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下乡的日子里》选摘四十:有朋友自远方来 | 作者朱铮坤

民生   情感   2024-12-10 19:24   浙江  


四十. 有朋友自远方来




一天傍晚,我刚端起碗准备吃饭,有小孩跑来对我说:“外公,村子里有一个外地来的人在找你。”我正准备去看看的时候,阿灿领着一个人到来了。脑子里怎么也不会想到,已经有两年不见的阿良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猝不及防地随口而出:“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半夜窜出毛神来哉!(方言,非常意外出现的人)。”阿良说:“我两年没有回家了,因为太想家,今年无论如何想着回家一趟。昨天到家后,见你还没有回来,我就过来看看你。”“你是怎么摸到这里的?”我说。“已闯过三山六码头,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在上虞难道还有我去不了的地方吗?”又说:“路上太费时,紧赶慢赶,到这个时候才找到你。”阿良自负地说道。“到了就好。”见面时的对白结束,才想到是要解决晚饭的问题了。

事先没有一点准备,家里就是竭尽能吃喝的东西也招待不了一个远方来的朋友。以往这个时候,永和市街上早已店门紧闭,再也没有买菜的地方。灵机一动,只有去社员家“化缘”。我对阿良说道:“你稍坐一下,我去搞点酒。”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围墙外的邻居,刚才领人过来的阿灿。我隔墙喊道:“你家里有没有老白酒?我来拿些。”传来阿灿的声音:“今年做的米酒可以吃了,我给你舀点过去。”“我过去拿好了。”说完我赶紧过去,用大号搪瓷杯舀好酒后说:“家里没有一点菜,客人又来得突然,弄得我没办法了,你能否给凑一些?”我有些无助地说。“不要紧,凑一点总是有的,我给你弄好。”我知道农家平时清苦,有点好的也舍不得吃,但家里还是备有一些耐储藏的菜,以防不速之客的到访。我拿了几个蛋、咸肉、土豆,一点青菜也被我拿走了。看来今天的晚饭可以将就着过去,心里一阵轻松。

回到家把菜炒了,蛋煎了,剩下的咸肉和土豆让它蒸着,只要掌握好时间就行。我赶紧给他倒上一碗酒,一直以为不太会喝酒的阿良,想不到现在喝酒的水平出乎我的意料,农家自制的老白酒如同喝开水一样,以至于我这个酒量不错的人也甘拜下风。我对他说,别看这酒喝着甜丝丝的,但后劲很大,容易上当。阿良是我的邻居,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我插队后的第二年,他成了镇上支援黑龙江建设的支疆青年。他们这批人去林场,是拿工资的伐木工人。据他们自己说,他们的工资和边疆补贴每个月有 50多元钱,工资比我们的父母官还高。在当时 50多元钱的工资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但是南方的小伙子们就是最能吃苦也适应不了那里的环境。天冷地冻,零下三四十度的温度是伐木最好的时节,在那样的环境下劳动,酒成了最好的御寒东西。供应的酒是一种劣质的“刀子烧”,烈度高、对人的刺激大,虽能起到很好的御寒作用,但对人的伤害极大。住的是“地窝子”,简陋,潮湿,极易得风湿类疾病。物质条件与南方相差太多,少有新鲜的蔬菜供应。生活单调,缺少娱乐活动,一闲下来就想着法儿搞酒,聚众酗酒成为常事,喝多了打群架,拼刀子是常有的事。适者生存,在那种环境里,使每一个人的性格有了不同的变化,变得强悍,不易屈从于人。艰苦的生活,难以适应的环境,他们想回家的愿望比我们更强烈!

阿良来时只带了一只军用挎包,里面装满了香烟,不知用何神通搞来的。见人就分烟,打着官腔,大手大脚 , 社员以为是哪里来的贵人。这几间原来不见烟味的知青小屋整天弥漫着浓浓的烟味儿。作为主人不敢怠慢了难得来一次的客人,但囊中羞涩,年底的经济分配方案还没有兑现,只有向队里“预支”。预支了当时认为数额不小的 5元钱以应付日常开支的需要。

去永和市买了一些吃喝的东西。见我有客人,朋友们也送来一些蔬菜,招待倒也有声有色。酒是重头戏,看来搞酒票去买难以为继,好在社员家酿的过年酒已经可以吃了,就去朋友家用热水瓶舀上一瓶。东家一瓶,西家一瓶,比到店里去买还方便,唯一的是多欠了人情面。

虽已到了年底,但队里还有一些要做的农活。以后的几天里阿良就在村里闲逛,有时也同进山的社员去看看山里的风景,如同一次难得的旅行。

阿良换了一个环境,真如他自己所说,这里的生活与东北有天壤之别。看到热晴好客的社员,难得的有酒日日醉,特别是有着幼时深厚情谊的小伙伴。我们时隔两年相见,有一种说不出的思念情结,阿良乐不思蜀,提出与我同时回家过年。我算了一下,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

在外面闯荡了几年的阿良,适应了无拘无束的生活,像梁山好汉一样,今朝有酒今朝醉,在困境中寻求暂时的解脱,忘了社会还有另一面。像我们单个儿生活在农村,生活格调与他们有着本质的不同,在物资匮乏的农村,又缺少经济来源,凭的是精打细算地过日子。要打发这一个星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已是拮据的经济又会增加一些额外的负担。

没有出畈的日子,陪着客人到处转转,一天三餐是最费心的事。要招待好客人,少不了想着法子搞点菜,最起码的要求是酒足饭饱。有了朋友家的酒缸做后盾,省去了搞酒票这种令人心烦的事。烟是阿良自己带来的,烟酒不分家,有人来串门少不得递上一根烟。每天晚饭是热闹的时候,喝酒的量增加了,来串门的人也多了。喝酒能助兴也会误事,喝到五六分的程度,人易健谈但精神状态清醒, 对身体也好;推杯换盏间,若过了八九分的量就越喝越兴奋;喝到十分,如同水流过分水岭一泻千里,在酒精的作用下就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了,非酩酊大醉不可。有时几个朋友在一起,在闹哄哄的情况下出现过这种场面。

快到年关,是应该安排过年的事了。围着村子的河流开始抽水捕鱼,并结合清理河道的淤泥。水抽得差不多了,大队安排了值班人员,头儿是大队革命领导小组的成哥。他们到岗值班的时候,我们还是喝得高兴当儿,我邀请他们一起入座喝一点酒。酒是好东西,几杯下肚后,成哥看着桌上的菜说:“去弄点鱼尝尝鲜。”叫阿洋去池塘里摸几条鱼来下酒。下水的长筒靴是原来搞电耕犁作业时穿的,靴子高过膝盖,是下河捕鱼最理想的用具。抽了一天水的河流,此时水已集中在几个深潭,种着大片的“革命草”紧贴水面。天冷,少了水的鱼儿躲藏在草下和水深的地方,伸手去摸,接触到的鱼都是鱼头朝下尾朝上,好像一枚枚埋着的定时炸弹,人一摸一个着,不多会功夫搞了半脸盆。麻利地杀了几条,赶紧烧锅煎鱼,一会儿大盆红烧鲫鱼端上了桌子。这一下使得气氛更加热闹起来,有喝酒的,也有站着凑热闹的,有人起身拿了热水瓶去家里舀酒,大家直吃到酒酣耳热。夜已深,但热烈的气氛不见减低。值班的人该换班了,临走时成哥特意关照了一下:“注意保密,以免产生不好影响。”实际上我们也耍了点小心眼,既然已开了个头,索性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多弄点鱼,以解决今后几天的菜蔬问题。屋里的人酒喝得高兴,摸鱼的还在继续摸鱼,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摸”了十七八斤之多,并把摸到的鱼放在后半间的水缸里养了起来。

队里分鱼的那天,我只分到一条一斤多重的鲢鱼,想想连自己也笑了,被我们“偷摸”的鱼该是多少社员的份子呀!正应了“三三四四杀头牛,不如独自杀只狗”的坊间俚语。待到我们要回家时,水缸里还剩有不少鱼,我们几个每人分了几条,作为拿回家的年货了。

农村就是这样不拘小节,一根筋地在农村干不了事情, 树不了威信。干部既坚持原则又有个性,有些时候喜临场发挥,像这样“监守自盗”的活,也是生活中少不了的插曲,其中酒也起了催化作用!

有时,阿良会露出羡慕的神色,“老兄,你这里的生活不错呀!这里是那么的热闹,社员是那么的好客,每天酒足饭饱。我们那里有钱也买不到这样的东西,生活真有天壤之别,要是我在这里插队也许会安心些。下次回家时我一定再来看你们。”“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只看见和尚吃馒头,不知道和尚受戒。你不可能知道我们平时的生活状况。为招待好你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我尽了地主之谊,同时也得到朋友们的帮助,否则不可能会使你感到如此满意!”我接了一句。一些事在外人眼中容易被表象所迷惑,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

虽然平时有插友间的互访,但那种形式随和多了,各人知道各人的底细,随菜便饭应付一下,能喝酒的去弄点酒,不用费多大的劲。像这样为招待客人而忙碌是第一次,招待的时间长,经济已超过能力所及。酒也是个难题,若在平时是无法应付的,是农家的过年酒解了燃眉之急,诸多因素凑在一起,才使阿良心中留下了一个美好的印象。阿良也许觉察不到这是对他的特殊待遇,这并不是农村真实的物质水平。

阿良在项家待了一个多星期,如果在平时哪有这么多的时间陪侍他,农村一年的收入又能招待几拨这样的客人!

阿良没有第二次访问项家的机会,他再次回家探亲时,我已去了西安。




END





点击上图阅读朱峥坤作品

作者简介 | 朱铮坤,崧厦镇人,与共和国同龄,66届初中毕业生。上山下乡运动中在原丰惠区永徐公社民生大队插队落户,历时8年半。

悠悠丰惠
丰惠为上虞古县城,从唐长庆二年到解放后的1954年,一直是上虞县治所在地,镇区依山傍水,既具古城之秀,又赋江河之美,有着众多的名人胜迹和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说丰惠,也就是说上虞。悠悠丰惠,虞山舜水,说古道今,闲谈一二......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