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里阳春 | 作者胡圣宇

民生   生活   2024-10-15 19:06   浙江  




本文载于2024年10月15日《上虞日报》



江南点心中,名字最大气的,非“阳春面”莫属。明明是没有浇头的光面,却冠以“阳春”两字,不免多了几分雅趣。即使没吃过阳春面,只要听到名字,就已感到春风拂面,阳光和煦了。


阳春面很简单,一缕面,一勺热汤,一把葱花和几滴酱油,竟抵过了那些珍馐佳肴,是江南人舌尖美学的缩影。那“日出江花红似火”的明媚,那“三月江南春草芳”的馨香,那“玲珑云髻生花样”的柔盈,不动声色间,全部装进这一碗面里。



阳春面便宜实惠,最寻常不过了,但我在儿时也难得享用。常言道,南米北面,对盛产水稻的江南人来说,米饭是我们的主食,面食一直只作为点心。在那个米饭都吃不饱的年代,吃一碗面,可能需要奢侈一下。好在我的姑妈在粮管所工作,不时送来一些挂面。有时候,奶奶会下一些阳春面,给我们当早餐。我们的味蕾隔三岔五地在沉睡许久之后被唤醒。

我依然记得很多年前那个寒冷的午后,一个瘦弱的女人,蓬头垢面地出现在我家门口。我一直瞧不起乞丐,很多要饭的,并非生活所迫,甚至做些鸡鸣狗盗的勾当。我刚想关门,奶奶把我拦住了。

“吃饭了吗?”奶奶问。我知道这是奶奶的口头禅,我们这里的人每天见面都会这样问候。女人眼里充满了期待,望着我奶奶说:“没有,已经好几顿没吃了。”她站立不稳,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说话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盖着鲜红的公章,这是她村里发的一个证明。她跟奶奶说:“我从河南来,家里闹饥荒,求求您给点吃的。” 

那时候,我家的日子也很艰难,奶奶迟疑了一会说:“你等一下吧,我给你做点吃的。”

我跟随奶奶走进厨房,奶奶思忖了一会儿,从橱柜里拿出了面条。天啊,这么光洁白净的挂面,是上个月奶奶生日时候姑妈送来的,一贯节俭的奶奶一直舍不得吃。现在,奶奶竟然拿出来准备煮给素不相识的乞丐。我嘟囔着伸手阻止奶奶,她毫不客气地将我的手推开:“你看她已经饿成那样……”

我不管,给她点剩饭填填肚子,已经很客气了。“米饭中午吃完了,面条熟得快。”奶奶一边解释,一边将面条放进了沸水里。

面条很快煮好了,奶奶撒上一些葱花,倒入一些酱油,将一碗热乎乎的阳春面端给她。她狼吞虎咽,很快将面条吃完了。她往厨房里瞧了瞧,对我奶奶支支吾吾地说:“我还想喝点面汤。”奶奶给她加了一碗面汤,她仰起脖子一口倒进嘴里。她用手擦了擦嘴,对奶奶千恩万谢,离开了我家。

那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中,让我百感交集。奶奶说:“出门在外,难免会碰上困难的时候,帮一下是人之常情。” 这句看似平常的话,我一直铭记着。我相信,那碗阳春面,一定像冬日的阳光温暖着她瘦弱的身体。

我非常喜欢吃阳春面。那年春天,我去苏州。久闻同得兴在苏帮传统面馆中的盛名,第二天,早早起来去那里吃面。面馆环境古色古香,十来张八仙桌一尘不染。我提前做好了攻略,点了红汤阳春面,外加一块枫镇大肉。透过透明的玻璃隔断,锅灶、橱柜等厨房内的布置和厨师们的操作,看得一清二楚。一位厨师正从翻滚的汤水中将面捞出,顺势一抖一送,装入大海碗里,撒上葱花,淋上酱油。不消三两分钟,一碗漂浮着绿色葱花的阳春面,搭配着一块肥瘦适中的大肉,端上了暗红的八仙桌。

面一上桌,细看那面条,纹理分明,齐齐整整地叠放碗中,神似刚梳好的侍女发髻,一丝不乱。面香里渗透着的是幽幽的葱香,喝一口汤,鲜美顺着舌尖蔓延,溢满整个口腔,整个人都为之一振。长长的面条,吸入口中,滑进喉咙,空了半宿的胃肠顿时淌过一种轻柔而温暖的抚慰。我啧啧赞叹,这碗阳春面真的特别香鲜。

待服务员过来收碗,我忍不住问:“这阳春面这么鲜香,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服务员笑着回答:“我们的独特之处在于面汤,用猪骨、鳝骨熬成的汤增鲜,再用酒糟吊香。木桶里的原汤用完了,就关门休息。每天大概只卖600多碗面。”我不禁感叹,一汤一面,看似简单,要做好,实在很不容易。

素朴无华的阳春面,散发着淡淡的温情和馨香,让人顿生几分惬意和踏实,这是一种大道至简的境界。我想起了我的奶奶,她大字不识一个,做人简简单单,以平常、平等、平和的心态对待生活。她一直教育我们做人要善良,要真诚,这是历经沧桑后,对生活的深刻理解,如春风拂面,暖人心扉。

若干年前,我的朋友打电话向我借钱。我知道,他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不会向我借钱的。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账给他。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就像消失了似的,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给我。

我曾经无数次地在心里纠结,是否应该向他索要这笔钱。每当这个念头闪过,我总会想起我们之间的深厚友谊。于是,我选择了沉默,选择了信任,相信他在有能力的时候,一定会把钱还我的。

突然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我,邀请我去一家面馆吃面。我们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品尝着葱香幽幽的阳春面,彼此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我知道,他肯定要提起那笔债务了。

果然,在吃完面的那一刻,他开口了。他说,他一直记得这笔钱,但因为种种原因,马上一年了,都没有能力还给我。他感谢我的理解和支持,他说,他希望通过这碗面,表达对我的感激之情。日后,他一定连本带息还给我。

听到这些话,我心中五味杂陈。我想起了奶奶的话,“出门在外,难免会碰上困难的时候,帮一下是人之常情。”我知道,目前,这笔钱对他来说可能很有些压力,但我更在乎的是我们之间的友情。我告诉他,我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我在乎的是我们之间的友谊。只要能为朋友帮得上忙,我就很开心。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睡梦中,我回到了那个绿茵遍野、鸟语花香的村庄。曙光刚刚破晓,满头银发的奶奶,穿着洗得褪色的蓝洋布对襟衫,端着一碗面条在门前守望,笑得合不拢嘴:“快吃,还热着呢!”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睡梦中,我回到了那个绿茵遍野、鸟语花香的村庄。曙光刚刚破晓,满头银发的奶奶,穿着洗得褪色的蓝洋布对襟衫,端着一碗面条在门前守望,笑得合不拢嘴:“快吃,还热着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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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 胡圣宇,1966年出生,浙江绍兴上虞丰惠人,绍兴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  ▏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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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惠为上虞古县城,从唐长庆二年到解放后的1954年,一直是上虞县治所在地,镇区依山傍水,既具古城之秀,又赋江河之美,有着众多的名人胜迹和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说丰惠,也就是说上虞。悠悠丰惠,虞山舜水,说古道今,闲谈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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