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风港
文摘
2023-04-11 21:26
北京
前几天看了《唐山大地震》,意料之外的是我没有在视频号经常剪辑的西红柿部分掉眼泪,喉咙哽得最厉害的片段是方登生了女儿之后和养父重逢,女儿在广场放风筝,方登挽着养父的胳膊情绪崩溃地回忆地震。我的泪点在于,方登不必一直扮演一个妈妈、一个成年人,她仍然可以选择做一个无助的女儿。我好像一直是一个非常恋家的人,小时候妈妈带着我串门,最多四五个小时我就会捏着妈妈的衣角小声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家。
回家的路上,妈妈总是笑我,“金窝银窝不如咱的狗窝是吧?”尽管离家里可能还有一段路,但一想到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我就会感到非常安心,就算裹着妈妈声音的又冷又硬的风刮进脖子里我也不会烦躁。
到现在,做了这么久成年人的我,还是会时常想要回家,家里有再多讨厌的事情我也难以抑制想回家的心情。我会觉得家庭是无法撼动的、极其稳定的、永远等待我的、不管走到哪里、年纪多大都坚定的连结(尽管事实并非如此),就像看着我长大的姐姐、老家的亲戚邻居或者高中的朋友们。
我对姥姥去世这件事一直没有实感,总觉得姥姥还在老家,只是我没法回去看她而已。姥姥的葬礼上我一直没哭,不知道是因为回家的飞机上哭了太多还是怎样,我只是木木地披上妈妈递来的孝服,大家去哪我就去哪,大家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么。直到出殡那天,几个村里的男人扛着棺材从家里去墓地,子子孙孙们跪了一地目送姥姥离开,表姐跪在我旁边,眼泪滑过她被冻得红肿的鼻头落在地上。莫名想起初中某个阴沉的冬天昏昏欲睡地在躺椅上读《童年》,结尾阿廖沙去上学,祖母海泡石似的鼻子上挂着浑浊的眼泪。葬礼之后的几个月里,妈妈时常会盯着微信发呆,界面是跟姥姥的对话框。姥姥的头像是不知道舅舅还是谁给她拍的照片,姥姥一个人坐在沙发正中间,身后是她自己做的刺绣,上面是“家是避风港”之类的字样。妈妈会喃喃几句“再也没人像你姥姥那样关心我了,以后逢年过节我想说句节日快乐也没地方说了”,她并不指望我们谁回应,我最多只能捏捏她干燥的手,她就会收起茫然去厨房忙忙叨叨。后来读《夜色温柔》,男主某一天收到父亲的死讯,他惊讶于自己竟然自私到第一反应是“永远失去了最天然的依靠”。后记里菲茨杰拉德说男主人公的想法正是他本人的。她没法再扮演女儿的角色了,她失去了她认为可以绝对信任的对象,再有什么困境她没法听那种半是训斥半是怜爱的声音,再迫不得已的状况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自己面对,没法撒娇,没法求助。
有点像坐一把失去了靠背的椅子,习惯性地向后倚,但没有什么可以靠,不留神就会闪下椅子摔得像翻过去的龟。近两年大家总是提“原生家庭”,一搬出这个词,所有的恶劣和痛苦似乎就有迹可循了。家庭影响的重要性当然不可否认,但不是全部。
想起在书上看到,有大宅里的夫人为了不让儿子婚后离开自己,设计让儿子染上鸦片瘾,感觉为家庭辩护的我像是明明知道母亲意图还心甘情愿走进鸦片馆的蠢儿子。很难说我对家庭成员到底是爱还是什么,但我是如此热切地爱一个随时向我敞开怀抱的地方,甚至做好准备在失去这样一个地方之后就去死。
这样的情绪偶尔会演化成一种焦虑,我依赖亲密关系,却显然无法建立对爱情的信任,于是控制不住地想,如果我失去可以随时回去的地方,我该怎么办呢?兄弟姐妹会有自己的家庭,我显然不能毫无顾忌地依恋她们;不管好友们平时如何坚决地表示不婚主义、表示将来可以住同一个小区守望相助,大多数人终究会结婚(甚至我有时候会觉得命运如果充满戏剧性就会让我成为朋友们里最先结婚的那个),再亲密的朋友也会有她自己更亲密的关系。上述焦虑说实在有点可笑,像在聚会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想象到筵席散后自己一个人面对满地狼藉的孤独所以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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