亮。它的亮面和暗面交替出现。当我想拍一些简约的,黑白的东西时,我会选择用电影的方式来呈现,这个灵感完成之后我就会回到色彩斑澜的画面风格里去。当然这也取决于我的合作对象,当我见到安藤樱时,我立刻就蹦出了很多电影方面的灵感来!”Porodina 非常谨慎的选择自己的拍摄对象,颇有仪式感的称他们为“缪斯”她不希望限制别人也不想受到限制,她将一次好的合作看成一次心理诊疗,双方在情绪交换中彼此收获。“一个好的拍摄对象就像一架音域宽广的钢琴,让你可以弹奏出最美妙的曲子。”无论她的拍摄对象是明星、模特、欧洲人还是亚洲人,她都秉持着同样的态度。“在拍摄中,虚荣是无法带来任何成果的,当拍摄对象只想要漂亮时事情就会变的无聊,我们必须从舒适区走出去,不把自己看的那么重要也不把对方太当回事,无论是环境还是pose,多做些尝试,勇敢一点。”
时尚行业追捧 Porodina 的作品,时尚杂志频频向她抛出橄榄枝,Armani、Dior、Jean Paul Gaultier 这样的品牌也纷纷与她一起合作拍摄,但她本身却不遵守时尚规则,是个反传统的存在。她没有时尚行业的背景,也没有表达出对时装的狂热,与传统意义上用干净背景衬托时装的拍摄风格不同,衣服并不是她画面的主角。“可以这样说,我不用我的作品来表现时尚,而是用时尚来讲完我的故事,我对其他人或者行业的期望都没兴趣,我只想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来做事情。”因为在童年时候学习过歌剧,Porodina 喜欢那些舞台上的戏服,那些被剥去了社交属性的衣服,呈现出一种纯粹的心境。“在我看来衣服其实代表着一次机会,通过这次机会人可以选择展示或者隐藏,弱化或者强调,从古至今人一直通过衣服、妆容和配饰来创造这种机会。所以时装在我的故事里也是一种戏服,来帮助我完成整个故事。”
Porodina 是个忠于自我的人。她坦言并不认为自己的工作应该被冠以时尚摄影的名号,但她也不会反对这个概念,她对时尚抱持着一种技术中立派式的态度,时尚摄影对她来说只是一种命名的方式,为了沟通顺畅采用的一种指代。“对我来说我只是在摄影,或者说只是在做我的艺术,就像我说的,我做的所有事好像都是一件事,都是在解码从自己身上发掘出的一些原型样本,然后再表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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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a with Flowers, Paris, 2021 © Elizaveta Porodina
Porodina 的作品中没有那些常见的时尚名利场美人,她镜头里女性往往鬼魅、富有攻击性,或被茧一样的薄膜包裹着,或像动物一样摆出防御姿态,与此同时又迷茫、孤独、甚至神情痛苦。Porodina 认为,作为女性的生活经验使她无法创作出那些表面美丽但缺乏深度的图像。通过她的镜头,她必须记录下女性真实的生活体验——那些充满情感、挣扎与力量的瞬间。她的作品不是时尚的经典美丽,而是女性生活的复杂性与深度。“我没办法代表女性,言之凿凿的说我希望塑造出怎样的女性,我没经历过其他女性的人生,也不能假装我知道她们的感受,我能表达的只有我这些年的经历和我在生活中的发现。我生命中大部分时间里都感觉到身为女性是一种巨大的劣势,这种劣势存在于文化中,存在于文学作品中。女人们之间交谈的方式、我们的人生道路是被预设好的。我花了太多的时间观察自己,观察社会,感受过强烈的自我憎恶,与性别这一方面无法辩驳的身份和解。所以我想表现的是女性的力量的痛苦,这不是我的观点,这是我切身的感受。我必须看到女性的坚强,女性极强的忍痛能力,还有她们之间的彼此支持。这才是我必须要记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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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vien Solari II, London, 2021© Elizaveta Porodina
W*:这是你在中国的第一个展览,你对此有怎么样的感觉?过去一年我们看到你开始更加频繁的与中国团队合作,中国是你未来计划中的一部分吗?
EP:我觉得非常兴奋,我沉浸在这里的文化和美食中,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让我了解我的影像是如何跟这里的文化融合在一起的。我对这里的一切都觉得十分好奇,不过事实上我对所有的文化都很感兴趣,所以更重要的其实是中国的团队对我视角的兴趣。无论是展览还是出版物都可以让我以我想要的方式来展现我的作品。过去的一年中国出版物抛出了许多有趣的合作机会,都是我无法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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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ou Dongyu, Shanghai, 2020 © Elizaveta Porodina
He Cong, Shanghai, 2020 ©Elizaveta Porodina
W*:这个展览中的一切都是按照你的方式摆放展出的,这种呈现方式遵循了怎样的逻辑吗?比如时间上的逻辑?
EP:这不是一个按照时间线展出的展览,我是按照画面的故事性来构思的。比如有一块区域集中放了我在不同时间为 Maggie Maurer 拍的照片,其中有几张是我在新冠时期通过 zoom 拍的,从 Maggie 不同时期的状态可以看出一些有趣的故事。也有区域是集中放了一些黑白的富有电影感的作品。希望可以跟观看人产生故事性的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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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izaveta Porodina《本然真我,假面人生》(Un/Masked),Fotografiska影像艺术中心展览现场©Fotografiska
W*:你要在片场完成大部分拍摄的画面,保证尽量少的后期处理,这是不是证明你对人的信赖要超过技术你对技术的依赖。在这个技术革新的风口上你对人工智能抱持怎样的态度?
EP:我并不信任人工智能,也不在我的工作中选择用它,我觉得人的智慧在我的工作中已经足够了。但我对人工智能没有任何极端的感觉,我不恨它也不爱它,我只把它看作一种工具。我不是说人不该使用工具,这是不现实的。我的意思我们不该让工具代替我们去体验。当我在开始一个创造性工作的时候如果把它全部扔给人工智能,那所有因创造而产生的体验都消失了。我的觉得我的工作很有趣,并且我从中收获了很多,所以我不理解为什么要让别人代替我做这些有趣的事情。
展览地点:Fotografiska影像艺术中心
时间:2024.11.7-2025.2.16
摄影:yan yufeng
撰稿:伊维特里
编辑:ro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