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亚林：单飞（外二题）

文摘 2024-09-13 08:16 河南

一条刚刚铺完投入使用的公路，直通塞外广袤的原野。长途公共汽车上，从青岛来的女干部祝瑞芝，惊奇地向窗外张望，哪是山？哪是草？

一兜带给丈夫的家乡特产“莱阳梨”，已被她自己消灭了过半。从下火车，到上汽车，区域性的干燥气候，哪管你是在海边长大的。干干的喉咙眼儿，真跟冒了烟一样难受。

汽车在某草原一个没有站桩的小站停下了。瑞芝一眼看到等在那里的丈夫柴新，他迎上来，接过行李，瑞芝跟着他，来到营区。这里古老而荒凉，瑞芝觉得到了一个作家杜撰出来的世界。

“这就是你吹嘘的比青岛还美的地方？沙漠不像沙漠，绿洲不像绿洲！”瑞芝嗔怪地说。

“对呀，在青岛你能见到这么大的风沙？‘一天二两土，上午不够下午补’，你领略过？。。。。。。嘿嘿嘿——”柴新笑嘻嘻的。

“你这个飞行副大队长挺幽默嘛。”娇媚的瑞芝被逗乐了。

不久，瑞芝这个在机场第一个落户的飞行干部家属，受命组建部队幼儿园。天天歌声伴随她跑上跑下，落实具体工作。她把“谁不说俺家乡好”，唱成了“谁不说俺草原好”！

草原新树的嫩芽已爬上枝头，蓝色天空飞翔的银鹰显得格外矫健。而就在柴新最近一次高空试飞中，因飞机机械故障使他魂断草原。

追悼会后，哭得死去活来的瑞芝，被送到部队卫生队护理。陪同的父母及亲友们都泣不成声。

突然，妇产科传来一阵清澈的婴儿啼哭声，吸引了瑞芝和亲友们的注意力。当知道是地勤二中队长家属生下宝贝女儿，而孩子的父亲却因工作离不开未能来到妻子的身旁时，瑞芝从床上立马坐起来，然后下床，轻轻地走到产房，看见孩子的母亲安详地躺在床上，便上前祝贺：“咱们美丽的草原又添了一朵鲜艳的小花。妹妹，别怪他，部队这几天又有任务，他不能离开那儿。没关系，大姐陪陪你。”

父母知道瑞芝是个性格刚强的人，她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离开草原之前，母亲含泪劝瑞芝：“孩子，面对现实，跟我和你爸回青岛吧？”

“我知道爸妈十分疼爱女儿。可柴新尸骨未寒，我如果就这样走了，有违我与他结合的初衷，更对不起他热爱的这个大草原。”

“你已是30岁的人了，趁着还年轻回青岛再成个家，也让我们放心了。再说，我们年纪也大了，你弟弟还小，身边需要人照顾啊。”

“那好吧。爸妈给我一点时间考虑，说不定哪天女儿就会突然出现在你们的面前，给你们一个惊喜。”

在没有与瑞芝商量的情况下，父母托人很快给她联系好了调动事宜，对方答复可以安排待遇较好的机关工作。

果然，没过多久，瑞芝收到了母亲的报喜信。此时，正是部队幼儿园筹建进入关键阶段。因工作不顺和地勤二中队长家属、自己的好姐妹病逝而不开心的她，终于有了一丝平复。青岛——海滨浴场、崂山矿泉……瑞芝的心似乎又回到那里……

母亲的来信，无疑给瑞芝打了一剂强心针。吃过早餐，她径直来到后勤筹建办公室。

“现在部队干部符合随军规定的，差不多都已随军了，够上幼儿园条件的孩子不在少数。如果按照现在四平八稳的建设进度，什么时候幼儿园才能正式起用？”

“饭得一口一口吃，工作要一件一件干，急有什么用？”

“你们能不能多替孩子们考虑考虑，加点班，提高效率呢？！”

“你如果对我们的工作进度有意见，请找上级反映去。”

“这是推脱责任、无所作为的表现！”瑞芝终于被激怒了：“找就找，现在我怕谁？大不了不让我干这个园长呗，正好调回青岛老家，省得在这受人欺负。”

没想到，瑞芝这一“将军”，却在部队产生了强烈反响。主要领导亲自抓整顿，很快扭转了工作被动局面。结果，不到一个月，机场幼儿园正式挂牌。很快，园内就传来孩子们欢乐嬉戏的打闹声……

不久，青岛父母天天期盼的瑞芝，第一次探亲出现在二老面前，身边多了位身材魁梧的地勤军官和活泼可爱的小花姑娘。

（原载《大观》2022年第3期）

点将

师长宋剑提升，进入将军行列。

赴任的前两天，夫人郝姗敏向他透露了独生女已恋爱的消息。

知道准女婿是任职不久的年轻飞行大队长肖云，将军眼前闪过一个身材魁梧、飞行训练聪明伶俐、处事沉稳老练的小伙子形象。短暂沉默之后，他点了点头，笑着说：“晓阳好眼力。肖云是个好小伙子，我认可!”

一周后，团里公布参加某型新机试飞组的名单，出人意料的是，里面赫然出现了28岁的肖云。

他行吗？人们不免担心。在师医院当护士的郝晓阳，心情骤然变得复杂。于是，她回到家里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爸爸，您前脚刚走，后面团里就根据首长的指示，安排肖云进了新机试飞组。这么危险的事，女儿实在无法接受，都快崩溃了！”

“肖云是什么态度？”

“他还不是满口大道理，说什么‘上级把这么重要的试飞任务交给了我，我绝不会辜负希望，一定要蹚出一条路子来’。说不过他，我们吵嘴了。”

“哈哈，说明我女儿找对了人，有这样的好小伙做我的女婿，我和你妈妈就放心了。”

“爸爸，您说什么？肖云还很年轻，与危险作伴，您忍心让女儿天天担心受怕?”

“那……你的意思是想让爸爸为肖云当‘逃兵’开个后门？”

“反正，我就是不让肖云进新机试飞组。爸爸您看着办吧！”

“胡闹！越说越离谱，你哪里还像个军人的样子。”

将军生气地放下了电话。

“晓阳不要再惹你爸爸生气了。这种事怎么能耍小孩子脾气呢？妈妈告诉你，你爸爸最不能容忍在飞行任务面前讲条件，甚至当逃兵的人。”

“那也不能不讲亲情吧！”晓阳哭出了声。

“住口！不允许你胡说。”

妈妈突然愠怒的态度，让晓阳的哭声戛然而止。她记忆中第一次见妈妈在自己面前发火。冷静下来，晓阳开始心平气和地与妈妈交心。

“你知道为什么你不姓宋，而姓郝名晓阳吗？”妈妈问。

“不是随您的郝姓吗！”晓阳脱口而出。

“不准确。对外虽是随妈妈姓，其实你姓的这个郝也是你爸爸的飞行战友郝阳的姓。”

“为什么？难道这里面有什么故事？”

妈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第一次向晓阳披露了她一直都不愿说的心事。

宋剑与郝阳是同批招飞入伍的飞行员，航校毕业后又分到同一个飞行团。比翼齐飞，两人同时提升为中队长，成为飞行团的训练骨干。不久，团里紧急接受试飞某型高空高速新机改进后的操纵系统任务，宋剑和郝阳被确定为试飞的前两名人选。此时，作为首飞的宋剑正值婚期，郝阳向团里请求自己当首飞。

试飞前段比较顺利，在加大试飞难度时，飞机突然失控，郝阳回天无力，结果……

失去了好战友，宋剑十分悲痛。在立誓给郝阳父母养老送终的一年后，女儿出生，宋剑在郝阳墓前正式给女儿取名郝晓阳，以示怀念。

“年复一年，你爸爸在多次急、难、险、重任务试飞时，都积极申请执行，即使当上了团长后，仍然带头试飞，成了师、团有名的‘宋不怕’‘宋大胆’。”

此时，泪眼模糊的晓阳脸上，完全消失了先前那种权力的傲慢和几乎失控的表情，回归了正常的状态。她心里想：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晓阳决定约肖云好好地谈一次。

周末的晚上，晓阳领着肖云回到家里，向妈妈郑重宣布，特事特办，已领取结婚证，待新机试飞成功后正式举行婚礼。

分管训练的师首长知道此事后，想把肖云调出新机试飞组。消息一出，晓阳显得很不自在。当着肖云的面，晓阳说：“丢死人了。人家肯定会说是新婚老婆拉后腿要照顾；将军的孩子不能太冒险……如果真是这样，让我们怎么面对部队的官兵，爸爸知道了也会严肃批评我们的。”

“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离开试飞组的，再大的风险都挡不住我一定要把新设备飞出来的决心！”肖云的态度坚决。

试飞连续进行，在长空每攻克一个堡垒，都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拼搏，都需要勇气和毅力。当本场试飞任务完成后，肖云坚定地向首长请求承担去高原试飞的新任务。

“出征”前的早晨，肖云没有说出真情。忽然，他发现晓阳转身走进了厨房。

“又给我煎鸡蛋。”

“你看什么？没有见过？”

“哭什么？”

“谁哭了？”

“不就是试飞嘛……”

“这回我又没拉你后腿。”

其实，晓阳知道肖云要转场去高原试飞，她相信高原试飞是有科学根据的，更相信肖云很棒的飞行技术。可她还是想嘱咐他几句，但又摇摇头。两人目光一碰，又笑了。

“你走吧……谁用你擦眼泪……别，别让妈妈看见了。走吧……”

……

一个月后，将军获报高原试飞圆满成功，开心地自言自语：“看来女儿没有看错人，我更没有用错人！”

（原载《大观》2023年第3期，《微型小说月报》2023年第7期转载）

茶树开花

营房前，漫山遍野的茶籽树开花了，雪白清香。

茶树开花，老兵回家。这是我们机务大队退伍工作前老兵的一句俗语。

起床号还没吹响，中队指导员方翔就起来收拾内务。之后，他来到黑板报前，认真看着昨晚新出的老兵退伍工作专板。

方指导员，是前任最近升为大队教导员，从四中队副中队长改做政工的年轻干部。说起来，他还是我接的兵哩。自从三天前到任后，他就一直在摸情况，要把改行后的第一项重要工作做好。

吃过早饭，我和指导员并肩走出饭堂。虽然心里对他能否挑得起指导员这副担子存疑，但还是谦虚地说：“指导员，今后你可得多帮助我呀！”

不料，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喂喂，中队长千万别这么说，我可是你接来的兵哈！”接着，他问我黑板报老兵专板是谁出的？

是10号机组机械员、中队板报员郑聪，也是老兵。

这个兵我看不错嘛！

我摇了摇头，心想，郑聪嘴巴像个小喇叭，仗着能写会画那么一点本事，整天叽叽喳喳地乱放炮。不务正业，还爱出风头，这样的人能说不错吗？于是，我提醒地说：“郑聪是个炮筒子。让他退伍算了，留下来，搞不好会引火烧身的。”

“炮筒子有什么不好，我就喜欢这种性格。原来只听说咱这里有个炮筒子，以为他只会打嘴巴仗，想不到他还是个小秀才哩！”停顿了一下，他又说：“你看，郑聪的文字功夫不错，对中队老兵思想动态分析的比较精准，还有切合实际的要求，说明他认识问题深刻，思想水平不低。带兵嘛，还得多看优点，留下郑聪对中队建设更有利。”

在决定退伍人员名单时，对指导员的坚持，我默认了。可心里仍像有个结，咱们走着瞧吧。

老兵退伍不久，上级指示机务大队先进行换季大检查，然后参加师里岗位练兵比赛。

换季检查连续进行五天，最后一天，我抽郑聪到13号机组帮忙，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发现了机械师都没有发现的发动机涡轮叶片裂纹，圆了立功梦。

针对大检查发现的一些问题，我组织召开中队军事民主生活会，想听听干部战士的意见。会上，各机组提出了不少建设性意见。会议结束前，郑聪却放了一炮，他说：“指导员到任后，经常和大家工作在一起，我们印象深刻，可是前几天却不见他进机场了。”

我一听火冒三丈。前几天，指导员到近百里的师里参加新任政工干部培训，为了中队工作，他不住招待所，乘公交车早出晚归，累得够呛，反而遭到郑聪的炮轰。郑聪啊郑聪，别以为换季检查立了功就翘尾巴。没有指导员的帮助，你能有今天吗？

在指导员夜晚回来后，我想把郑聪叫来，好好教训一番，让他今后提意见注意点。可指导员却兴奋地说：“我看不但不能批评，还要表扬才对哩！”

提了错误意见还要表扬，这是啥道理？当初，我就提醒过你，留下郑聪会坏事的。果然，现在他翻脸不认人了。

郑聪对错误的东西敢开火，对领导工作敢提意见，我看不是缺点是优点，这是新时期部队年轻人的可贵品质。我们当领导的，对这种精神，应该保护、支持、大力提倡啊。

虽然我说不过指导员，可有气的我，坚持要批评教育郑聪。

没想到指导员的一句“学着点”，一下子把我给噎着了。

那是六年前的事。方指导员还是我们中队的一名机械师。这天，任副中队长的我接待当地群众送来一面锦旗，他们要求中队表扬一名做好事的战士。原来，方机械师机组这名战士外出办事，见两个学生落水，旱鸭子的他以最快速度叫来群众施救，使落水学生安全脱险。对此，方机械师却没给该战士好脸:你的基本觉悟到哪儿去了？作为军人，遇到这种险情，就应该不顾一切地跳水救人。今天落水学生没出事，纯属侥幸。还表扬你呢，不批评就算不错了。

此刻，我突然冷静下来：如果这个不会游泳的战士直接冲下去，可能救不了落水学生，反倒也把自己搭进去了，那样损失会更大。及时叫来群众施救，说明该战士很有智慧呀。应该嘉奖，大力宣传才是！

方机械师听我说的有道理，再没吱声。我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今后学着点！”

话题回到郑聪身上，指导员进一步启发我：“中队长，提意见是为了什么？”

“为了帮助同志改正缺点和错误呗！”

“是啊，战士向干部提意见，是贡献智慧，是对部队建设的关心，对干部的爱护。能否虚心听取战士的意见，是信任不信任战士，坚持不坚持群众路线的态度问题。说到底，也是检验干部有无智慧的试金石。”

说完，指导员从包中拿出一块在师里结束培训带回的匾牌，上写着“全师岗位练兵黑板报比赛第一名”。

面对匾牌，回想老兵退伍前后的点点滴滴，细悟指导员的几番善言良语，着实使我震动不小。

第二天晚上，我打算找郑聪好好谈谈。从大队开会回来，走到营房前的茶籽树边，发现两个人在促膝谈心。一个说：“指导员，我错怪你了。”另一个说：“没关系，为了中队建设，今后要大胆提意见、建议，提错了也不要紧，不过……”以后的声音就听不清了。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听见这爽朗熟悉地笑声，我越发脸红了。

（原载《山西文学》2022年第8期）

作者简介：胡亚林，广东省作协会员，广东省小小说学会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作品散见《羊城晚报》《中国国防报》《空军报》《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微型小说月报》《山西文学》《大观》《海燕》《民间故事选刊》《新青年》《湘江文艺》《西南作家》《北方文学》等报刊。

河南小小说公众号顾问杨晓敏

主编侯发山

责任编辑薛培政

特邀编辑安晓斯

投稿温馨提示

1.本公众号为河南省小小说学会公众号，河南小小说会员优先发稿。所投稿件在其他公众号未发过；2.字数控制在2000字以内，无错别字；3.拒绝色情、凶杀、暴力、揭示社会阴暗面类稿子；4.邮件粘贴的同时发附件，邮件主题注明“省份+姓名+篇名”；5.邮箱：wzaxs@163.com ；6.图片来自网络，与文章内容无关，如涉及侵权，请联系删除。

http://mp.weixin.qq.com/s?__biz=MzU2MzUwNTMxNg==&mid=2247496630&idx=1&sn=abd9fefa90709724f1b432a545eec00d

河南小小说

发布河南省小小说学会动态，推广会员优秀作品，展示学会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