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雀雀走到老师身边时，老师还在画一条曲线。紫雀雀喊声老师。老师这才放了笔。老师目光钉在那条曲线上。老师说，紫雀雀你看看，这是你这几次测试的成绩曲线，明显下降呀，怎么搞的？紫雀雀脸蛋浮起一抹笑。紫雀雀说，老师你见过大海吧？老师说，见过。那海浪是肯定见过的了？当然。海浪往前赶，不也是一起一伏的吗？老师将目光从那条曲线上拔起来，钉在紫雀雀脸上。老师说，紫雀雀，可你这是在明显下降呀？紫雀雀脸蛋仍浮着笑。紫雀雀说，有天我与灰羊羊沿着一条土路往前走，突然遇到一个大坑，灰羊羊直接跳，结果跌坑里了，我后退几步，然后往前跑，再跳，就跳过去了。紫雀雀脸蛋仍浮着笑看着老师，那意思，老师你懂的。老师的确懂。老师将目光从紫雀雀脸上拔掉，让她回教室了。
紫雀雀坐在课桌前，想象着老师被她说动的样子，心里甜甜。
这天，紫雀雀又找灰羊羊去跳舞，灰羊羊说她这段学习成绩下降厉害，不去了。紫雀雀听了，说灰羊羊，“得”与“失”，其实想开了，就好了。因为跳舞，成绩下降了，这是“失”；但你想想，舞技不是提高了吗，这是“得”呀！上次你们班级搞的歌舞晚会，你舞台上炫华尔兹，掌声那么响，好神气呀！这不就是“得”吗？灰羊羊经紫雀雀这样一劝，动摇了。紫雀雀乘胜追击，说，以前测试，她在班级总是第一名，同学们见她笑脸如花的样子，那其实只是她的表面。内心里，苦着呢。为啥呢？担心下一次测试拿不到第一咋办，压力山大呀，有好多个夜晚，都睡不着。后来测试成绩滑几个名次，反而高兴了。你知道追赶人的感觉有多刺激吗。灰羊羊瞪大着眼睛看着紫雀雀，心想你这小娃娃，那来的理论呀，细想想，还真有点道理，就随紫雀雀走了。
紫雀雀的学习成绩仍在下降。
紫雀雀的爸爸知道了。
那是一个落日的傍晚，紫雀雀放学进了她的房间，爸爸跟进来了。爸爸拉过椅子坐下，目光放在紫雀雀脸上。爸爸说，娃，爸今儿高兴，讲个故事，喜欢吧？紫雀雀没加思索，好呀。爸爸就讲：从前呀，有一个叫孙敬的，很喜欢读书，从早到晚，废寝忘食，这样时间长了、累了，好打瞌睡，怎么办呢？这人想出一个办法，他找来一根绳子，将一端系在头发上，另一端绑在房梁上，打瞌睡时，头一低，绳子就会牵住头发，扯疼头皮。就这样，他经过苦读，成了著名的政治家。紫雀雀听过这个故事，当然明白爸爸的用意。紫雀雀目光迎视着爸爸，等待他的后续。爸爸收回目光，看着窗外。窗外，落日满地。爸爸说，娃，这段学习下降了，跟爸说说，怎么想的？紫雀雀知道这就是爸爸的后续了，理了理思绪，说，爸爸，知道孙悟空吧？爸爸笑笑，那意思，怎么会不知道。孙悟空手拿那金箍棒，一万三千五百斤，可大可小，大也好，小也罢，女儿觉得，那只是形式，关键是，只要金箍棒存在就行了。怕爸爸不明白，紫雀雀继续说，爸爸你管我考高分、低分干嘛，这些只是形式，只要我在上学不就行了。爸爸听了，苦笑笑，起身走了。
爸爸出门时，随手给门反锁了。
紫雀雀竖在窗前。窗外，落日退去。月亮替上来。
紫雀雀竖会儿，忽想起今儿是周末，就想找灰羊羊跳舞去。拉门，不开。紫雀雀知道门被反锁了。紫雀雀和衣躺到床上。
月光通过窗格筛进来，趴在紫雀雀脸上。
爸爸，你今儿求我也不出去了。紫雀雀知道，爸爸心软，过会会过来喊她出去吃饭的。但，窗外的月亮都回家睡了，门仍被反锁着。紫雀雀眼泪出来了。紫雀雀是枕着眼泪睡着的。
翌日醒来，门仍被反锁着。紫雀雀赌气，就躺床上。后来又昏昏沉沉睡着了。灰羊羊走过来，说以后别找她跳舞了，她要好好学习。紫雀雀劝，灰羊羊不听，还说紫雀雀是狡辩。说后，灰羊羊往外走。紫雀雀跑过去拽，就醒了。紫雀雀感觉肚饿了，看看表，已过午饭时间了。爸爸，你真狠。紫雀雀跳下床，走到门边，想拍门，手伸出去，又收回了。心里，紫雀雀要跟爸爸赌一把。紫雀雀又回到床上。
紫雀雀肚子响起来。
紫雀雀忍着。
落日趴在窗台上的时候，紫雀雀忍受不了了，边拍着门边喊饿饿。
爸爸的声音挤进来了。爸爸说，饿也好，饱也罢，爸爸觉得，那只是形式，关键是，只要肚子存在就行了……
紫雀雀明白爸爸的意思了，这以后知道好好学习了。
（原载《微型小说选刊》2022年22期）
送鞋
鸡叫头遍，他醒了。
他轻轻下床，悄悄贴近爹睡觉的房门。爹的鼾声从门缝里挤出来，往他耳朵里跑。他知道，爹没给鸡叫声吵醒。他折回，轻轻从床肚里拽出一袋麦子。这袋麦子，是昨晚，他偷偷藏起来的。他将那袋麦子扛到肩上，悄悄出去了。外面，天黑得锅底一般。他站会儿，还是没有辨出路来。好在，路熟，他还是移动了脚步。一会，他汗水如雨下，浑身湿透。他一直在读书，从没有干过这样体力的活。他咬着牙，慢慢往前走。有狗吠声，他怕惊醒爹，更怕爹追上来。他拼出去了。渐渐，能分辨出脚下的路了。他给自己鼓劲，给自己加油。东边的天泛出鱼肚白的时候，他来到小河边。昨天下了雨，河水涨了。他犹豫下，但还是将那袋麦子，顶到头上，双手上举，下了河。河水齐肩的时候，他真有点撑不住了。但他，还是撑住了。过了河，不远就是小集镇，他将麦子卖掉时，太阳还没有出来。
他胳肢窝夹着用卖麦子的钱买来的红花布鞋走在返回的路上时，心情愉悦起来。他脸上全是笑，心里也是。甚至，他还想象出文见到后，那一脸惊喜的样子。在这样的美好里，脚下的路就短了。但他没有回家。他往自家的稻田走去。路过一片树林，他走进去，爬上一棵大树，将那双红花布鞋放进了鸟窝里。
爹过来时，见他在稻田里拔稗子。爹说话的声音里就多出了几分疼爱。爹说，这稗子不愁拔，快回去吃饭去！爹说后，一双疼爱的目光就搭在他身上。他心里愧。他在心里说，爹，那袋麦子，以后一定加倍还上。他这样想着，离开稻田。
他钻进树林，爬上那棵大树，手伸进鸟窝。没有鞋。他愕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再摸，还是没有。他站在树枝上，四下里张望。他发现，就在不远处，有好几个鸟窝。他后悔没有做个记号。他滑下，又爬上另一棵大树，手伸进鸟窝。他手刚伸进去，就碰到凉凉的东西，他缩回手，又爬高了些，目光弯进去，他“啊”了声，就从树上掉了下来。好在，下面有疯长的青草，他没有大碍，但浑身还是疼得要命。他爬起来，趔趄着往另一棵树晃去。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爬了一棵又一棵大树，最后，终于找到了那双红花布鞋。他将那鞋按在胸口，一路小跑。
当天晚上，他去找文。文与他家只隔着一座水库。他跑到水库那边，躲在大树下，盯着文家。天热，文不可能不出来。文一出来，他就可以看见。他就跑过去，将红花布鞋塞给文。他想好了说辞，也做好了准备。他怕万一在文面前，不知怎么说了，就笑着跑开。文没有出来。第二天晚上，文依然没有出来。第三天晚上，文还是没有出来。第四……他不能天天晚上都半夜了才回家，他怕爹知道。他只好将那红花布鞋藏起来。
他在寻找机会。
机会，终于有了。暑假结束后，文去复读了。他也想过复读。但他下定不了决心。一个周末，他在文回家的必经之地，拦住了文。当时太阳正往山坳里滚，晚霞四溅。文脸颊红红的。他脸也红了。他站在文面前，嘴巴张开又合上。文也不作声，脸朝着正往山坳里滚的太阳。他鼓足了勇气。他将那双红花布鞋往文手上塞。文推开。那刹那间，他心凉如冰。文看出了。文说，要送，就送双皮鞋。说后，文转身走了。他愣在哪，直到文的背影越来越小了，看不见了，才将那双红花布鞋扔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后来，他决定复读了。
后来，他考上了大学。
多年后，他出差N城，遇上文。文当年没考上学，就南下打工了。他们进了一家咖啡屋，喝着咖啡，他说，还真得感谢你？显然，话中有话。文笑，不作声。他继续说，当年，我要是能买得起皮鞋，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文仍笑，不作声。他有些激动了，他说，就因为想给你买双皮鞋，我才去复读……他说不下去了。
这时候，文将背包打开，取出那双红花布鞋。文说，你看这是什么？
他说，怎么在你这，当年……
文说，你走后，我返回去拿的。
还说，当年那么做，也只是想逼你一把，你成绩那么好，不复读真的可惜了！
（原载《文摘周刊》2022年9月16日版）
相似
她收拾碗筷向厨房走去。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她仍然纤细的腰肢，突然心血来潮，也向厨房走去。水龙头里流着清亮亮的水，她把碗筷放在水龙头下，一双白嫩的手，在那清亮亮的水里忙碌。他从后面搂住她的腰。她没作声，只是用肢体反抗着他的搂抱。他讨了没趣，愣怔片刻后，卷起衣袖，抓起水盆里的筷子，用心地清洗起来。她一把推开他，还说，烦死人了？
他只好退出来。
恋爱那阵子，他想，不都是这样吗？那时候，只要用了餐，都抢着收拾碗筷，大多的时候，是她抢了先。他就跟着她，像一条小尾巴，也钻进厨房里。她干活，他就从后面搂住她的腰，时而，也会拿起一把筷子，在一边忙活。她见了，忽的往他脸上啃一口，然后格格地笑。
他坐回沙发上。
黄昏的夕阳红彤彤的趴在窗帘上，他站起来，走到窗子边，拉开窗帘。外面光秃秃的树丫上结着几粒麻雀，在冷风中，瑟瑟地抖。
他听到她从厨房里出来的脚步声。
他拉上窗帘，回身打开了电视，摇到综艺节目，闫学晶正要唱《永远伴随你一生》，他拉过她，随着闫学晶的歌声，唱起来：
你是天上一轮明月
我是月边陪伴的星
你是花丛中盛开的花朵
我是采花的小蜜蜂
……
见她站着，嘴嘟着，他舞动起来，试图将自己的激情传递给她，可她，却突然挣脱他的手，还说，烦死人了？
他蓬勃起来的激情，让她的一句话，打焉了。
他目视着她，像有点陌生的样子。
恋爱那阵子，他想，不都是这样吗？那时候，只要听到《永远伴随你一生》，她们就唱开了，边唱边舞，直到累了，才躺到沙发上，或者床上。
屋子里渐渐暗下来。
他关了电视，重新拉住她的手，他说，下楼走走？她没作声，只是被他机械地拉着，下了楼。
月光到处都是。
她们走了一会，在一片竹林边停下了。
月色涂抹着竹叶，风，在竹叶上跳舞。
站了一会，她说，这大冷的天，你有病吗？说后，甩开他的手，独自，走开了。
望着她离开去的背影，他想起恋爱那阵子，那天晚上，他与她，就站在这个地方，看天上的月亮，分手的时候，天已微明。后来她打电话给他，说她回去的时候，是从河面上走的。他听了，吓了一跳。她说，没事的，那冰块，好厚好厚的。现在，这是怎么了？
他打了情人小进的电话。
很快，小进就过来了。他问小进，这大冷的天，怕冷吗？小进摇摇头。她们就站着，看天上的月亮，也看对方。天色微明的时候，他说，小进，自己回吧？小进说，不。还说，我让你送。他就送了。
这天晚上，他没有回家。
用过晚餐，小进抢先收拾起碗筷，向厨房走去。他跟着她，像一条小尾巴，也钻进厨房里。小进干活，他从后面搂住她的腰。小进转过身，忽的往他脸上啃了口，然后格格地笑。
从厨房里出来后，他打开电视，摇到综艺节目，听到《永远伴随你一生》，她们兴奋起来，相互拥抱着，边跳边唱：
你是天上一轮明月
我是月边陪伴的星
你是花丛中盛开的花朵
我是采花的小蜜蜂
……
（原载《海外文摘》2022年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