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记父亲的一次难忘经历
彼时大旱,波光粼粼的“百沥河”终于耐不住煎熬,不得已枯竭了,交通大动脉因此被掐断。不通公路的时代,汽车只是一个传说。父亲所在的生产队接到通知,因公社粮站缺粮,河水干枯船已搁浅,须用手拉车把粮食从县城百官拉回来。从夕阳西坠到红日喷薄,整整一晚上来回奔袭。临了得酬劳六角,尚不足支付一斤猪肉六角八分。那情形,宛若春水浸泡的种子,根植在父亲记忆深处,已成怀旧的经典。
下午的“田头广播”在四时左右响起,生产队大晒场上,聚集了全队的手拉车。各人对自己的手拉车审视一番,看车杠有否细裂,摁压一下轮胎,气压是否充足。家家麦糊烧摊来,天落水灌起来,车手做好了准备。隆重的像一次英雄的远征。
“走前塘还是后塘?”“走前塘,走弓弦。”父亲的回答简洁有力。前面的海塘是为了阻挡曹娥江的潮水,后面的海塘是为抵御杭州湾汹涌的怒潮。火红的太阳逐渐散失了应有的热量,演变成天边的一抹彩霞,车队在蜿蜒的海塘上迤逦前行,蔚为壮观。一行人怀着兴奋的心情,饱满的激情有说有笑地行进。浑然不觉中,皓月小猫般悄然跃上天际,皎洁的余晖洒在曹娥江上,洒在海塘上,洒在塘边轻摇的芦竹上,车队沐浴在夏日晚上时光流水里。
长长的车队,只有前后车可以交谈,他们怀着兴奋的心情,有说有笑。往日的夏天晚上,没有电视的陪伴,此刻可能在乘凉,侃庄稼长势,或天南地北一番。好多人从没去过县城,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辍的田耕生活,却自嘲为“修地球”。今晚有一次出远门的机会,怎能不使他们激动,他们有的是力气。
塘两边芦竹一个劲地疯长,拥向路间想交头接耳,又想亲密拥抱。芦叶利剑般拂过黝黑的脸上,划过强健的臂膀。芦竹丛中,鸣虫在奏响,争先恐后,好像能领到加班工资。有油铃子银铃般的笑声,有蟋蟀的絮絮细语……旋律优美、委婉、缠绵。在空旷的天底下,在如水的月光里,在微澜的曹娥江边,它们协奏着小夜曲。夜,更添静谧,偶尔有宿鸟惊起,哗啦啦拔地而起,射向远方。
县城的路灯昏黄而式微,朦朦胧胧像瞌睡人的眼。一行人走走停停,本来不熟,又是在晚上,就像走进了大观园。他们见人就问,是为了少走冤枉路。东拐西弯,终于寻到了粮食公司,心中半块石头落了地。每一挂车都编号,每一编号都用磅秤称重记录,清单比对后交由父亲带回。父亲的大学生活恰逢国家困难时期,学校难以为继无奈解散了,队里都叫他“大学生”。曾看到父亲与同学们游双龙洞的一张合影,绕着围巾,额头一缕略卷的刘海,青春而洒脱。
回来的路上比较沉闷,没有来时的谈笑风生。重轭在肩,躬背前行,一步一个脚印。上塘时后车停下帮忙推前车,只凭力气。落塘时就得小心,要点小技巧。抬起车杠,车框后沿着地,摩擦前行,这就是刹车。曾看到过一个场景,新手重车下坡,杠抬太高,车就不下坡。往下按了些,却按过了头,车子急速滑坡,惊慌失措间不停叫喊,让开!让开!车子会推着你狂奔,只要把住方向,前面无人,往往会有惊无险。
清晨的广播响起时,车队也下了塘。整整一个晚上,时间、汗水、疲惫,还有那刻骨的记忆都留在了海塘上,印在了脑海里。经年而下,流淌不息的曹娥江水也冲不走那一晚的明月,成了父辈茶余饭后的谈资。
灌铅的脚步终于挪到粮站,人人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粮站按照清单过磅秤重,归仓后每人发放六角钱。这六角钱的概念是什么?曾记得一个壮劳力一天公分两角多。有一年年终结算到达五角,人人喜笑颜开,奔走相告。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那种单纯的笑脸再也找不到了。
回来时路过十字路口的肉店,父亲挤了进去。肉六角八分一斤,称六角钱。杀猪佬 扬起李逵的板斧,一斫一拉,一刀肉就划拉下来。自以为身手不凡,过秤时多了一分钱,要六角一分。“六角算了!拉了一夜头粮食只有六角钱!”“国家牌价怎么好讨价还价。 ”不知是拉了一夜头粮食有功,还是自己的估算不足,杀猪佬的底气显得有些不足,嘟嘟嚷嚷中也只好作罢。
B 记我的早出晚归之路
C 记廿年间突飞猛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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