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锦鹏和米格尔·戈麦斯,共度平遥假日

时尚   2024-10-03 21:18   上海  

平遥七日,关锦鹏和米格尔·戈麦斯(Miguel Gomes)步履不停。


作为今年平遥国际电影展的评审主席,两位导演都是第一次踏进平遥古城,但这片土地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米格尔很快辨认出古城的砖瓦,“贾樟柯的《站台》在这里取过景,所以在实际到来之前,我就通过电影游历过这里了。当一个人有机会通过电影看世界时,世界也容易变得熟悉”。

在平遥,NOWNESS以“遥远的相似性”为主题,与关锦鹏和米格尔一同漫步古城。尽管两人的成长背景与创作经历迥异,但他们在电影领域都有着同样杰出的才华与独特性:


葡萄牙导演米格尔最初是一位影评人,他将镜头对准故乡里斯本、随即又开始游历不同的国度,最新长片《壮游》在2024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首映,并荣获最佳导演奖;中国香港导演、制片人关锦鹏,则在《胭脂扣》《阮玲玉》《蓝宇》中创造了超越时代的经典人物、台词与场景,成为华语电影界最重要的导演之一。


有趣的是,在今年平遥的“藏⻰”“卧⻁”竞赛单元中,两人进行了“中外视角”的交换:米格尔负责担任藏龙单元的评审主席,在入围的一系列华语影片中选出费穆荣誉奖项;而关锦鹏则负责担任卧虎单元的评审主席,在入围的外语影片中选出罗伯托·罗西里尼荣誉奖。代表不同视角、带有相同热情的两人远道而来,在这场短暂的“平遥假日”产生了新的交流和碰撞。


从左到右 第八届平遥国际电影展 藏龙卧虎单元入围影片

今年平遥的主题是“这把泥土”—— 故乡常常是一个导演创作的起点,获得藏龙单元费穆荣誉·最佳影片的《喀斯特》展现出贵州地区的自然面貌,也成为导演杨穗益送给自己最好的毕业礼物。


两个竞赛单元的作品,都呈现出鲜明的地域特征:费穆荣誉·最佳导演唐永康在《星星与月亮》中,还原了山西小村落在物质上的贫瘠与对外界的天然好奇与想象力;卧虎单元的罗伯托·罗西里尼荣誉·最佳影片《烟囱里的麻雀》讲述瑞士典型家庭中的女性觉醒,罗伯托·罗西里尼荣誉·最佳导演伯里斯·洛伊坎则在《苏莱曼的故事》中,深入探讨了家乡巴黎正在发生的零工经济与移民问题。


不同程度上,这些影片都在描述人与土地之间的关系,观察人类的情感变化。在关锦鹏和米格尔看来,这正是电影创作的一大可贵之处:不要忘记自己的来处。


从左到右 藏龙卧虎单元入围导演及作品

杨穗益《喀斯特》 费穆荣誉·最佳影片

徐磊《远大前程》 费穆荣誉·评审荣誉、最佳男演员(徐朝英)

周铨《“小”人物》 费穆荣誉·最佳女演员(姜卓君)

拉蒙·曲尔歇尔《烟囱里的麻雀》罗西里尼荣誉·最佳影片

伯里斯·洛伊坎《苏莱曼的故事》罗西里尼荣誉·最佳导演

NOWNESS:米格尔导演曾经用《一千零一夜》三部曲讲述故乡葡萄牙的故事,关锦鹏导演的《地下情》《胭脂扣》等作品也记录了故乡香港的城市面貌变迁,能否从你们自身的经验出发,谈谈“这把泥土”、在地文化对个人创作的影响?


关锦鹏:我觉得借着这个主题,可以给年轻电影人一个归根的提醒。“这把泥土”可以是你注入情感的故乡,也可以是给你带来想象和怀念空间的建筑物。我监制的《但愿人长久》,导演的下一个作品就要回归到故乡去,我觉得这种情感是牢不可破的,哪怕你长大后移居到城市里面也好,什么也好,但是不要忘记你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拍电影的初心是很重要的,我早期拍《地下情》是讲香港这个现代都市中人际关系的疏离,生活中观察到的很多细节,都可以变成有用的东西放到电影里。现在几十年过去,香港确实发生了更多变化,比如说铜锣湾、湾仔这些过去在夜晚很热闹的街区,现在到晚上9点以后就没有人了,我有很多经营餐饮酒吧的朋友都撑不下去。我觉得这当然跟疫情有关系,还有大环境的改变,的确大家现在并没有生活得很开心,可能没办法回到各行各业都很蓬勃、而且很有朝气的八十年代,但我觉得作为电影人,还是应该重拾那个年代的一些风采。

米格尔·戈麦斯:我认为记忆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我的故乡葡萄牙,是欧洲一个非常小的国家,山西省的人口比世界上的葡萄牙人还多,但哪怕在这个小国家里,我们也面临着类似的处境,许多人希望离开故乡到大城市发展,原有的村落成为被遗弃的荒地。新一代的电影人可能不太了解自己成长的土地,也不太了解早期的电影,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遗憾,因为会错过很多美好的事物。


我最开始是在葡萄牙的杂志写影评,当脑海中开始冒出几个想法时,就开始去写剧本拍。但我并不是一开始就决定好了自己要拍出什么样的电影,这同样是一个不断地被所在土地和社会环境影响的过程。举个例子,2013 年葡萄牙发生了非常严重的经济危机,当时人们被迫面临经济紧缩的苦日子,整个社会面临着复杂严峻的形势。当时我产生了创作的冲动,我不知道自己会讲出什么故事,但很想把它们记录进去,于是找了几位记者一起从日常新闻中获取灵感,我们把它变成了小说、剧本、人物故事线。最后拍出了长达六小时的《一千零一夜》三部曲,去讲述当代葡萄牙的众生相。

在平遥,关锦鹏和米格尔·戈麦斯进行了中外视角的对调——米格尔负责华语版块的评审,关锦鹏负责国际版块,两人都完成了一场银幕上的游历。


但这不是两人第一次“脱离自身视角”去观看:米格尔的戛纳新片《壮游》有大量在亚洲取景的部分;而关锦鹏早期的《人在纽约》等电影也有对两岸三地和美国文化的观察。这同样体现在今年的入围作品里,导演杨圆圆在《女人世界》中进入离散的华人世界,观察美国华裔舞团的起起落落;导演马修·兰金则《共同的语言》则虚构了一个以波斯语和法语为官方语言的加拿大,用幽默的方式描绘人们的文化摩擦。


尽管面对着陌生遥远的景观,两人仍能感受到相似的情感。作为评审、创作者和观众,我们如何进入一个不熟悉的地域,同时避免刻板印象和文化隔阂的限制?两人也向我们分享了各自的观点。


从左到右 藏龙卧虎单元入围导演及作品

王丽娜《村庄·音乐》;翟义祥《时间旅馆》;杨圆圆《女人世界》;马修·兰金《共同的语言》;空音央《圆满结局》

NOWNESS:两位今年分别担任藏龙单元和卧虎单元的评审主席,并且进行了中外视角的互换。能分享一下这次的体验吗?


米格尔·戈麦斯:我和贾樟柯导演是在戛纳认识的,后来就收到了平遥国际电影展的邀请邮件,问我想担任哪个部分的评审?我当时客套说都可以,但心里真正想参加的是藏龙单元,因为这样就有机会看到一个中国的肖像和轮廓,不仅仅是一两部,而是很多部电影,通过它们去了解当代中国电影的发展现状。


关锦鹏:我觉得每次担任评审看片,都会带来一种互动,尽管来自不同的地域和文化,但情感可能是相通的。卧虎单元有几部电影特别好,都是讲人物关系,讲角色跟角色之间的互动,哪怕它的空间没有很大,只是在一个家庭或某个建筑里,但是人物的互动跟那个空间也发生了很大的关系,好几部都是这样子。

NOWNESS:藏龙和卧虎两个单元的作品,分别来自全球的不同地域和文化背景,展现出各种各样的景观和情感。两位在观看时的评审标准是什么?


米格尔·戈麦斯:我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我的感受。看电影是一种孤独的体验,即使坐在同一场放映厅,每个人都会做出不同的反应,有人会无聊得打瞌睡,有人会感动得哭泣。所以我的标准就是,当我作为这些电影的观众,我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不去想它是否会在票房上赚钱,只去想它有没有打动我。


藏龙单元中有很多部作品,都是在讲某个特定村庄或地区的故事。这是电影很有魅力的地方,它可以带观众进入一个陌生的地域,感受不同的人文面貌。所以我觉得这对大家来说都是一样陌生的,发生在中国某个小镇的故事,也许住在北京的人没听说过;即使住在更遥远的世界另一端,我也许能对其中的某种情绪感同身受。


关锦鹏:我觉得哪怕我们对一个地方完全陌生,也可以有客观的感受。比方说,一个外来的导演来拍香港,会有他自己对香港的独特看法,这肯定跟生在香港、长在香港的感受不一样,并没有说一定要多熟悉、土生土长才见得可以拍这个地方,当然前提是你也要去了解它。


我的评审标准是一定要真诚。我并不觉得拍电影是一项好像要完成课堂作业的事,导演对于人物关系也好,对空间、时间也好,都应该要有自己的想法,你非说不可、非讲不可、非把它拍出来不可,那种诚恳的态度是很重要的。

NOWNESS:米格尔的《壮游》、关锦鹏的《人在纽约》等作品,都有对不同地域文化的观察。能否也请两位导演从自身的经验出发,谈谈如何拍好一部涉及不同地域的作品?


关锦鹏:我觉得前期的调研工作当然是很重要的。但比如说拍《人在纽约》的时候,剧组还没开始筹备,我就一个人先到纽约住了半年,去感受这座城市带给我的不同生活体验,认识了很多新朋友,观察他们的生活状态和情绪,去看这群人和一座城市会发生什么关系。这很重要,不光是文字上的调研,影像上的调研,有时候生活经验会带给我们更有趣的东西。


米格尔·戈麦斯:拍一个熟悉的国家,和拍一个陌生的国家,当然会有很多不同,我无法一一列举,但是我想说一下它们的共同点。我觉得每个地方都有属于它们的美丽和独特的一面,不管是中国还是缅甸,还是葡萄牙的乡村,都会有美好的风景和人物,我工作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对美好的事物保持敏感,去捕捉它们当中的共性,然后拍成电影。

从上到下:关锦鹏《人在纽约》;米格尔·戈麦斯《壮游》

在平遥,青年影人的交流始终是第一位的。关锦鹏与米格尔也分别在各自的“大师·对话”系列学术活动中,与青年影人展开了现场交流。


在“关锦鹏——人在香港”大师班中,关锦鹏分享了自己如何看待城市发展、文化认同和华语电影市场的变迁,并鼓励年轻人多关注自身以外的议题,“你个人想讲的故事是很重要,但是不要沉浸在里面”;在“银幕游历者——米格尔”大师班中,米格尔也分享了自己在创作电影时常用的技巧与思考。


今年的青年评审荣誉,颁给了导演祝新的纪录片《凤凰山下·词》:以一首千年前的宋词为契机,导演开启了一场跨越时空的故乡旅程,他用近乎田野调查的方法探索着自身与创作的关系,展现出真正可贵的当代性。作为前辈的关锦鹏和米格尔,如何看待当下青年导演的创作,未来又期待看到怎样的新作品?


祝新《凤凰山下·词》

青年评审荣誉、迷影选择荣誉

NOWNESS:两位今年都在平遥举办了大师班,关导也在香港城市大学教授导演和编剧课程,一直与青年影人保持紧密联系与合作。在你们看来,这个时代的青年导演会更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关锦鹏:我自己是从八九十年代香港电影的黄金时期成长起来,在TVB的时候跟着许鞍华、谭家明等导演,大家都有一致的目标,专注自己的工作,虽然他们没有手把手地教我,但是我从他们调教演员的方式、和工作人员的沟通中学到很多,这是很宝贵的经验。


但现在年轻导演所处的客观环境,还是不一样了。也许现在学电影的门槛低了一点,机会多了一点,但问题是资源和预算其实非常有限,找投资真的不容易。和八九十年代那么多大电影公司投资相比,现在哪怕青年导演拿到了香港政府的创意奖金,要经营一个项目也是蛮吃力的,我觉得还是要想办法去开拓大一点的市场。


米格尔·戈麦斯:我不太擅长给出建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法,我觉得在大师班现场,真正重要的是在台下听的人,而不是在台上讲话的人,所以我更期待青年导演会和我交流什么样的想法。


对我而言,我年轻时会主动去看大量的电影,中国的,亚洲的,欧洲的,不同年代和风格的电影都看。了解某人某个时刻在世界的某个地方是如何拍摄的,对提升自己的技能很有帮助。

从上到下:

“人在香港——关锦鹏大师班” ,

影评人、电影制作人、策展人汤尼·雷恩 (左) 对谈关锦鹏 (右)

“银幕游历者——米格尔大师班” ,

选片人、策展人、导演马克·佩兰森 (左) 对谈米格尔 (右)

NOWNESS:近年来,有不少青年导演试图将小说故事搬上大银幕。两位都有将文学作品改编成电影的经验,你们认为这个过程需要注意什么?


关锦鹏:我觉得电影始终跟小说不一样。当然,好的小说常常是文字都会自带画面的,但我觉得改编原著不见得一定要100%传达原著的内容,你可以有自己的章法。


我觉得还是要抓住最重要的人物关系,《长恨歌》和《蓝宇》也是在这个基础上做了很大改编。我的下一部《蓝宇2》是发生在中年的故事,我觉得人随着年纪的长大,会挖掘到和年轻时候不一样的地方,人物关系和想法感受也会改变,这是我下一部电影要捕捉的东西。


米格尔·戈麦斯:这取决于具体的书和电影,但我们肯定不是要还原书中的内容,因为书已经在那里了。


比如我下一部要改编的是巴西作家欧克利德斯·达库尼亚的《腹地》,如果光看原著,第一部分在科普巴西某个地区的地质和植物,第二部分讲住在那里的人和社群,第三部分是战争纪实,你根本不可能一一拍完,我觉得重点是要抓住作者试图表达的精神。

NOWNESS:关导在大师班上提到,你觉得现在的青年导演应该多关注自身以外的故事。两位觉得现在的青年导演在创作上还有哪些特点,你们更期待或者鼓励怎样的新作品?


米格尔·戈麦斯:我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在葡萄牙看到关导的电影《阮玲玉》,它的结构和剪辑真的独树一帜,直到现在,我仍然认为它是世界上剪辑最好的电影之一。


据我所知,香港电影是非常商业和工业化的产业,但是在观众口味如此强势的地方,一个导演还可以选择自由地去创作不同类型的作品,这样的主动精神是很可贵的。我欣赏也期待类似的新作品,它可以让观众更深层次地了解电影和世界。


关锦鹏:我觉得特别有趣的一点是,跟不同的年轻导演合作,去监制他们的作品,会在他们身上看到截然不同的个性,也会带给我继续创作的冲动。


但是我也常常对青年导演说要“既远扯近,既近扯远”,也许我们不要把故事讲得太个人化,年轻人也应该有责任去关注社会议题,我也觉得不要因为任何原因,对自己想说的故事去做自我审查。这是很重要的,不要做自我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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