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佛,方能画佛:丁聪先生的佛缘

文化   文学   2025-01-24 06:30   河北  

拈花微笑 | 丁聪  绘

近翻早期的《禅》杂志,1990年杂志封二的三幅漫画引起我的关注。这三幅漫画,分别为《拈花微笑》、《达摩面壁》、《六祖慧能》,作者署名“小丁”。
小丁者,大漫画家丁聪先生闻名于世之称谓也。“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小人物,从来没有自作多情过。我个子矮,长得丑,不喜欢罗曼蒂克。所以,就‘小丁、小丁’地叫了几十年。开始叫的时候,我19岁。”
“小丁”这个名字,从丁聪先生十九岁叫起,一直叫到他九十三岁。
这三幅漫画,让我动意写一写“小丁”的佛缘。和编辑《禅》刊的明杰法师说起时,法师说:“这件事不好说。这几幅佛教题材的漫画,我曾托人向丁聪先生的夫人沈峻先生咨询。沈先生对丁聪先生是否创作过这几幅作品没有印象了。”
《禅》刊的创办者、时任中国佛教协会会刊《法音》杂志主编的净慧法师与文化名人多有交往。《禅》刊创刊以来,赵朴初、赵冷月、唐云、熊任望、黄苗子、韩羽、蔡志忠、史国良等文化名家均曾赐登作品。丁聪先生兴之所至,作佛教题材的漫画,也极有可能。而沈峻先生对此没有印象,本来无事,现在反倒起了波折。
丁聪先生有无佛教信仰,我无从求证。但从我所了解的先生一生行状看,丁聪先生的确是既有智慧、又有慈悲的长者。
新中国成立之初,33岁的丁聪被任命为《人民画报》副总编辑兼编辑部主任。作为具有独立风骨的知识分子,他“不党、不派、不媚”,坚持创作讽刺漫画。他历来喜欢“画眼睛所见,画心中所想;鞭挞丑恶,颂扬美好”,致力于揭露社会的负面现象。
丁聪先生曾被比作一只勇敢而正直的“牛虻”,他“狠狠叮在时代庞大躯体的病灶上”。因此,在历次政治运动中,他便首当其冲成为资深“运动员”。

达摩面壁 | 丁聪  绘

大鸣大放中,丁聪对“外行领导内行”提出批评,成了“反右”高潮中的罪状。1958年的一天,丁聪和黄苗子等乘上一列开往东北的火车,去北大荒850农场云山畜牧场劳动改造。
在北大荒,丁聪先生成了“猪倌”,也扫厕所,男厕所女厕所一个人包。他什么活儿都可以干,只有一样不许干,那就是画画。他“贼心不死”,他偷偷地从家里带来一卷日本宣纸,空闲时,他就偷偷画工地的劳动景象和人物。
“文革”开始时,丁聪先生被分配到中国美术馆扫地、写标签,还是不许画画,他就偷偷地在展出作品的废标签后面画上漫画。当时,有人叫他揭发好友黄苗子,他说:“黄苗子这人真不好,干反革命的事一桩都不告诉我,要不我也可以讲一讲嘛。”
为此,他挨了一顿毒打。
在这些艰难岁月中,天性乐观的丁聪先生,胖胖的脸上,一直镶嵌着弥勒佛式的笑容。

丁聪自画像

1979年春,丁聪被宣布“没事儿”,他迎来了创作的黄金年代。此时,恰逢《读书》杂志创刊,受范用、冯亦代之邀,丁聪配画,陈四益配文,“封二漫画”几乎成了《读书》的金字招牌。丁聪与陈四益的合作,被誉为“《读书》版的焦点访谈”。
自称“小人物”的丁聪,一生都“愿听逆耳之言,不做违心之事”。他说:“我画的都得是老百姓想的事情,老百姓通得过的,我才画。虽说我为这个吃过不少苦头,可我总觉得我没做过坏事,对得起良心了。这也叫‘贼心不死’吧?”
生活中的丁聪嗜书如命,他把书房命名为“山海居”。这个名字,听起来风光无限,然而另有他解,“山”指的是书房里乱,书堆得像“山”一样,桌上桌下,椅子上,茶几上,五斗柜上,门后,地上甚至床上……越堆越高。而找书时则像在大“海”里捞针一般难。
原来如此!
有一次,华君武先生问他如何找书?丁聪先生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去再买一本。”
在他的同辈人中,丁聪先生最显年轻。有人问:“你有什么秘方永葆青春?”他的回答竟然是:“不锻炼!不吃水果!不吃蔬菜!吃肉!”
喜欢吃肉的丁聪创作过漫画《笋烧肉》。画面上,苏东坡、郑板桥两人在大快朵颐;一个服务员捧着一钵笋烧肉送上桌上。他这样引经据典:“苏东坡先生有诗云: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若要不瘦又不俗,天天笋烧肉。”
造化弄人,晚年的丁聪,因为胆病,不能吃油,食物清淡到见不得一点油星……
2009年5月26日,丁聪先生远行。经常用轮椅推着丁聪散步的夫人沈峻先生写了一封信,揣在他的胸前,以做最后的告别。
“小丁老头:
“我推了你一辈子,就像高莽画的那样,也算尽到我的职责了。现在我已不能再往前推你了,只能靠你自己了,希望你一路走好。
“我给你带上两个孙子给你画的画和一支毛笔,几张纸,我想你会喜欢的。
“另外,我给你准备了一袋花生,几块巧克力和咖啡,供你路上慢慢享用。巧克力和咖啡都是真糖的,现在你已不必顾虑什么糖尿病了,放开胆子吃吧。
“这朵小花是我献给你的。有首流行歌曲叫‘月亮代表我的心’,这朵小花则代表我的魂。
“你不会寂寞的,那边已有很多好朋友在等着你呢;我也不会寂寞的,因为这里也有很多你的好朋友和热爱你的读者在陪伴着我。
“再说,我们也会很快见面的,请一定等着我。”
丁聪先生去世前,曾嘱家人“不设灵堂,不开追悼会,不留骨灰”。先生逝后,沈峻先生更是谢绝了一切采访,包括老朋友的慰问。
陈四益先生认为,“这是人生的透彻之悟,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来时没有预期,走时没有牵挂。人生的价值只问生前做了什么,死后的哀荣都是过眼的云烟。简单的真理,几人领会得来。”
与丁聪先生合作多年的陈四益先生,转述沈峻先生的话说:“怀念丁先生的,读他的书,看他的画,可以想见其人,老朋友如有话说,就请写一点文章。”

六祖慧能 | 丁聪  绘

丁聪先生一生乐观,像大肚能容的弥勒佛;他以智慧的方式直指人心,揭露社会丑陋的一面,希望它更美好,这是他的慈悲;在生死关前,他一切放下,这是他的洒脱。
从先生一生的行状看,禅宗文化与他悠然心会,激发他创作了《拈花微笑》、《达摩面壁》、《六祖慧能》等系列作品。
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
数日前,我与友人拜访宗舜法师。法师说起他应请讲《百喻经》的事,他用的本子是中华书局1993年9月初版的《百喻经今译》,周绍良先生译注的。
这本书的封面图,就是曾出现在《禅》刊封二上的《拈花微笑》。版权页明确注注,封面画作者丁聪。
中华书局出版这本书时,距离《禅》刊刊登这幅作品时间很近,应该不会有错。由此推断,这三幅作品,沈峻先生虽没留下印象,但它们见证了丁聪先生的佛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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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愿者之歌
分享传统文化中的真、善、美、喜。——马明博(作家、文人画家、禅文化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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