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记忆】千年运河

文摘   2025-01-10 06:05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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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献给济宁河道总督署展示馆开馆运行及刘广新教授受聘名誉馆长

若在泱泱国土上寻找汉民族文明的标记符号,京杭大运河无疑算是其中的一个。中华文明灿若星辰,卓然于世,立体雕刻在青山绿水间,雕刻在人们灵魂深处,成为中国人雄睨世界的坚实心理依赖。人们大多对诸如长江、长城、黄河、泰山这些重量级的文明坐标如数家珍,一旦提及运河,却往往陷入茫然。

运河,不就是那条烟柳凄迷,艄娘浣衣的古运河吗?不就是那条舟船接踵,渔歌唱晚的漕运道吗?区区一条人工河,怎么可能与上述大腕们相提并论呢?

运河被冷落了,这冷落确使人扼腕叹息。不错,它没有长江、黄河的激越奔放;没有长城、泰山的巍峨雄壮;也缺少黄山、丽江的秀奇崛美,可它却是一条民族河,流淌着汉民族的文化智慧,回旋着汉民族的兴衰荣辱,激荡着汉民族的气节魂魄。

这是有事实为证的。这条河北起北京,南至杭州,是世界上最长、最古老、纵贯腹地最多的人工河。

单单几个世界之最,就足以品味它的历史厚重和人文内涵了。

竟是没有想到,这条河的出现最初却闪烁着刀光血影,浸染着漫漫艳情。春秋末期,诸侯争雄。越王勾践几个回合便干净利索地打死了吴王阖闾,可阖闾的儿子夫差偏偏是个不服输的主儿,先是俯首称臣以避杀身之祸,再送上“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的西施以讨好麻痹。左手擦着滴血的箭戟,右手搂着如花的西施,夫差的那份得意大抵可以想见。可是不久,吴王的目光变得忧郁起来,吴越山水太柔嫩,经受不起强梁霸气;江南地域太狭小,施展不开千军万马。箭戟放久了会生锈,武事消弭了太寂寞,这时恰恰受到了鲁国的邀请,吴王的目光便掠过长江、淮河,最后停留在北方的齐国。

目标一旦锁定,剩下的便只是时间和方式问题了。

夫差选择了挖河,这位生长于江南水乡的吴王自小就知道水利之便,这就是大运河最早的雏形—─邗沟。沿着这条河,夫差率十万精锐之师,乘船北上,在山东莱芜打败了齐国,又押着俘获的齐国贵族,沿河南下。旌旗烈烈,马嘶人嚎,浩浩荡荡的军事行动变成了炫耀武功的军事游行。

这确是世界军事史上空前绝后的战例,为了一个根本无须践诺的邀请,为了攻击一个遥远的国家,不惜劳民伤财、挖凿几百公里的长河,而这条河的全部功能最初仅仅定义为准军事目的。

吴王夫差在这条河上出足了风头。

以后的事情就不必多说了。勾践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待到国力强盛,便大大方方地走下会稽山,杀了夫差个措手不及。吴国消失在运河里,一代美女西施也被家乡羞怒的人们以“叛国罪”沉入运河边的池塘,香消玉殒。

运河早已为夫差安排好了铁定的宿命。

大运河的出现一开始就与武事、艳情相联结,似乎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世事流转,无独有偶,一千多年后,历史果然推出了隋炀帝杨广。这个骄奢淫逸、荒诞暴戾的暴君以及因他而使汉语词汇增添的一个新词──罄竹难书,这些且都不去说它,单单在历代帝王中,能把排场和豪奢玩到顶极的,恐怕绝无仅有,而且他居然把排场摆在了运河上。

隋炀帝登基洛阳,不到一年,就迫不及待地启动了运河工程。的确,这条河联通了洛杭,沟通了南北,加强了朝廷对全国的控制,意义可谓重大,可炀帝并不看重这些,他看重的是莫名其妙的炫耀,是毫无意义的张扬,是那种用大白话说的“烧包”,是婉约一点的网络语“拉风”。

于是,他把排场堂而皇之地搬到这条河上,也把威风八面撒满了运河。

运河南去,流经扬州,“烟花三月下扬州”,那里历来就是个令人销魂的地方,秀丽的山水,迷人的美女,醉人的酒楼茶肆。朕喜欢的就是这个。

那么就起驾吧。每次出游,炀帝都乘龙舟御水而行,他的龙舟上面有四层楼高的殿堂,雕琢奇丽,用金玉装饰得富丽堂皇。后面随行船只五千多艘,绵延两千多里。龙舟由八万衣着锦衣的纤夫在岸上牵引,两岸还有二十万骑兵一路护送。每次出游,杨广均传旨沿途州县备办丰厚贡品迎送船队。

宫廷住腻了就下扬州,扬州玩累了就返宫廷,炀帝在这条烟花水道上奔波地乐此不疲,大运河委屈地承受着他的荒唐之旅,枉为他背了一身风流债。

运河上的一出出骚操作,隋炀帝玩得是风生水起,美轮美奂,忘乎所以,其创意之奇,表演之新,排场之大,气氛之浓,无与伦比,着着实实让臣僚百姓们大大开了一回眼界。

把整个国家拖进运河里去游戏,去糟践,隋炀帝确为千古一帝。

连年的穷奢极欲,穷兵黩武,炀帝把其父文帝克勤克俭,以文景之治所积累的一份丰厚家业玩输个精光。仅仅八年后,炀帝就在杨州被部将杀死,一代荒王,魂归运河。

长河日夜流,它平和坦然地看着身边发生的一切,屈辱也罢,苦难也罢,一任它来来去去,统被它博大的胸怀包容得了无痕迹,它只用自己洁净的水体沉淀冲刷掉污垢,执着地流过气宇磅礴的唐朝,流过风情万种的宋朝,蜿蜒流进波澜壮阔的元朝。

忽必烈继汗位后,定鼎北京,尚未正式立国,就任命三十一岁的汉族水利专家郭守敬“提举诸路河渠”,解决南粮北运这一当务之急。大政未展,江南未收,就先行任命一个年轻的汉族人行使国家水利部部长一职,足以想见忽必烈对运河的迫切心情和重视程度。

而南方此时尚不平静。南宋小朝廷虽避居杭州,苟延残喘,以至连清静淡泊的李清照也实在婉约不下去。“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轻叹声里,南宋丞相文天祥率领南宋军余部依然在残山剩水间作殊死抵抗。不久,文天祥兵败被俘,朝廷选择了沿新挖成的大运河将文天祥速递解京。秋水微澜,衰草连天,此时的文天祥已视死如归,心静如水。“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他不认为这是慷慨的赴死,而是游历运河的一次壮美的远行。孤帆、远影、碧空、白云、逶迤秀丽的河岸、澄澈碧透的河水成了他涅槃与超越的生命意象,千里运河分明听到了他“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心潮涌动声。

十多年后,京杭大运河全线贯通的标志性工程竣工仪式隆重举行。旌旗烈烈,黄伞如盖,忽必然亲临山东临清主持典礼。开闸放水之时,但见河水奔腾湍急,“舟楫连樯而下”,忽必烈异常高兴,亲自赐名会通河。

忽必烈的兴奋不难理解,运河的开通就是开通了南北大动脉,就是开通了国家的生命线。治国经邦,那玩意儿说穿了就是务实,就是勤政,就是抓住关键问题。

大运河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功能复归。

圣旨火急,奏章速递,官员调驻,羽檄疾驰,京杭大运河成为权力中枢,实现着王朝对全国政权的强力控制。 

屯兵换防,夷邦安抚,军事威摄,武装弹压,京杭大运河是主要军事运输通道。

南粮北运,东商西贾,南北交济,货运物流,沿河经济带成为中国最富庶的地区之一。

使节友好,携关带防,北上晋见,南下复命,京杭大运河忠诚承载着他们的友谊之旅。

文士旅人,上京城,下江南,揽秀丽风光,吟风花雪月,京杭大运河为其导游。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沿运河游历后,乐不思蜀,最后竟在扬州当起了市长。

岁月替换,朝政更叠,大运河神态悠然地流进了明朝。

明朝的历代皇帝,除明太祖朱元璋尚励精图治外,一代不如一代,一个比一个会玩。抽大烟,玩女人,历来是明末几代皇帝孜孜以求的永恒主题。皇帝们不理朝政,醉生梦死,臣僚们虽也不少鸡鸣狗盗,蝇营狗苟,却独独对运河不敢懈怠。漕运是国家的命脉,一旦处置不力,运河告警,当朝皇上一时醒过神来,轻则削官剥爵,重则杀及九族。

明王朝逡巡的目光里,济宁道台衙门一侧的书馆里,十五岁的方孝孺正在窗下潜心苦读。勤政廉洁的父亲正知济宁府,方孝孺便随父赴任。这里是孔孟故里,儒学中心,“十万人家尽读书”。儒学宝地,近水楼台,方孝孺十方求证儒学真谛,尽情吸吮儒学滋养。“侍先人北游齐上,历邹鲁之故墟,览周公孔子庙宇,求七十子之遗迹,问陋巷舞雩所在,潜心静虑,验其所得”。

道台衙门不远处的运河边,便不时有了方孝孺修长的倒影。碧水长流,昼夜不息,书罢课余,方孝孺时常于此淘洗纷繁芜杂的学术喧嚣,沉淀直指人心的儒学智慧,。

幼承庭训,长蒙硕儒,遂成大儒。三十年后,盛年的方孝孺已是名满天下,被文化领袖黄宗羲、宋濂赞许为“有明之学祖、程朱复出”, 就连明太祖朱元璋也视方孝孺为国之重器,作为储备人才以资国用。深厚的修养,广博的学养,方孝孺以无可置疑的德识,跻身翰林大学士,成为建文帝智囊团里的首席智囊,朱棣的第一谋士姚广孝惺惺相惜,甚至称他为“读书种子”,跪求朱棣刀下留人,

靖难事变,马蹄声碎,江山陆沉,方孝孺挺身而出,以铮铮铁骨,抗击篡逆,捍卫正统,傑死午门,喋血京城,酿成了震惊史册的灭十族事件。“长河落日圆”,方孝孺以身殉道,杀身成仁,“君子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成为明王朝上空一记绝响。

运河呜咽,钟山悲泣。

运河是有记忆的。仅仅一年后,朱棣就匆匆启动了“永乐大典”的编撰工程。鲜血未干,百废待举,这个动员数以千人计,由学霸解缙领衔,集合了几乎中国所有的学界精英,动用大量人力、物力、甚至国本的浩繁国家文化工程,朱棣试图筑起这样一道文化高墙来遮挡掩盖自己的龌龊与屑小。

此后的多年里,燕王阴冷的目光一定会不时扫描一下这条千里长河中点岸边的那座小城济宁,他到底不明白,儒家文化何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支持着方孝孺嶙峋不屈的傲骨。

朱棣究竟没有容得下这颗读书的种子,七十年后,一颗成色十足丰硕饱满的读书种子却破土而出。

明成化十九年,江南正是春江水暖,桃红柳绿,十一岁的王阳明牵着爷爷的衣襟在杭州登上了前往京城的帆船。从家乡余姚而杭州而北京,千里运河黄金水道,一路舟车劳顿,跟随任礼部尚书侍郎要职的父亲就学京城。小小少年,鄙功名而慕圣贤,志趣高远,亦非凡俗。

桨声欸乃,荡开一河碧水,弘治九年,秋风萧瑟,二十五岁的青年王阳明再次落第,第三次自京返乡。凭栏远眺,田畴平阔,山川逶迤,抚桅近视,长河如练,碧水敛凝,沉淀抚平着他心中的微澜。“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此时的王阳明已是定力卓然,物我一如,境心不二,修为功夫已臻纯熟。船至济宁,王阳明系缆上岸,登临太白楼,俯瞰大运河,《登太白楼赋》,浓墨重彩,跃然纸上,只留下“世以不及第为耻,吾以不及第动心为耻”的心声,在风中传响。

出儒入佛道又返儒,王阳明身体力行,以“知行合一”的科学证量“致良知”,找到了儒学的出入口,找到了证明解释世界的原点,阐“儒学”为“心学”,除“儒学”之蒙尘,复“儒学”之光明,赓续“儒学”正统,将皇家钦定、有着强大政府背景、重考据、讲论的口耳之学“程朱理学”拉下神坛,发动了一场震古烁今的文化复兴运动。日本阳明学大师冈田武彦说“中国真正的文艺复兴,始于王阳明”。阳明心学的诞生,结束了中国九百年慢慢长夜,开启了六百年思想文化的黎明。

弘治十二年,王阳明28岁,进士及第,授兵部主事。正德初年,因仗义执言,贬至贵州龙场。如果说王阳明中年贵州龙场悟道是顿悟,那么他青少年时期往返故乡京城间的游学生涯则是其渐悟,京杭大运河全程陪伴了他的渐悟。

朱姓王朝的自闭与傲慢,阳明心学始终没有得到国家的接纳与认可,没有成为国家意志,草野经年。中国失去了一次崛起的风口。

墙内开花墙外香。阳明心学,直接影响推动促成了明治维新,彻底改变了日本。四十年后,留日青年陈独秀、留美青年胡适等人相继回国,发起“五四新文化运动”,新文化肇兴,留日青年鲁迅更是火力全开。诡异的是,这批深受王阳明影响的新时代青年,他们高举的枪口却没有对准把中国忽悠进高粱地里的原罪“程朱理学”,反而把愤怒的子弹全部洒向本尊孔子儒学。

文化的反噬,中国又一次失去了崛起的风口。

中国文化,多劫多难,阳明心学飘零异邦,滞留海外,偏安一隅,一声叹息。

大运河期盼阳明心学的归来,低吟轻叹。

明嘉靖年间的一个冬夜,寒风呼啸,江南运粮把总戚景通携家眷押运粮船停泊在山东微山鲁桥大运河畔。黎明时分妻子生下一男婴,父亲看东方欲晓,曙光熹微,便给孩子起名继光。正是这位大运河催生的戚继光,二十七年后成长为一名英武的汉子,率领戚家军在东南沿海横扫倭寇,威风大振,为晚明萎靡败落的气象抹上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东南沿海轰轰烈烈的抗倭斗争尘埃落定,而帝国内部则缭绕着危机重重的迷雾。

明万历年间,国家已是内忧外患,宦官魏忠贤独揽朝政,营私舞弊,万历皇帝乐得躲进深宫去抽大烟。魏忠贤虽一丁不识,却能使唤得六部九卿屁颠屁颠。朕虽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那纯粹是嫉妒,还是躺下吧,倚红偎翠,喷云吐雾,岂不舒服。

皇帝躺下不上班,运河却正忙于接待一批批文化使者。

万历二十八年春天,原野湛绿,碧水如镜,一叶扁舟剪河而上,开始了它的文化东征。

这条船的主人正是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在中国传教多年的利玛窦深知儒教是中国的国教,于是潜心研究儒学经典,将基督教义同儒家思想融会贯通;他还悉心研究汉族风情,礼节民俗,并且脱去西装革履,换上长袍马褂,操一口流利的汉语,很快便获得了中国人的认同。他要把上帝的福音传播到东方这个古老美丽的国度,京杭大运河是他选定的最佳传播路径。

途径江南文化重镇无锡,利玛窦系缆登岸,啜茗小憩,浏览江南水乡秀色,传播上帝至高教义。他不知道,在无锡郊外的大运河边,一个叫顾宪成的正带领一班文化人走进东林书院,正“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议论时政,针贬时弊;他更不知道,正是这帮人不久便引起了中国文化史上一次天崩地裂的大事变,那场以东林党人反对魏忠贤专权误国、后遭残酷镇压的“正国本”运动。

桨起桨落,利玛窦驶过镇江,驶过扬州,抵达运河重镇济宁。他的江南旧知、国内著名思想家李贽沿运河游历,此刻正逗留于运河边的小客栈。“他乡遇故知”,两位思想家在这里盘桓切磋良久,方才登舟别去。就是这位李贽,因思想奇崛,违时忤势,仅仅一年后就被朝廷逮进监狱,割喉自尽。

利玛窦东瞻鲁郡曲阜,祭拜孔子,沿运河北上继续他的文化之旅。而此时,祖籍上海、时任翰林院庶吉士的徐光启也经常驾舟往返于京沪间。宽阔的运河里,船弦击浪,两只相对而行的航船擦肩而过,然而船舱窗帘的偶尔撩起,四只目光的瞬间相遇,便注定了一场日后不可避免的文化碰撞、交融与流扬。

日升日落,晨风暮雨,鼓涨的帆影里,利玛窦一路迤逦,直抵京城。在京城,利玛窦拜会了徐光启,向这位中国科学院首席院士,详细介绍了基督、天文、数学、兵器、机械、水利技术等欧洲近代知识。两人相知恨晚,过从甚密,联袂翻译了《几何原理》,并将欧洲水利技术应用于运河的治理。运河的畅通,从此闪烁着西方科技的智慧之光。不久,徐光启接受著名传教士汤若望的洗礼,皈依基督教。二十多年后,已位居朝廷礼部尚书的徐光启最终归葬于上海的祖居地徐家汇,其16世孙的外甥女倪桂珍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嫁给了同为基督传教士的宋耀如,他们所哺育的宋庆龄、宋美龄、宋霭龄宋氏三姐妹给中国社会带来的巨大影响,大运河似乎是其中不可或缺的精神链接。

大运河成了承载与传递文化的神秘链条。一批批政府要员、文人骚客、外交使节,传教士、留学生、旅行家摇桨北上。从京城出发沿大运河南下领旨衔命而去的郑和,此时也正率领庞大的文化船队漂泊在印度洋、太平洋上的惊涛骇浪中。中西文化的传播,飘洋过海,交汇共融,互植异土,薪火相传,最初竟交付给了大运河上船来舟往的桨声灯影里。

贬官罪臣是不配走这条黄金水道的。两岸风光太秀丽,风平舟顺太舒适。皇帝御笔一点,着尔等长枷铁镣,直走崎岖险难、狼虫出没、烟瘴弥漫之地,磨你个仁义道德,磨你个傲骨嶙峋,磨你个为民请命,钦此。

时至康乾盛世,“三藩、漕运、河务”是康熙政务中心的重中之重,也是他心中永远的疼。事务繁冗,百废待举,他却频频南巡,惟恐轻慢了运河,六次出巡,他都轻车简从,推居地方,到曹雪芹家缮宿。当曹雪芹寒居北京,为筹措《红楼梦》的出版经费驾舟奔波于京杭间,大运河却只能默默陪伴着他的辛酸和无奈。而康熙的孙子乾隆,其对运河的热情丝毫不亚于乃爷。屡屡南巡,他都选择沿运河船行,他的脚步踏遍了千里运河两岸的山山水水。云水苍茫,系缆解缆间,一腔诗情便妆点了运河。

“功莫大于治河,政莫大于漕运”,全国最高交通、水利机关驻地济宁,一时重臣云集。总督衙门神色肃重,顶戴花翎进进出出。顺治元年,兵部尚书杨方兴领衔河道总督,一个堂堂国家国防部副部长出任河道总督,无论如何不会是高射炮打蚊子;道光元年,琦善领衔河道总督兼署山东巡抚;十一年,林则徐接任。仅仅九年后,已升任直隶总督的琦善被道光帝任命为钦差大臣前去广州查办因禁烟而“惹祸”的林则徐。昔日两位前后任上河道总督,今天戏剧性地广州会面,运河边河道总督衙门里的一段友谊在这儿竟演化成一场凌厉无情的司法聆讯;同治四年,两广总督张之洞的弟弟、河南巡抚张之万出任河道总督;光绪四年,清廷重臣曾国藩的弟弟、陕西巡抚曾国荃领衔河道总督。

我们感到了朝廷御座龙榻上投向运河的强烈关注的目光,看到了站在运河之畔重量级的身影。长袍飘飘,花翎映水,指点江河。奕忻、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左宗棠,大运河为这些清廷重臣、洋务派核心代表人物的洋务运动准备了充足的物质理论基础,而他们又为七十年后中国的改革开放从体制到内容作了有益的探索和尝试。

1901年,清末,海运兴而漕运废,清政府决定停止漕运,大运河的闸门被关闭了,不久,这个中国最后一个王朝的大门也随之关闭了,千年运河至此陷入百年沉寂。

关注运河,我们的目光怎么也跳不过运河边上的一座城市,它因运河而繁盛,运河因它而畅通,没有这座城市,运河将失点睛之笔。

这就是济宁,镶嵌在运河上的运河之珠。

千里运河,挽河牵湖,穿州越县,走进济宁,也就走进了运河的心脏。济宁的每一次律动,都震颤着运河全身的神经和动脉系统。

在这条南北交通大动脉中,济宁恰处运河全线的中点,又是运河全线的制高点,这儿一旦梗阻,将导致运河全线瘫痪。

如此分量的咽喉要冲,自然引起了朝廷特别的关注。全国最高交通、水利行政机关便走出京城权力中心,落柄济宁。一时官署衙门肃然林立,花翎呢轿穿梭进出,圣旨奏章南下北递,济宁成为运河之都。

这座城市的真性情,大抵应该到运河边上去寻找。河道弯弯,河水如练,一任河水静静流淌。它不事粉黛,简朴地犹如一位下地耕作的农妇;也绝无喧嚣,沉静地好似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在碧草夕阳中诉说着千年的荣辱和沧桑。

因了运河的滋润,济宁人杰地灵,英材辈出,思想交汇,文风浩荡,声势日隆,直压江南,以至康熙、乾隆屡屡南巡,每次都必驻跸济宁;清朝科举取仕,山东状元考中率全国第四,而济宁居全省之首;北洋政府时期,济宁孕育出靳云鹏、潘复两位国务总理。津浦铁路取道兖州修建之时,在京三十多名济宁藉举人和官员联名抗议,迫使政府修一支线直抵济宁。当因运河而发达的秦晋富商巨贾们“非必杀身成仁问我辈谁全节义,漫说通经致用笑书生空读春秋”笑卧运河,恢宏的运河不仅没有陷入尴尬,却以儒家的博大及极富实力的免疫与亲和力宽容并接纳了他们。

河风起了,其势浩荡。我站在横跨大运河面的一座大桥上俯瞰运河。河水如带,帆影点点,蜿蜒消逝于天际。宽阔的河面上,一支支长长的船队齐装满载,正澎湃远航。国家南水北调工程济宁运河段清波奔涌,绵延相续,畅通无阻;中国北方最大的内河航运港济宁梁山龙拱港群横空出世,通江达海,风头无两,千里运河梅开二度,必将吹落百年沉寂,吹皱万顷碧波,鼓荡起千年风云际会。


作者简介: 韦良明,济宁市作家协会会员,济宁市第十三中学语文教师,山东曲阜人,喜爱中国传统文化和散文写作,对儒释道等均有涉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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