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恩人 | 作者松风明月
民生
文学
2024-12-02 19:33
浙江
阿福七十出头,无儿无女,是浙东舜县楠湖乡东方村的五保户。我前段时间在楠湖市场见到他正站在羊肉摊前熟络地叫摊主弄点肥嫩的羊夹身。因为阿福是常客,摊主一边为他精挑细选,一边戏谑地说,阿福长年吃羊肉,人都白嫩了。我拍了拍他肩膀:“红光满面,做人笃泰数侬哒!”他告诉我,前段时间村里组织农民体检,检查出来血脂高。血脂高还吃羊肉?我不解地问。他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没有羊肉过酒,吃酒就没味道。摊位前几个认识阿福的人围拢起来七嘴八舌地称他是神仙的祖宗。阿福出生在一户苦命人家,当年爹是羸弱的种田人,娘是呆婆。“前面一条河,讨来媳妇像婆”, 因为家里穷,阿福娶了四联乡一个低智姑娘做伴。几年后老婆肚子没有动静,旁人怂恿他送老婆到丈人家“退货”。阿福的意思很明白,退回去也是罪过人的,万一祖宗显灵,以后还是有机会的。阿福盼着机会,但一直要等到老婆五十多岁,肚子才大起来。上医院一检查,肚大是因肝癌晚期肝腹水;阿福心如刀割,却无力回天。不久,陪伴他走过凄风冷雨的老伴,便离开了人世。八九十年代,阿福因体格瘦弱,难以承担重活,只好依靠打点零工来维持生计,逢年过节还与老婆两人背着蛇皮袋到各村各堡沿路乞讨。“里面大妈福气好,一支年糕两头翘”“ 小官人,聪明人,考考大学第一名”“ 祝愿老板发大财,五分一角都好咯。”阿福拿着一幅的笃板,顺口溜都是自己编的。因为他的吉利彩头说得好,总能赢得乡人们的欢心。一天下来,一般都能背一大袋年糕和讨得些零钱回来。我见过他老婆几次,印象中穿着一件破破的红棉袄,都是傻傻地跟在他后面。阿福的老婆走了后,家里只有苍蝇、蚊子以及孤独相伴。每当说起老婆,他总会说“癞子癞腥臭,走了是只手”。即便如此,生活还将继续。每当过年过节,他一个人还是背着蛇皮袋沿路做起老本行。一日,阿福蹒跚着脚步来到北面靠海的一户喜事人家门口。这户人家是搞建筑起家,在本地也是小有名气。帮工们忙碌地穿梭其间,见到衣衫褴褛的阿福前来乞讨,连忙挥手叫他赶快走开。阿福撅了撅嘴:“我还是倷村里的外孙皇帝,小辰光到外婆家来过的。”这番话恰巧被坐在门口的东家老爷子听见,他抬头询问阿福的母亲姓名。老爷子闻言一愣:“杏子是你娘啊?那排来还是伢远房堂姐妹,也是个苦命人。来来来,这样吧,我到里面拿一件衣服出来,你换一下,今天既然来了,喜酒喝了再走。”说完,老爷子便站起身来,进屋为阿福找衣服。 “那我要叫你娘舅了。舅舅,讨饭头吃喜酒难为情的,还有等下夜酒吃好,走回去还有不少路”,阿福抓了抓头皮,边说边在门角落放下了蛇皮袋。“等下事情落定后,我会叫人派轿车送过去。”老爷子拿来衣服,赶快叫阿福换上。阿福半推半就,说起有喜酒可喝,内心里是高兴的。喜酒开席,阿福挨着老爷子坐下。阿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喜事排场,山珍海味,茅台上桌,因为喝不惯猫屎味的茅台,老爷子叫帮工开了黄酒给阿福倒上。新娘子来倒酒,建筑老板问老爷子,这位怎么称呼?
“爷爷吃酒!”新娘子微笑着给阿福斟满酒。
“新郎额头高耸耸,做官到朝廷,经商发大财;新娘漂亮排头名,孝顺贤惠第一等;祝倷白头到老,早生贵子”说这种祝福的彩头话,阿福是专业的。众人闻言皆笑,连坐在隔壁桌的聋庞阿兵都随声笑了起来。酒足饭饱后,老爷子吩咐人派车送阿福回家,并关照明天再来吃洗厨酒。舜县以北地区的喜事风俗第一天为汰浴酒、第二天是正日,第三天即是洗厨酒。阿福连声说感谢的话:“舅舅太客气了,一定来,一定来”。第二天一早,阿福拿着前些天讨来的零钱去信用社换了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包了红包又来到了喜事人家,并将红包塞给了老爷子:“小小一点心意,意思,意思”。老爷子摆了摆手:“喜事正日才好收红包,今天的红包是不能收的”,顺手将红包又回塞进了阿福的口袋。阿福只好连声说,那真当难为情哉!
饭后,老爷子的儿子来到阿福面前,给他点上了一根小字中华:“老表,你把家里地址告诉我,等我这里喜事落台后,我会来一趟”。过了没几天,远房老表果然来了。他见到阿福住着破旧的平房,里面狗屋似的乌漆墨黑,不像一个家的样子。远房老表马上叫阿福坐上车子一起来到东方村委,向村干部提出由村委出面翻修、装潢房子,并一次性解决社保缴纳问题,一切费用由他全包。同时,又私下塞了点现金给阿福。“老表,谢谢侬哉,真当碰见活菩萨哉。”阿福连声道谢。“阿福,勿要谢,勿要谢,今世我虽无分文欠侬,不过侬肯定是我前世的恩人,我是来还债的”。远房老表笑着说,“饭不要讨了,好好过日子,今后如有困难,再来找我”。去年我见到阿福,问他现在还去老表家吗?“舅舅去世了,老表平时也在外地,我每个月有社保养老金、政府五保户的补贴,日子也好过了,现在不去了”,阿福说话时带着酒气,红润的脸上竟然看不出一块老年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