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叙文 | 作者杜卫林

民生   文化   2024-10-25 20:07   浙江  




























A  记父亲的一次难忘经历



彼时大旱,波光粼粼的“百沥河”终于耐不住煎熬,不得已枯竭了,交通大动脉因此被掐断。不通公路的时代,汽车只是一个传说。父亲所在的生产队接到通知,因公社粮站缺粮,河水干枯船已搁浅,须用手拉车把粮食从县城百官拉回来。从夕阳西坠到红日喷薄,整整一晚上来回奔袭。临了得酬劳六角,尚不足支付一斤猪肉六角八分。那情形,宛若春水浸泡的种子,根植在父亲记忆深处,已成怀旧的经典。

下午的“田头广播”在四时左右响起,生产队大晒场上,聚集了全队的手拉车。各人对自己的手拉车审视一番,看车杠有否细裂,摁压一下轮胎,气压是否充足。家家麦糊烧摊来,天落水灌起来,车手做好了准备。隆重的像一次英雄的远征。

“走前塘还是后塘?”“走前塘,走弓弦。”父亲的回答简洁有力。前面的海塘是为了阻挡曹娥江的潮水,后面的海塘是为抵御杭州湾汹涌的怒潮。火红的太阳逐渐散失了应有的热量,演变成天边的一抹彩霞,车队在蜿蜒的海塘上迤逦前行,蔚为壮观。一行人怀着兴奋的心情,饱满的激情有说有笑地行进。浑然不觉中,皓月小猫般悄然跃上天际,皎洁的余晖洒在曹娥江上,洒在海塘上,洒在塘边轻摇的芦竹上,车队沐浴在夏日晚上时光流水里。

长长的车队,只有前后车可以交谈,他们怀着兴奋的心情,有说有笑。往日的夏天晚上,没有电视的陪伴,此刻可能在乘凉,侃庄稼长势,或天南地北一番。好多人从没去过县城,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辍的田耕生活,却自嘲为“修地球”。今晚有一次出远门的机会,怎能不使他们激动,他们有的是力气。

塘两边芦竹一个劲地疯长,拥向路间想交头接耳,又想亲密拥抱。芦叶利剑般拂过黝黑的脸上,划过强健的臂膀。芦竹丛中,鸣虫在奏响,争先恐后,好像能领到加班工资。有油铃子银铃般的笑声,有蟋蟀的絮絮细语……旋律优美、委婉、缠绵。在空旷的天底下,在如水的月光里,在微澜的曹娥江边,它们协奏着小夜曲。夜,更添静谧,偶尔有宿鸟惊起,哗啦啦拔地而起,射向远方。

县城的路灯昏黄而式微,朦朦胧胧像瞌睡人的眼。一行人走走停停,本来不熟,又是在晚上,就像走进了大观园。他们见人就问,是为了少走冤枉路。东拐西弯,终于寻到了粮食公司,心中半块石头落了地。每一挂车都编号,每一编号都用磅秤称重记录,清单比对后交由父亲带回。父亲的大学生活恰逢国家困难时期,学校难以为继无奈解散了,队里都叫他“大学生”。曾看到父亲与同学们游双龙洞的一张合影,绕着围巾,额头一缕略卷的刘海,青春而洒脱。

回来的路上比较沉闷,没有来时的谈笑风生。重轭在肩,躬背前行,一步一个脚印。上塘时后车停下帮忙推前车,只凭力气。落塘时就得小心,要点小技巧。抬起车杠,车框后沿着地,摩擦前行,这就是刹车。曾看到过一个场景,新手重车下坡,杠抬太高,车就不下坡。往下按了些,却按过了头,车子急速滑坡,惊慌失措间不停叫喊,让开!让开!车子会推着你狂奔,只要把住方向,前面无人,往往会有惊无险。

清晨的广播响起时,车队也下了塘。整整一个晚上,时间、汗水、疲惫,还有那刻骨的记忆都留在了海塘上,印在了脑海里。经年而下,流淌不息的曹娥江水也冲不走那一晚的明月,成了父辈茶余饭后的谈资。

灌铅的脚步终于挪到粮站,人人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粮站按照清单过磅秤重,归仓后每人发放六角钱。这六角钱的概念是什么?曾记得一个壮劳力一天公分两角多。有一年年终结算到达五角,人人喜笑颜开,奔走相告。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那种单纯的笑脸再也找不到了。

回来时路过十字路口的肉店,父亲挤了进去。肉六角八分一斤,称六角钱。杀猪佬 扬起李逵的板斧,一斫一拉,一刀肉就划拉下来。自以为身手不凡,过秤时多了一分钱,要六角一分。“六角算了!拉了一夜头粮食只有六角钱!”“国家牌价怎么好讨价还价。 ”不知是拉了一夜头粮食有功,还是自己的估算不足,杀猪佬的底气显得有些不足,嘟嘟嚷嚷中也只好作罢。


B  记我的早出晚归之路



那时的高考被喻为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升学率之低令万千学子绝望。铩羽而归之际, 到县城汽修厂学徒。单位无宿舍,只得早出晚归。还是沿着这海塘,骑着自行车,单程需1小时半,一点也不觉劳累。更多的时候,在萧瑟的海风中,在冻彻心肺的苦寒里,在空旷的天底下,在这条路上踽踽独行,怀着年轻人永生不灭的孤独与向望。
时至今日,我依然走着这段路,一段回家的路:沿着蜿蜒的曹娥江海塘来去匆匆。三十五年了,整整三十五年!从尘土飞扬到柏油浇注;从唇红齿白到齿摇视茫。倒是曹娥江仍旧排闼流淌,分不清江水是昨还是今,长河落日是否悲壮如昔。
回溯二十五年前,我也走这海塘。此刻已在城里安家,但心智尚不成熟,更多的时候还得求教于父母。天边的最后一抹红霞已飘散殆尽,氤氲开始弥漫。
一个下班回家、急匆匆、孤单单的人行进在海塘。海塘两旁的芦竹已不多见,偶见一簇高高耸立,在微风吹拂下,飘着芦絮。塘面铺着塘渣,小石子颗颗粒粒突兀着,像打着满是补丁的衣着,又不停地顶着自行车的轮胎,跳跃着、颤抖着,但也抖落不了身上的尘土。天地空旷,寂寥无垠,心中的纠结竟也难以排解。一路行,一路想,言犹在耳的冷嘲热讽,居心叵测的蔑视,融成一股强流,汇合曹娥江水,绵绵不绝地涌动……
然后第二天,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在江边,清新的空气,舒畅的心情,步子变得轻快了,天地变得亲切了。历经风雨沧桑的父母,以其人生阅历给予启迪。除了感激,别无他说。
闪回三十五年前,每天沿着曹娥江畔,在蛇行的海塘上蹬着自行车。朝看江水潺湲,小草吐露;晚看夕阳西坠,暮云飞荡。更多的时候,清晨塘边枯草上铺着白花花的一层浓霜,耳朵冻得生疼。
傍晚下班回家,天空阴沉下来,塘内空旷的田野,塘外广阔的江面,无遮无拦,寒风更加猛烈,吹得脸上刀割般火辣辣。来回3小时,全凭脚蹬自行车,幸好年轻,有使不完的劲。虽说生活在海边,也只实实在在看到过一次涨潮。不经意间,于海塘上,潮水滚滚而来,阳光下,万瓦粼粼。看来有心栽花不敌无意插柳。
夏日的海塘更是搞笑,日复一日地骄阳翻晒,又是行人来往的践踏,表层泥土成齑粉。自行车过后,泥烟飘荡,灰蒙蒙的烟雾裏着一人一骑,就像被生活的重轭缠绕着,挣也挣不脱。而正是这一岁月,恰恰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父母正值壮年,而我又是青春。人长大了,烦恼总比快乐多,这是惯例。


C  记廿年间突飞猛进



而今曹娥江两岸,早已修建了百年一遇的高标准海塘。两坡石砌,塘面或为水泥,或为柏油。桀骜不驯的曹娥江裁弯取直了,入海口已有大闸隔断海水。冲堤毁田吞并农作物 的怒潮踏着碎步远去了,彻底改变了海潮溯江而上肆虐两岸百姓的历史,这已是故事里的事,成了年轻人闻所未闻的故事。
不再是隔江相望了,江上的大桥一座接一座,随时可以跳到江的那边。海塘霎时热闹 起来,小轿车穿梭如燕绵绵不绝。曹娥江也不甘寂寞,皮划艇赛事寻迹而来,刹那间宁静的湖面跌碎了,强健的臂肌划起喷涌的水花。两岸的欢呼声加油声一阵盖过一阵,江中的水激浪花声短促而嘹亮。星光涌起的夜晚,桨声灯影里的游轮犁波而来,近岸,高楼林立,点点灯光悬挂空中,点缀着迷离的夜空。游轮像一座缓缓移动的彩楼,人影绰绰,享受着曼妙的晚间时光。
薄暮隐匿,人行景观桥上的五彩灯光闪耀时,远眺近望,仿佛置身梦幻天地。漫足桥 上,夜色里与桥同醉,光彩夺人,尤其两侧喷泉向空中抛洒时,大珠小珠坠落江面,灯光水珠,如仙人遗留的画卷。不经意间想起过往摆渡过江的日子,潮水打翻渡船,家人的悲恸欲绝。往事越千年,感叹天地变化迅捷,紧追慢赶,犹自不暇。
我忽而又怀念那时的慢来。不蔓不枝,有条不紊也是好的。冷清的海塘,偶尔迎面过来一辆自行车,与你擦肩而过,又不显得过分冷清。边骑自行车边苦思冥想,最后变成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看田野的春夏秋冬,看江水的静静流淌。倒是现在的快节奏匆匆忙忙,容不得你静下心来思考。相较而言,还是喜欢现在的节奏。有时中午可以回去吃饭,吃完后又可以从容不迫来上班。哦,我说的海塘就是“百沥海塘”。海塘的变迁只是缩影,如今的交通在当时看来简直匪夷所思。密如蛛网的高速公路遍布全国,还有了牛气十足的高铁,竟然还能跨海架桥。
杭州湾,记忆中的“后海头”,曾经是风高浪急,烟波氤氲。小时候听大人们讲,后海头要有一座桥的话,我们离上海很近了。当时的天马行空,不着边际讲的“笑话”,竟然成了现实。2003年奠基建设的“杭州湾跨海大桥”,2008年动工兴建的“嘉绍大桥”,长虹卧波,贯穿了杭州湾。如今“杭州湾跨海铁路大桥”又在紧锣密鼓建造之中,高铁像风一般“唰”的一声穿过杭州湾仿佛就在眼前了。李白在《早发白帝城》中说:“千里江陵一日还……轻舟已过万重山”,是运用了夸张的手法。现在的千里之遥,一日足矣,只是不再是轻舟。
交通业确实有了长足的发展,无论身在故园听风雨,还是足迹天涯闯江湖,都能深深体会到。体会到它的便利快捷,享受到它的优质服务。由是观之,如今的杭州上海,犹如自家的后园。
飞一般的纵横交通,着实惊叹不已,直至写下这些长短错综的文字,我的心才平静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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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杜卫林,生于1971年,高中文化,汽修工,浙江交通作家协会会员。右手榔头,左手操觚。热爱文学,敬畏文字。

编辑 | 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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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惠为上虞古县城,从唐长庆二年到解放后的1954年,一直是上虞县治所在地,镇区依山傍水,既具古城之秀,又赋江河之美,有着众多的名人胜迹和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说丰惠,也就是说上虞。悠悠丰惠,虞山舜水,说古道今,闲谈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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