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另一番滋味(外二题)

文摘   2024-09-21 00:00   河南  
   

吃早饭时,儿子对媳妇说:“明天是昭昭的生日,周一他要上学,我俩都要上班,我看就放在今天过吧。”

媳妇说:“行,我一会儿去给昭昭订个蛋糕。”

7岁的昭昭高兴得手舞足蹈,“太好了,太好了,可以吹蜡烛吃蛋糕了。”

不到12点,昭昭就嚷嚷要去饭店吃饭。随后,一家人穿戴整齐到了一家普通的饭店。儿媳妇买的蛋糕虽然不大,儿子点的几个菜价位也不高,但看到他们三口有说有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我也被感染得勉强地笑着。特别是昭昭把第一块蛋糕端到我面前,并说:“我是奶奶带大的,谢谢奶奶,奶奶应该优先。”

我说:“奶奶听到昭昭这几句话,就是不吃蛋糕,心里也是甜的。”

儿子和媳妇都夸奖昭昭是个懂得感恩的孩子。

这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昭昭端起饮料跟我们碰杯,像个小大人似的,信心十足地说:“爸妈放心,下次考试,我保证考到全班前3名,让爸开家长会时,也被老师表扬,风光风光。”

快吃完时,我对儿子说:“这顿饭我来请。带昭昭这几年,和你们一家人朝夕相处,跟儿媳妇没有红过脸,儿子孙子都孝顺。这几天,我经常梦见家里老屋,准备回去住了。”

“妈,虽说我们要还房贷车贷,家里日子过得清贫点,但您老在我们身边,我心里踏实。老家村子里没几户人家了,您回去一个人进进出出,我真的放心不下。您就不要回去了,这顿饭更不能让您请。再说,您卡里也没几个钱。”儿子的眼神满是期待。

“儿子,妈知道你不想让妈回去,但妈放心不下你爸,我回去在你爸坟前除除草,跟你爸说说话,还有村里人可以拉拉家常。儿子不担心,妈不孤单。还有,妈卡里有三四百块钱,都是妈背着你们捡的破烂换的几个钱,够吃这顿饭,妈第一次请你们吃饭,给昭昭过生日,儿子就不要推辞了。”我把卡递给了儿子。

儿子接过卡去吧台结账去了。我用餐巾纸给昭昭擦嘴时,儿子走过来问我:“妈,卡的密码多少?”

“密码是我的生日。”我说。

“哦。”儿子挠挠后脑勺走了。

我还以为儿子记着我的生日哩,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因为第二天我去长途汽车站买票时,发现我卡里的钱一分没少。

当天夜里,我流着泪水,悄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给儿子写了一封信。第二天上午8点多,我提着包袱不声不响地走了。走出小区,我猛然醒悟,像犯了大错误一样,赶紧跑了回去,把信上“儿子,其实今天就是妈的生日,妈心里好酸好难受。你爸在世时,妈过生是最重要的事情,妈和你爸都要到你姥爷姥姥坟前烧烧纸,感谢你姥爷姥姥的养育之恩。今天,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那是你爸念叨我的生日”这段话涂得看不清了。

在这封信中,我给儿子扯了个慌,“儿子,镇上建好养老院了,几天前村里就给我打电话催我回去……”

我不怪儿子,因为他生活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有他爸记着就足够了。

   

活着就好》

白铁匠是个游动匠人,一副担子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白铁匠走南闯北,遇着需要铁匠出手的活儿,就支起摊子烧着火,叮哩哐当干起来。活儿做完了,闲几天没有营生了,就挑着担子继续走四方。

那是一个泥泞的雨天,白铁匠在屋檐下躲雨,恰逢我父亲也在此歇脚,二人随便聊了起来。一向善良的父亲见白铁匠的衣裳补丁摞补丁,孤苦伶仃一个人可怜兮兮的,就动员他落户农场,结束居无定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游荡生活。

白铁匠求之不得,一个劲地作揖说:谢谢、谢谢,那太好了。

在我父亲的帮助下,白铁匠就在街边搭建了两间窝棚,一间他住宿,一间为铁匠铺。就这样,白铁匠铺就正式开张了。

大集体时代,镰刀、砍刀、铁锹、锄头、镐头、犁铧等农具必不可少,小家庭用的饭铲、勺子、菜刀等,都是生活必需品,白铁匠的生意还不错,每天或多或少都有点进项。后来,农场包产到户了,从种到收,逐步走向了机械化,农具的派场越来越少了,白铁匠铺的生意也日渐惨淡了。

时光是个留不住的车轮,不管你愿不愿意,它都会把你碾到白发苍苍。慢慢地,白铁匠年龄也大了,许多铁匠活也做不动了。他每天在铺子外晒太阳,喝最便宜的柿子茶叶,一些铁器农具随意摆放在门外,有人买,自己挑选后把钱放进白铁匠跟前的木箱里,白铁匠有时看都懒得看一眼。木箱脏兮兮的,上面结满了垢迦。有一天一个古董商路过此地,一眼都看上了那个箱子,问白铁匠:箱子是哪里来的?

白铁匠说:别看箱子不起眼,它可是我老太爷的钱箱子,一辈一辈传到我手里的。

古董商说:两万,你卖不卖?当时的两万,可是个天文数字。

白铁匠稍一迟疑,摇着脑袋说:不卖。

古董商抱起来看了看,又问:五万卖不?

白铁匠漫不经心地说:五万也不卖,它是祖上传下来的,是个念想。

古董商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后几天,很多人来看白铁匠的箱子。当地有名的混混二拐子晓得后,来了二话不说,抱起箱子就走,白铁匠一把拽着混混二拐子:咋啦?抢劫啊?奈何白铁匠打铁一辈子,攒了一身力气,一下子就把混混二拐子的胳膊拧到其后背上,混混二拐子直喊叫:疼、疼!一个劲地求饶,白铁匠才松开手。看着混混二拐子的背影,白铁匠厉声吼道:以后再打我箱子的主意,小心老子折了你二拐子的胳膊!

混混二拐子鸡啄米似地点头说:以后再不敢了,以后再不敢了。

一周后,古董商又来了。他把一捆钱往白铁匠的茶桌上重重地一墩,嚷道:白铁匠,这是十万,可是我大半辈子的所有心血。

白铁匠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你以为十万,我就动心了吗?再说一遍,不卖!

古董商万万没想到,穷得叮当响的白铁匠,竟然是个不为钱所动的主儿。

第三天黄昏,白铁匠邀来街坊邻居,特意让我父亲做见证人,当着大伙儿的面,白铁匠举起了榔头,我父亲连忙抓住白铁匠的胳膊,执意阻止白铁匠做傻事,白铁匠说:谁也拉不住,我做的决定,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你们以为它是财,我觉得它是个灾。白铁匠说着,一榔头下去,就把木箱砸得粉碎,随后一把火点着,在众目睽睽之下烧成了灰烬。

在场的人无不惋惜叹息。

去年我回老家看望老母亲,路过街口时,看到96岁的白铁匠还在老地方晒着太阳,喝着柿子茶,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不同的是,他旁边多了个给他添茶的老太太。

我走近白铁匠,他一眼都认出我来了,邀请我在他旁边坐一会儿。

白叔叔,你当年的那个箱子,砸得实在可惜了。

白铁匠抿了一口茶,悄悄地叫着我的幼名说:全顺啊!你以为白叔真的那么傻吗?当时白叔确实没要那十万,可那天傍晚一撒黑,我就和古董商悄悄地成交了。成交前,我找了个巧手木匠仿做了一个,大小、形状、颜色,还有雕花,都跟原来的那个箱子一模一样,随即还做了旧,我砸的烧的,就是那个仿制品。这些年铁匠铺几乎没生意,多亏那十万帮了白叔的大忙。靠着那十万,我细水长流才过得这么滋润,没有贼惦记,还给你娶了个贤惠的婶子。

老太太幸福地朝我瘪着嘴笑。

白叔叔真有智慧啊!难道白叔叔演的是一场戏,我的爸爸都没有察觉吗?

这事,还能瞒得过你的爸爸吗?只是他看破不说破,从来不跟人提起这件事。

哦。我一下子醍醐灌顶。

全顺啊!多少人都一个一个地走了,你白叔叔还活着,还活得比较自在。

是啊是啊,白叔叔很健康,活过一百岁,没一点问题。我给他杯子里添了点开水。

白铁匠摸了摸嘴唇,又摸了摸下巴,乐呵呵地说:白叔这一辈子,虽说没当官,但也值了……

   

传家宝

老庄一生就俩爱好,一是种田,二是抿酒。这些年,眼瞅着一块块好田荒芜了,他常常整夜难眠。

朱家湾原来有四五十户人家,在省城当差的就老庄的儿子庄伟一人。因为庄伟,大家都高看老庄一眼。老庄很滋润,常常腰里别个收音机,背着手在湾子里晃来晃去。逢年过节里,庄伟先是一个人步行回来,后来是开私家车一家三口一起回来,如今是专职司机开车,秘书跟着拎包,县上有人陪着回来。

庄伟知道父亲爱抿两口,每次回来都给他带酒。早前是用塑料桶打散酒,后来是瓶装酒,现在基本是整箱的矿泉水酒。老庄最爱的还是矿泉水酒,越品咂越有味。只可惜,现在没有人跟他分享。湾子里的人陆陆续续都搬到镇上县上去了,以往那炊烟袅袅鸡犬之声相闻的兴旺景象,早已不复存在了。庄伟给老两口在省城买了房,多次接老两口去住,老两口也去过几天,但总眷恋朱家湾的山水。

每年的五一、国庆、春节这三个节日,儿子都要带着儿媳孙子回来看望老两口,除了给老两口带些吃的外,给老庄的两箱酒从来没少过。

老庄最爱喝矿泉水酒。一次,搬到县城的老根子回来看望老庄,老庄用矿泉水酒招待老根子,老根子咂了咂嘴,眼珠子瞪得溜圆,惊诧道:“好你个老庄,真是深藏不露啊!没想到,你矿泉水瓶子里装的竟然是茅台?”老庄一脸的漠然,“不会吧?”老根子再品一口,“没问题,就是这个味!我儿子过年给我买了一瓶,我现在还留着小半瓶,等你老哥来县城,我们一块整了它。”

老根子走后不久,庄伟检查工作路过朱家湾,又给他搬了一箱矿泉水酒,他再三打问,庄伟才道出这矿泉水酒的来历,“这酒是为了避嫌,下面的单位换了瓶子,喝的时候一人一瓶,不怕摄像,走的时候搬车上,也不惹眼。”

“儿啊!这样的酒瞒得住镜头,瞒不住良心啊!虽说这不是哪个人给你的贿赂,但单位的恩惠也不能收啊!几年前我砸了你的两瓶酒,难得你忘了吗?给你说过,我只喝干净的酒!”老庄盯着儿子的脸,语重心长。

庄伟陷入了沉思:

10年前的腊月三十晌午,过年的鞭炮在朱家湾噼里啪啦地嚷个不停,庄伟的专车徐徐地停在老庄家的大门前,司机把两个包拎进老庄家后,打个招呼就走了。老庄笑眯眯地说:“回来过年就行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啥?”

“爸,儿子给你带了两瓶好酒。”庄伟从包里提出两瓶茅台。

  “是好酒。是你买的,还是人家送的?”老庄脸上溢着蜜,接酒时,喉结抑制不住地滚动了一下。

好酒你喝就是了,管它是儿子买的,还是人家送的。”庄伟说。

“那不行,你必须跟爸说清楚。”老庄严肃起来。

“这酒大几百一瓶,儿子有点舍不得买,是人家送的。”庄伟的声音怯怯的。

老庄怒火顿起,胳膊一抡把两瓶酒掼在了地上,酒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堂屋。做年饭的老伴听到哐当一声响,赶紧跑出来看,“你个死老头子疯了!大过年的,儿子给你好酒喝,你咋摔了呢?”

“我爱抿两口,但不喝不干净的酒!庄伟做官了,但不能做昏官!赃官!你想想,人家会无缘无故地给他好酒?今天你收了人家的酒,明天你就会收人家的钱。今天你收了人家的钱,明天你就得给人家办事。明天你给人家办了不应该办的事,后天你就有可能去坐牢!”老庄双眼逼视着庄伟,儿媳和孙子愣在一旁,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伴赶紧拿簸箕、笤帚清理瓶子碎块,庄伟说:“妈,你不管,我自己来。”庄伟弯下腰,一片一片地捡起来,很慎重地放进一个袋子里。

回城后,儿媳搭着手,庄伟把两个瓶子碎块一片一片地用万能胶粘好,又特意配了两个玻璃罩,一瓶放在办公室的电脑边,一瓶放在家里的茶几上。两瓶酒像两个警钟,每天敲着庄伟的脑海。

随着职务的晋升,送金送银,甚至送女人的越来越多,无论有多么大的诱惑,庄伟都不曾动过心。这些年,不少的同僚倒在糖衣炮弹之下,而庄伟,干到副省级,还是一身正气。

他对老庄说:“爸,那两个瓶子虽然碎了,却培养了儿子健全的品格。多谢您老人家!如今您孙子都当镇长了,我会把那两个酒瓶当作宝物,传给您孙子,孙子再转给您重孙,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老庄摸着下巴颏,微微笑着说:“好啊!就算是我们老庄家的传家宝……”

作者简介:刘公,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精短小说研究会主席(陕西省作家协会主管)、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咸阳文学院院长、咸阳市作协副主席。香港“世界中学生华文微型小说大赛”顾问。《灵魂撕裂的那一刻》入围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咸阳多年唯一入围者),多篇小说发表后被转载并翻译到国外,连续十届获得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小说《激灵的王三》获得首届中国小小说擂台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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