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楠:遇见自己(外二题)

文摘   2024-09-15 00:00   河南  

每天晚饭后散步都会遇见那个书摊,就在公园进门的旁边,那个男人始终坐着一把老式的椅子,大红的围巾像是招牌吸引着过往的人。口罩上面的眼镜里是一双深邃的眼睛,正低着头看书,好像来缓解无人问津的尴尬。很久没有见到,心里高兴。以前,也就是疫情前,有人来买旧杂志和盗版的书。

我走过去,看见书就有一种亲切感,随意扫视了横七竖八的旧书,竟然看到了灰蓝色封面的一本熟悉的书,低头细看,《土灰楼》的大字跃然封面,自己的心紧缩了一下,那竟是自己的一本短篇小说集,自己的书竟然出现在地摊上,让我大吃一惊,之前都是匆匆从书摊走过,瞟一眼,就过去了,没有蹲下来“淘宝”。

我将那本书拿在手里,我问红围巾:“这本书卖吗?”

红围巾头都没有抬:“所有的书都卖。要不我背来干啥?怪沉的。”

我一时语塞。

翻开封面,扉页上赫然写着:李景明先生指正。下面是我的名字,和红色的印章。时间是二0一八年三月。

我问:“多少钱?”他从我手里拿过去,看看封底说:“五十元。”我知道那本书的定价是二十八元。我说:“是不是太贵了,旧书,新书才多少钱。”他抬起头瞟了我一眼。慢条斯理地说:“这是签名书,有作者的签名。”我没有想到,他会以这个理由抬高价钱。

“这本书是送给人的,不是只有作者的签名,况且,作者也不出名。”他没有吭声。我接着说:“十块钱,我买了。”他将眼镜用手拉下来,深邃的小眼瞅了好久说:“没事,公园里走几圈消化消化。”

这个倔男人。我站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自己的书在地摊是第一次遇见。新书出版我只送过同学。有时,酒局上,同学们也起哄,作家新书什么时候出版呀,村东头的厕所没纸了。大家哄堂大笑,算是个乐儿。我搜肠刮肚也没有想出来,李景明到底是何须人也。这本书就这样风里雨里地躺在那儿,心里多少有点落差。不买吧就,看着书可怜巴巴地,买吧,自己留着也没有啥意义。

我将那本书放在铺在地上的帆布上,迈出一步说:“不卖就算了。”红围巾忙站起来,大声地说:“来来,我给你打折价,四十元。买东西不打折,心里都不舒服。”我收回迈出的腿。

“四十元也太贵了。上面写着别人的名字。二十吧。”我说不上是买还是不买。“上面写着名字咋了?你知道李景明是谁不?他是原来离任的市领导,好官呀。咱小城的公园改造就是市里的环境提升工程之一。”我没有想到红围巾懂得比我还多。我忽然想起来,那确实是位受百姓尊重的好领导。我也回忆起来,这本书是一个同学让我签上名送人的。

红围巾看着我呆呆站着不言语,接着说:“书上两个名字,都是好人,听说作者的作品也不赖。”我听了奉承,心里有点窃喜。他忽然转过身从帆布书包里拿出一本书,还是蓝灰色的封面。“这本书可以便宜卖给你。”我愣住了,到底他这里有我多少本书呀。

“为啥这本书可以便宜,这两本不是一样的吗?”我一头雾水。

“这本书也是签名送人的,只是被送的人因为贪污判刑了。”我不敢想象,自己的书竟然会有不同的卖价,竟然和被送的人扯上了关系。

我哭笑不得,掏出手机,扫码付款。输入金额五十元。红围巾看看手机,神秘地说:“这个作家我认识,看你是喜欢读书的人,要不这个价我不卖。”

我看看红围巾,大声地说:“这个作者我也认识。”我说得底气十足。

我接过装在塑料袋里的两本书,头也不回地折回往家的方向。仿佛那两本书是从我胸腔跑出去的心,回来了,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踏实。


侯三脱贫

        

胡天明隐隐约约望见进村公路上站着个人。近前,一个手腕粗的大树枝拦住了路,后面站着的人是侯三,胡天明知道侯三这是没事找事。

  “第一书记,你帮扶这,帮扶那的,你帮扶帮扶我呀。你不说一个都不能少吗?”

胡天明站在了对方的面前。“侯三,政策吃的挺透呀。全村就你日子不好过了吧。”胡天明不急不躁。

“别打官腔,我日子不好过,你也别好过了。我没钱,你管不管。”侯三撇着嘴。

“管,你的事,村委会商定好了,帮扶的事一个都不能落下。”胡天明早就知道侯三,整天游手好闲,顶风臭八里的主儿,媳妇和人家跑了,撇下一个十岁的儿子,和父母过日子。

侯三皮笑肉不笑,说:“我现在缺500块钱随份子。”胡天明从兜里拿出钱大声地说:“咱说好了,这钱是借你的,我们帮扶是帮志和帮智。你小子要走正道。”没等胡天明说完,侯三揣着钱骑上破摩托,一溜烟远去了。胡天明心想,这主儿思想不通说啥都等于零。

胡天明打听过,侯三父母中年得子,从小娇生惯养,不好好读书不说,成天着滋事打架,始终没有正经的工作。好不容易,父母从嘴缝里攒钱,为他娶了媳妇。他也消停了几年,在服装厂干了几年。媳妇勤俭持家,日子还算过得去。可谁成想,因为在酒馆喝酒打架,侯三蹲了拘留,从此就破罐破摔了,班不上,游手好闲,偷鸡摸狗,家里见不到人影,妻子一跺脚,抛下孩子,走人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可侯三的事整个乡里的老百姓都传开了,父母在乡亲面前抬不起头。

   让侯三没有想到的是胡天明对他是用心的。侯三老爸急病住院,他一时赶不回去,就试探着给第一书记胡天明打电话,胡天明答应着爽快,他赶到医院的时候,老爸安置妥当,胡天明还垫付了医药费。钱的事,一字不提。

这天,胡天明正在整理读书笔记,远远听见侯三扯着嗓门:“书记,师傅。”“我咋成师傅了。”胡天明问到。“我老爸住院这事,我是彻头彻尾地服气你了。你知道我的臭人缘,你要不管,恐怕没人管。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师傅。”胡天明看着侯三说:“我当师傅行,你必须每天向我汇报思想,咱要交心。”侯三点头应许。胡天明心想着急吃不了热豆腐。改变这小子需要慢工夫,别惹事就不错了,怕出事还是出事了。胡天明接到电话赶到村东头时,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侯三像战斗的公鸡,叉着腰,满脸的不在乎。胡天明第一时间感觉侯三惹祸了。大家一下子将胡天明围了起来,鸡一嘴鸭一嘴。原来侯三打着胡天明的“旗号”,向承包树木栽植的施工队,索要2000元钱,没有谈成,侯三竟然将栽树的工具扔到了河里,耍起了赖皮。
“请大家放心,选用栽树的施工队是集体决策的。任何人也不能打歪主意。侯三恶意阻扰施工,必须严肃处理。我作为第一书记,我说话算话。”胡天明深深地给大家鞠躬。侯三见事不妙跑了。胡天明将行李搬到了侯三家。两个人有事没事就喝酒交心,就像是哥们,推心置腹,侯三竟然几次落泪,都是没钱惹的祸。胡天明要让他跟上队伍,就是再难也要给侯三打开个道路。
天明做出个让大家不理解的决定,将村子周边的池塘承包给侯三养鱼。胡天明知道侯三聪明,只是没有把心思放在正道上。他坚信,只要侯三入正道,能折腾出名堂。胡天明就和侯三绑在了一起,喂鱼、喷药、割草,胡天明的做法,侯三看在眼里,养鱼渐渐靠谱了,不再去外面瞎跑了。           
时间是最好的老师。转眼到了秋后,胡天明听说侯三卖鱼了。急忙赶了过去。侯三鬼精。“师傅,您来得正好,我看鱼价好,卖了三个池塘的鱼,您猜挣了多少钱?”侯三的脸晒得黝黑,小胳膊好像也粗壮了,浑身上下泛着鱼腥味。“我可猜不到。”胡天明严肃说。“挣了三万多。”侯三满脸生花。胡天明扳着脸说:“合作社借你的钱别忘了还上。”

“还,一定还。多亏您将这十多个池塘承包给我。您是我的大恩人。”

“你不骂我就行了。对了,我是来要账的。”胡天明一本正经。

“啥账?”侯三有点蒙,心想不欠他的钱呀。

“你第一次拦住我的车时,我借给你500块,你说随份子没钱,忘了?”

“这都啥时候的事了,您还记着。”侯三不好意思笑了。

“今年收成好,年底卖完鱼有啥想法?”胡天明认真地说。

“年底卖了鱼,我想给村里的孤老户也送送温暖。”侯三眼里亮晶晶的。

“好小子,师傅明白了。”

胡天明心里高兴,帮扶关键还是改变人的思想,让大家都富裕了,心里才踏实。

胡天明翻来覆去数着500元纸币,心里偷着乐。

侯三真的要脱贫了。

沧州大饼

晚高峰堵车。窗外寒风凛冽,老婆打电话,买些大饼回家。车流像长龙,只有耐心等待,再着急的事,也插翅难飞。好不容易将车停靠到路边,醒目的“沧州大饼”就在眼前。“大哥,今天下班晚了。大饼卖完了。”刘姐头戴白帽,手上沾着面粉,大褂干净整洁,满脸堆笑,又带着歉意。我搓着双手,“一小块也没有了?”我想小区这一片儿就这一家卖大饼的。坏事了,晚饭没吃的了。“没有了。我下次给您留出来。”刘姐家的门市店门口朝着西北的方向,寒风直接往里灌,好在有烙大饼的热度,但仍能看见刘姐冻红的脸和大褂里面臃肿的棉衣。做小本生意不容易。和刘姐认识三年了,人实诚,卖货足斤足称,总是笑呵呵的,好像天生就没有烦心的事。买卖和气生财嘛。

记得第一次和刘姐认识也是在寒冷的冬夜。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已经是午夜,寒冷的风摇曳着干枯的树枝,钻进车里往家赶,忽然饥肠辘辘,想来还没有吃晚饭。大街上只有孤独的路灯,家里人都睡了。不吃吧,肚子在抗议,就在小区的左侧的门市店亮着一盏灯,沧州大饼的红色大字醒目,让我好像抓住了最后的稻草。一个中年妇女在用和面机器揉面,机器的响动很大。我迫不及待地说:“大姐,还有大饼吗?”一双带着吃惊眼神的大眼好像在说:“这都半夜了,哪还有大饼。”我探着头往里搜索,案板上和簸箕里空空荡荡。“你要干什么?”她警惕地大声呵斥。我倒退了两步,吸口凉气。心想,大半夜的买大饼不是神经病就是要抢劫。难怪对方十分的警觉。我简单说明情况,她仍存疑虑。瞪着大眼,死死地盯着我,好像生怕我抢了她的钱。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得已掏出了身份证,她迅速地扫了一眼,面容才平和下来。我突然看见机器旁有一块干瘪的大饼。“那里不是有一块大饼吗?”我已经饿不择食了。大姐毫无表情地说:“那是前一天剩的,干干巴巴,太硬了。”大姐看出我的失望,马上说:“这样吧,我给你切成饼丝,用电饼铛给你煎一下,也不要钱了。”我不住地点头,外面的风往里面灌,掀起大姐的大褂衣角。“我今天要不和面,早就关门了。”这个时间点,就连烧烤店早都打烊了。一袋烟的工夫,饼丝煎好。她顺手递给我一个咸鸭蛋。“回去,喝点开水,就和着吃吧。”我接过来,忙在兜里找钱,一个钢镚都没有,我窘迫地说:“我微信里也没钱了。”大姐爽朗的笑声被呼呼的寒风携裹着飘出老远。“看着你不是坏人,我说了,不要钱。”我频频鞠躬,千恩万谢。回过头,那盏灯还亮着。我提醒自己明天一定把钱还上。一来二去,知道她姓刘,就叫刘姐。也知道她家是沧州的。沧州大饼外脆里嫩,脆而不焦,嫩而香甜,带着小麦的清香。那次欠下的饼钱始终忘记还上,每次都是到家了就想起来。妻子数落我,钱不多,也要还,不讲诚信。每次我都努力记着。每次又都忘了。刘姐从没有提起过。

就在我打愣神回忆的时候,刘姐说:“啥事情这样忙?”我说:“疫情防控组织大筛,明天早晨的方案刚整理完成。”忽然,我想起一件事情,认真望着和面的刘姐:“每天早晨各社区给工作人员提供早点,我给你联系联系,大饼直接送到社区,免得每天守摊。”刘姐开心地说:“还是熟人好办事呀。上午我送大饼,下午再开门。”其实,我得到反馈,好多人早晨想吃沧州大饼了。

刘姐的沧州大饼每天能准时送到社区,大筛的工作人员吃上热热乎乎的大饼,刘姐看着开心。我不经意间发现,刘姐的沧州大饼店关门快一个月了,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啥原因。爱好吃大饼的我断了口福。

一天,按照工作安排,我下沉到隔离点,早晨吃饭的时候,竟然端上来一盘子大饼,闻着味道,我十分惊讶,这不是沧州大饼的味道吗?我急忙赶到厨房,远远看见刘姐抹着大汗,在大个的电饼铛前翻动着大饼。那是好熟悉的背影。问了才知道,刘姐在给社区送大饼时,看到大家太辛苦了,毅然关掉大饼店,到隔离点帮厨做饭,让大家吃上刚出锅的大饼。后来在电视上看到了腼腆的刘姐,她朴实的话语让很多的人感动。我是外乡人,来小城多年,我就是小城人了,我爱这座小城,我希望这座小城越来越好。
疫情结束了,刘姐的大饼店依然关着门。我好奇地给她打电话询问,原来,她的母亲早在疫情期间就去世了,她遵守规定,选择留下,不给大家添麻烦。这次回去她是给母亲过“七期”了。问她还回来吗?她坚定地说,你们想吃沧州大饼,我也喜欢小城。放下电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心想,淳朴善良的沧州人也许遍布全国,她们的出现必定是那里一道亮丽的风景。
 

作者简介:李晓楠,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寻找》等五部作品。


河南小小说公众号顾问    杨晓敏
主编   侯发山
责任编辑   薛培政   
特邀编辑  安晓斯

投稿温馨提示
  1.本公众号为河南省小小说学会公众号,河南小小说会员优先发稿。所投稿件在其他公众号未发过;2.字数控制在2000字以内,无错别字;3.拒绝色情、凶杀、暴力、揭示社会阴暗面类稿子;4.邮件粘贴的同时发附件,邮件主题注明“省份+姓名+篇名”;5.邮箱:wzaxs@163.com ;6.图片来自网络,与内文无关,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河南小小说
发布河南省小小说学会动态,推广会员优秀作品,展示学会风采。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