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只不过,写出这句诗歌的汪国真,却逐渐在被年轻人遗忘。
人们偶尔想起汪国真的诗,却距离汪国真愈来愈远。
比汪国真的诗先消亡的,是诗的时代和国度,时间与空间上,他的诗都再没有存活的可能性。
当代发疯打工人,无人再识汪国真。
汪国真的家庭在当时可谓令人称羡,从厦门大学教育系毕业的父亲汪振世,在解放后进入国家教育部,母亲李桂英是工厂工人,他还有个妹妹叫汪玉华,兄妹只差一岁半。汪国真从小就显现出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特质。他文静、多才,不仅会下围棋、吹笛子、拉手风琴,还十分沉迷读书与背诗。母亲为了给他买收音机,卖掉了自己的金镯子,小小一台收音机,打开了汪国真接触世界的窗子。1971年,正值特殊时期,初中毕业的汪国真因家里有海外关系,不能继续读书。无可奈何的他被分配到北京第三光学仪器厂当铣工,就此开始了在厂里三班倒的生活。汪国真身上一直有种从不屈居人后的气魄。1976年,汪国真经过选拔,代表全厂参加北京市机械加工比赛。他干得又快又好,用铣刀切削零件时准确无误,取得了第二名的优异成绩。同样地,他还在全厂羽毛球比赛中获得了第三名。上夜班的滋味并不好受,枯燥、乏味、疲惫。在别人打牌作为夜间消遣时,汪国真便一头扎进书本,填补时间的空白。每当身边的书读完了,他就想办法去借,或者选择把仅有的书重复读,尤其是《毛选》,他研读多遍,写了十几万字的读书笔记。在工厂里,年纪最小的汪国真与人为善,工友们都很喜欢这个小兄弟。他在值夜班时睡着了,师傅会把他抱到角落里,并为他盖上衣服。他做阑尾炎手术住院时,工友们会买水果糕点去看望他。也因此,这六年多的工厂生活深刻影响了他的诗,汪国真曾多次在诗中提到工友们对他的恩情。真诚、朴素、善良,成为了他的为人底色。但汪国真深知自己不会安于工厂的生活,小时候中断的读书梦一直在他的心头闪烁,19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他知道,他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汪国真和妹妹汪玉华相互鼓励扶持,充分利用碎片时间一起备考。虽然有妹妹帮他恶补数学,但是汪国真最后的数学成绩也只有10分,好在语文、政治、历史等分数高,最后顺利被暨南大学中文系古汉语专业录取。1982年,刚毕业的汪国真被分配到了中国艺术研究院。开始,汪国真在湖南《年轻人》杂志发表了一篇题为《我微笑着走向生活》的诗,后来被多次转载。《中国青年报》也偶然间发表了一首他的打油诗,这两件事给了他很大信心。在那个诗歌盛行的年代,他的前辈太多。小他8岁的海子出名比他早很多,当时顾城也已名声在外,女诗人也有舒婷、席慕蓉等早他一步。30岁那年,汪国真写下了那首后来火遍大江南北的《热爱生命》,诗中的那句“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一直被传诵至今;但在当时却无人欣赏,投稿无门。在《热爱生命》沉寂了两年后,汪国真主动找到了当时文学界的著名杂志《追求》的副主编杜卫东。杜卫东读完之后,随即被汪国真诗中的才气震撼,打破了《追求》杂志不发表诗歌的惯例,刊登了他的组诗《年轻的思绪》,其中就包括之前被多次退稿的《热爱生命》。从此,很多知名青年报刊如《辽宁青年》《中国青年》《女友》等向汪国真抛出橄榄枝,为他开设“汪国真诗歌专栏”。在朦胧诗盛行的年代,汪国真摸索出了自己的独特风格。他的诗短小精悍、朴实无华,丝毫没有华丽的包装,读起来更像是格言警句而非诗词,在表意上更贴近年轻人的心境和生活。任何时代下,年轻人都是最强大的传播力量。校园里立刻流行起手抄汪国真诗集的风潮。粉丝保留的中学时代时汪国真诗歌《秋景》手抄
北京一位中学女教师向老公抱怨学生们不好好听讲,都偷偷抄写汪国真的诗,而丈夫却嗅到了潜藏的商机。此人正是北京学苑出版社编辑孟光。就在这机缘巧合之下,孟光联系到汪国真,承诺了四个条件:最快的速度,最高的稿酬,最好的装帧,一个月出版。实际上,只用了23天的时间,孟光就让汪国真的《年轻的潮》面世了。1990年5月《年轻的潮》首印15万册,不到1个月就抢购一空,随后,连续五次加印,总印数超过100万册。在这之后,《年轻的风》《年轻的思绪》《年轻的潇洒》陆续问世。四本诗集的正版总销量达500万册,还有30多个盗版流传于世,总销量超过了1000万册的销售神话,至今都难以被打破。1990年因此被称为“汪国真年”“汪国真风潮”席卷全国,他的人气和影响力不亚于当时的四大天王。歌坛也及时挖掘了这位新秀的潜力,汪国真在1991年发售了《青春时节》磁带,被列为该月“十盘优秀畅销磁带”第三名。诗不仅给汪国真带来了成就,还给他带来了爱情。1991年在全国图书“金钥匙”颁奖会上,他遇到了一位姓黄的超级女粉丝。黄女士比他小16岁,对他的作品可以轻而易举地背诵如流。两人相见恨晚,感情迅速升温,第二年就在北京举行了婚礼。婚后第三年,儿子汪嘉豪(后改名为汪黄任)降临在这个小家庭里。本想收获一缕春风的汪国真,收到了诗歌送给他的整个春天。一方面,他是红透半边天的文学明星、诗歌王子;一方面,诸多非议也铺天盖地地砸向他,很多人认为他的诗“过于直白”“浅陋”,甚至根本就不能算诗,只能算不够深刻的名言警句。跟现在的当红小生一样,人气越火爆,批评的声音就越大,为其辩护的声音就越小。“人民说你是诗人,你就是诗人,不被人民承认你就什么都不是。判断一个文艺作品最终的权威的评论,一个是读者,一个是时间。很早就有人说我的诗没有生命力。没有生命力,为什么从1990年到现在,我的诗被连续盗版了18年?”汪国真坚定地认为,人民才是最有力有效的评判标准,时间才是最客观公正的法官,经过人民和时间检验的诗,才能被称为好诗。汪国真的爆火,不仅是因为他的个人风格,也是时代的造势。80年代初期,刚刚改革开放的祖国大江南北,刚刚褪去政治色彩的外衣,商品经济高速发展,森严的社会结构开始被打破。人们满怀着热忱与激情,憧憬爱情、畅想未来、弘扬奋斗。何去何从,年轻人呈现出群体性的精神困顿,他们内心的迷茫和空虚急需新鲜的文化来填补。在人人都想发声直抒胸臆的时代,念诗背诗无疑是最好的方式,也就是这时,短小易读、情感丰沛的诗歌终于在文学的历史舞台大放异彩。舒婷、万夏、翟永明、西川、骆一禾、北岛、海子、顾城……再到后来独具风骚的汪国真,这是诗人蓬勃生长的时代。比文学批评来得更快的,是电视剧、电影、流行乐对诗歌的冲击。新兴娱乐形式以掠夺式抢占了人们的大部分精力;相比之下,诗歌能提供的快乐不如电视、电影、音乐直接,产生的刺激也远远不如后者。很快,诗歌的土壤被压干榨净,诗人们被连根拔起。海子卧轨自杀,北岛离开祖国漂泊外乡,骆一禾突发脑溢血身亡,戈麦毁稿自沉,顾城自缢于树下……1993年,汪国真在央视主持人大赛的大学讲座中,收到了一个学生递来的纸条,“初中崇拜你,高中喜欢你,大一时很少看你,大二以后就不再读你”。一直以来,学生群体都是汪国真的统治区。如果有天学生都不再喜欢自己的诗了,汪国真意识到是自己该退出诗坛的时候了。很少再写诗的他重新拿起笔,开始苦练书法。先是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后来转战毛笔字。先临摹欧阳询的楷书,后来是王羲之的行书和怀素、张旭的草书,痴迷书法的汪国真在当时连书信往来都改用毛笔字。几个报刊大腕如《北京日报》《北京晚报》及花城广州的《羊城晚报》、行业报《劳动报》等,刊头笔法一致,皆出自汪国真之手。张家界、黄山、五台山、九华山、云台山等著名景点也镌刻了汪国真的真迹。书画同源,21世纪初,汪国真又将兴趣点转移到了绘画,尤其喜欢写意花鸟画。再后来,原本就有深厚的音乐基础的汪国真又开始学习作曲,他用了12年时间,给400首古诗词都谱上了音乐。他用音乐再次赋予了古诗词生命力,很多歌手在录制时,都不禁感动得潸然泪下。2015年,他开始尝试做主持人,主持了广东电视台的《中国大画家》栏目。汪国真终成诗歌、书画、主持的三栖偶像。曾有主持人问起他为何要涉猎这么多领域,是为了丰富生活吗?汪国真回答:是诗人的不幸。他坦言,作曲家也好,书法家也好,这种头衔根本不重要。对一个搞创作的人来说,作品能够在民间广泛流传,才是成功。诗的年代已经过去,汪国真宛如纪念碑一样,在执着地游荡着。也是在相同的时期内,妻子带儿子回了郑州老家,和汪国真长期分居生活。儿子上小学后,两人和平离婚,儿子随前妻一起生活;也正因从小就不在一起,父子之间存在着很大的隔阂,甚至无法正常交流。儿子在郑州上大学时,医生诊断汪国真是肝硬化晚期,后来演化为肝癌。在病房里,只有妹妹和妹夫守护在他的床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紧紧握住他的手的,只有妹妹,汪国真至死也未能再见妻儿一面。汪国真的下半场虽然在其他领域竞相出彩,但也确如他自己所说,是诗人的不幸。无论是未能从一而终地写诗,还是怀憾离世,汪国真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感叹。汪国真是幸运的,他本身就是一个难以被复刻的文化现象,影响了一整个时代的人。但他也是不幸的,他的诗作一直被质疑,至死也未见到有人站出来为他发声。甚至,连疯狂追捧过他的年轻人,如今也不愿承认当时曾为这些被贴上“浅薄”标签的诗歌着迷。无论争议如何,汪国真的诗所具有的影响力是不容置疑的。白岩松在《新闻周刊》纪念汪国真逝世专题节目中这样说:在汪国真去世后,著名的文学评论家吴欢、汪兆骞、张颐武等对他的诗歌都给予了很大程度的肯定,认为低估了其意义,应重新审视汪国真在文坛上的位置。余华说:“文学作品里有时候也应该有地标,这是时间的地标也是社会历史的地标,几百年以后人们回过头来,想在文学作品里寻找已经消失的某一阶段的社会历史时,需要这样的地标。”汪国真的诗就是这样的文学地标,“有华人的地方就有汪国真的诗”。他的诗记录了一代人的青春,和他的诗一起消亡的,是整个诗歌的国度。和整个诗歌的国度一起消亡的,还有《读者》《意林》等一批在当时人手一本的杂志,我们失去的,是整个时代的热血。80年代是知识分子群体的精神觉醒期,但社会变化得太快太剧烈。到了90年代,精神世界还不够富足的人们,瞬间被商业消费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文化界开始全面转型,输出快餐成为了最主要的潮流风尚。20世纪末,中国诗人的集体没落并非是偶然现象,而是经济发展阶段造就的必然。诗人的生存家园不再,即使像武士一样苦苦留守,也不会有什么出路。而到了现如今,诗歌已经是过于小众的群体享有的爱好。网友们在社交平台发布自己的作品
人们着迷于短时间内获得简单的大量信息输入,一分钟的短视频能有七八个情节反转,如同鸦片一样,只要被动接受,大脑就能持续被刺激,多巴胺就能持续分泌。而诗歌作为一种需要慢慢体味的文种,字里行间蕴藏着解读不尽的内容,要求读者静下心来细细揣摩,这对快节奏的当代人来说,已经是种近乎奢侈的幻想了。由于缺乏诗歌繁衍的环境和氛围,人人都知道诗的美好,人人都向往诗的意境与魅力,但能驾驭诗歌这个文体的人,已经逐渐稀微了。在文学上,我们是否还会迎来下一个“xxx现象”“xxx年”呢?审核丨编辑:翟晨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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