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慧君:放电影的小包(外一题)

文摘   2024-08-05 00:00   河南  

老包是我调到香镇后熟识的。黝黑的脸庞,不苟言笑,刻满沧桑的脸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许多。穿着倒也得体,看上去都是一些名牌,但真假不知,据说都是老包的两个女儿孝敬他的。

香镇是一个边陲大镇,两条省道“X”式交叉穿过。香镇山多地广,村庄极为漫散。

但香镇所却只有四个人,一个所长,副所长在村里当第一书记,再就是老包了。

报到那天,老包嘴里就一直嚷嚷,还有30多天就退休了。对于老包,我以前有所耳闻,给人的印象是位“老黄牛大叔”,走路略带小跑。他原是水利站的站长,因为垂直管理,直接上挂了县里。一下子由“乡下人”成了“县领导”。

我问老包,最近上访有结果了吗?

老包漫不经心地答,上访的头头都被瓦解了,没有挑头的了,再说就快退休了,不管那些闲事了。

最近,基层所的人因为科员待遇的事,到处在做工作。在垂直前是站(所)长的,垂直后没了岗位,就又变成了办事员。前几年反映过后,都给涨上了,后来因为新系统录入不合规,又拿了下来。

这事还无结果。单位改为实行职级制,幸亏老包还有初级职称,就套上了,这个与科员相差无几,也不至于以办事员退休了,老包也就不是那么在乎了。

“要是人心齐了,以前那些工资也能补过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呢,哎!”老包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念叨。

渐渐地,我发现人们都管老包叫小包,很纳闷。终于找到老包不在的时机讨教过来人,香镇的毕大牙说,这里边有个“典故”。

原来老包干水利站长的时候,恰逢“村村通”修路,镇上任命他为总负责人。听说所有的工程,是老包设计,老包做预算,老包领人施工,验收的时候还是老包。也就是说,老包成了“包大拿”,人们纷纷敬称老包为“包工程师”,简称“包工”。他最红火的时候,就连镇上的书记和镇长都叫老包为“包工”。

可是陈庄的老陈很不识相,大庭广众之下,居然称呼“包工”为小包。

在官场上有个规矩,有职务的称职务;年纪大的,在姓前加个“老”字;年轻的,在姓前加个“小”字;这样称呼,一般是没有大问题的。“包工”有明确的职务,识时务的,都叫“包工”了,再没眼力劲的,叫个包站长,老包都是能接受的,老陈却叫他“小包”。从年龄上来说,老陈比老包大,确实是叫得着的,但这不是叫得着叫不着的事。所以在老陈叫过三声小包的时候,老包勃然大怒,大声呵斥说:“小包是你叫的吗?小包是你叫的吗??小包是你叫的吗???”弄得老陈很尴尬,有点下不来台。

这事迅速传播开来。

从此,再无人敢当面叫他小包了。

北京开奥运会那一年,垂直。不管你干什么,是什么职务,只要编制在土地所,一律上挂县局。虽然没了站长的职务,但老包还是很高兴的,原来在乡镇工资发不全,发不及时;垂直后,工资涨了一大截,每月按时打到卡上;以前在镇上,年底奖金只拿区区600块,垂直后,能拿到大半万。老包还是幸福了一阵子的。

后来,停发一切奖金、补助、实物等工资外的实惠后。垂直不垂直的,好单位孬单位的也没什么区别了。大部分人都羡慕清闲的单位了,那里责任比较小,反正都拿一样的钱。

酒桌上就有人跟老包开玩笑说,你去找找你叔,别说这点工资给你补上,说不定还会弄上个副科级,再退休。他叔是香镇出去的最大的官,据说做到了厅级,想办还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老包不答话,脸憋得通红。就另有人说,老包从一个电影放映员,变成一个国家正式干部,再成为站长,再成为炙手可热的“包工”,这已经很不错了。要学会知足,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这时老包已是笑逐颜开了。

老包喜欢喝酒。酒杯一端,就是另一个老包了,眉飞色舞,夸夸其谈。老包喜欢带酒(敬酒),每一杯酒都能引出长篇大论,细听,颇有些道理和文采。所以,喝酒的人就不磨叽,不用下功夫去劝。虽然现在已经有了禁酒令,但对于老包,大都还是网开一面的。领导心里都有数,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同志了,马上就要退休了……

有时候,老包特怀念以前挨个村放电影的日子:在村干部前呼后拥下,酒足饭饱,醉醺醺地放上电影片子,跟村里俏娘们儿俊媳妇,打个情,骂个俏,有滋有味的……

在一个下雨天的中午,我们吃完饭,也是酒足饭饱,在往回走的路上,碰到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半老徐娘。她与老申对视的一刹那,如同发现了新大陆,惊讶地说:“哎,这不是放电影的小包吗?”

(选自2021年第5期《海外文摘》)

 

吴皇后

 

就连陈皮自己也没想到,会和吴皇后成为挚友。

吴皇后,这是她的绰号。本名很俗气,小时候叫冬美,大了改成了冬梅,多少有点改观。

她在用地科工作,管着收材料、整档案什么的。那时陈皮还在乡镇所,每有宅基地、养殖用地、项目用地需要报批时,陈皮就会将填好的材料交到她手里。

她办公的地方正对着门口,靠墙。办公桌上,角柜上,档案橱里,所见之处,都摆放着整整齐齐的文件资料。窗台上则摆着各式各样的花,有兰花、虎皮兰、文竹、吊兰等。电脑旁有一个纸盒子,里边有各种整理档案的工具,有小刀、夹子、针线、锥子……笔筒里则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笔,以铅笔居多。

陈皮第一次见她时,胖科长指着一个模样周正,也颇有几分姿色的大姐说,让吴姐给你审审。在她翻看材料时,陈皮才细细打量了一番,皮肤很白,眉清目秀,穿着得体,身材气质极佳。

只是眼角存有杀气,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王熙凤”?

果然,她看了一眼材料,就从笔筒中抽出一支铅笔,在材料上勾画起来……

一袋烟工夫,就挑出了十几处毛病。有些是可以直接改的,有些已经盖了一串公章,要改只能推倒重来,再去求爷爷告奶奶地盖章。

就是盖章,也有很大学问,担是非的好说,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碰上认真的,那就是另一件事了;牵扯到大的领导,不但会麻烦,还会给领导留下个拖沓的印象。

陈皮脸上已经冒了汗,但碍于她是上级领导,又管着材料的生杀大权,俗话说得好,官大一级压死人。陈皮也只能点头哈腰,忍气吞声。

稍有争辩,她立即抬高声音,跟吵架一样。科里的同志如果帮腔,帮她还好;如果不帮她,她则连那人也一块捎着批。不管怎么辩,不管对错,最后都会以吴皇后胜利而告终。

陈皮算是领教了她的厉害。

有人出招:她讲什么听着,别争辩,会顺当一些。听说胖科长也拿她没办法,一些事还得听她的主意。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她还干过办公室,负责物资发放。陈皮就在心里嘀咕,这样的人干办公室,绝不会好到哪里去!应该把她发配到乡镇所,好好磨一下棱角。这样的人应该敬而远之,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后来,再一打听,她只是技校毕业,但背景很深,她父亲原来是县驻地村的头头,算是地头蛇吧,在县里很吃得开,在县领导眼里是大红人,就把她安排到了福利很好的土地局。干过几年办公室后,就安排在了很吃香也很清闲的用地科。

因为她的脾气是公认的差,每年年底考核,用地科就一直在后边徘徊。据说,这样的成绩,吴皇后功不可没。

再后来,因为单位很重视宣传,成绩与奖金挂钩。吴皇后就写起了文章,发在报刊上。陈皮本来就在文化圈有点名气,被人称为作家的。陈皮发现吴皇后竟写得一手好文章。

吴皇后的文笔非常好,一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在她的笔下,居然写得津津有味。陈皮心忖,这样的人是有机会出大名的。可是年度考核兑现奖金的时候,她却没拿到一分钱,原来她写的东西与单位业务毫无关系,未列入考核范围。

毫无疑问,这对任何人都是一种致命打击。果然,她就销声匿迹了一阵子。

那一年,陈皮从乡镇所调到了县局,负责文化宣传。就想再把她的潜能发挥出来,为单位争一些光。就三番五次去拜访她,想让她参加一些活动。她说,文化圈自古以来就不清不白的,她不想让她老公嫌弃,说白了就是不给老公戴绿帽子。

陈皮很是惊讶。文化圈的人思想前卫一些,开放一些;心花一些,举止出格一些,但不能一概而论。吴皇后就扳着指头数文化圈离婚的人,经她一说,还真是不少。陈皮在心里说,你不给老公戴绿帽子,但你老公未必不给你戴,男人身上那点破事,总也绕不开的。

吴皇后还表示,她的微信只有一些血亲,不加乱七八糟的人。最后答应,再拾起笔,但不参加任何活动。再后来,经不住陈皮的挑拨和劝说,就变更了规则:只参加获得一等奖的活动,其他的一律不参加。乱七八糟的群一律不进,只进了系统内文友的小群。在陈皮看来,她这种心态还是很好的,所谓面对文学背对文坛。

如此,吴皇后就又活跃起来。陈皮与吴皇后交往就多了起来。一些该说、不该说的话都可以随意说了。

吴皇后在技校学的是烹饪专业,时不时地在群里、朋友圈晒一些卖相极好的菜。陈皮就跟她开玩笑:什么时候,——老公不在家,——单独去尝一下你的手艺?吴皇后不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等有机会着。

建国70周年大庆之后,十年不调整的单位大调整,竞争上岗,吴皇后报了个冷门,念了一遍稿子就成了科长。她说,50多了还冲在前面去跟小青年争个科长,这在县里都很少见。她说,职称路线走不上,弄个正儿八经的科长,也是为以后事业单位职级并行打个基础。

当上科长的吴皇后就是不一样了,脾气收敛了许多,很少见她拿“皇后”的架子了,也开始钻研以前碰也不碰的新闻了。

事与愿违的是,陈皮却被暗算,啥也没弄上。陈皮为了职称,出人意料地回到了乡镇所。吴皇后知道后半是惋惜半是高兴,不住地说,陈皮这是鱼儿回到了大海。

一天下午,陈皮回到局里放车,吴皇后从钱包里掏出一张新华书店的购物卡,郑重地送给了嗜书如命的陈皮。

陈皮接到卡那一刻,眼里顿时有了泪花。

(选自2021年12月《船滩》)

作者简介:陈慧君,男,山东沂源人,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山东省作协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协签约作家,沂源县文化英才,淄博文化英才,高级工程师,鲁院国土班、山东省第20届高研班学员。自2003年开始从事小小说创作以来,已在《百花园》《金山》《微型小说月报》《小小说月刊》《青岛文学》《山东文学》《大地文学》《北京文学》等期刊发表小小说80余万字,多篇作品被《文摘报》《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经典阅读》《微型小说选报》《海外文摘》等报刊转载。荣获第三届“中华宝石文学奖新人奖”、第16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2018年“微型小说十佳新锐作家”、第六届“中华宝石文学奖”,入选“微型小说年度排行榜”及入围第三届“大地文学奖”。作品多次获奖并入选50多种选本及学生教辅试卷。出版小小说集《邂逅》《天上有个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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