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残奥会将在两天后开幕,比赛为期11天,4,400名残奥运动员将参加22个不同项目的比赛。
这次我们更想在运动场的聚光灯外,带大家走进残障人士的日常,看到生活中的“更高、更快、更强”。NOWNESS策划了本期“残缺的,完整的”专题,从身边的无障碍设施开始聊起,感受无障碍用品如何作为身体的延展被使用,在残障舞蹈家的表演中,重新理解身体的完整。
田径轮椅比赛
在下笔前,我们反复斟酌该如何称呼残障人士。好像无法像称呼一个人是“中国人”“英国人”“澳大利亚人”一样,自如地将他们叫作“轮椅人”“盲人”“聋人”,好像不管用什么词语,都带有强烈的指向性。
“拿不准”时刻发生:“什么样的称呼会冒犯他们?”“比起独自出行困难,接受他人的帮助是否更令人难堪?”“盲人的工作只有‘推拿’一种选择吗?”“看不见的时候,他们还会在意化妆吗?”……
上:莎士比亚笔下的残障人士查理三世
下:电影《触不可及》
但恰巧是这样的疑虑,放大了他们的障碍,强调了不同。在这些刻板印象里,残障被视作一种身份,却不曾想到,它可能也是你我会遭遇的一种处境,一个未来。当疑虑发生时,最好让他们自己回答。
如果你能跑、能看、能听见,那么这个世界对你而言是便利的。但还有其他13亿人,努力适应着那些不为他们而设计的便利。
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截至 2023 年,我国残障人士总人数为 8591.4 万人,占总人口的6.34%,这意味着你在路上每遇到 16 个人时,就应该有1位残障人士。但实际上,他们却隐身在了社会生活中。走出门去,是一件难事吗?
导盲杖在跳房子
看到前面的人行道堵满了自行车,他们选择转身绕开人行道,再从非机动车一路向前,找到空缺再上人行道。这种“多此一举”是轮椅使用者出行的日常,因为他们下不了台阶。当遇到台阶时,无障碍坡道是轮椅人通向海那边的船。但这艘船也可能只是个巨型摆件。
1:5、1:8、1:12是指无障碍坡道的坡度,代表了坡道的陡缓,意味着轮椅使用者通行的难易。在2001年《JGJ50-2001》要求设置坡道就好,不少坡道坡度竟到达1:5,完全无法安全使用。到2012年,《无障碍设计规范》要求坡度必须不大于1:8。再到2021年最新的规范要求是不大于1:12,如果高差小于150mm可以仅不大于1:10。坡道越来越缓,与地面的夹角从8到5.62º到3.75º。我们却花了20年时间。
轮椅在陡峭的无障碍坡道上
肢体障碍者小熊有三十多年使用轮椅的经验,他每次出行就像是一场探险,被占据的盲道、陡峭的无障碍坡道、被堆满杂物的无障碍厕所……这些无障碍设施可能就是危险本身。去年10月,小熊在五角场万达广场前的坡道上差点“翻车”,于是他电话打给商场负责人、打给市长热线、打给杨浦区城市规划局、打给报社,终于在前不久,商场将坡道延长了5cm,坡度下降1º,小熊用10个月抗争到了属于自己的5cm。
在出行中最难的还不是跨过那个台阶,而是“上厕所”,因为这是唯一一件不能请别人帮助的事情。同为肢体残障人士的小猫认为每次在外面寻找无障碍厕所是一个“很难的游戏”。商场的标识会出错,把他们引导到普通卫生间;七拐八绕找到后发现门口摆放着临时维修的路障;无障碍厕所修筑了一个门槛;厕所里的抓杆不能上翻……种种都有可能成为他们在道路上遇到的新的关卡。
无障碍厕所建造两侧抓杆太高,轮椅人士无法支撑
而当残障人士需要在社会生活中跟其他人有交流时,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因为排演话剧《请问最近的无障碍厕所在哪里》,导演应照宜跟演员大程子相识,也目睹了她作为轮椅使用者的诸多不便。大程子坐飞机前需要提前四个小时到机场值机,去找各种无障碍柜台,过程中要反复和每个工作人员确认自己的残障身份。也因为这个原因,她永远是第一个进入也是最后一个离开飞机的旅客。除了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在日常出行上之外,有时他们也需要为自己的残障身份“道歉”。大程子打车时要先把自己的身体挪进后座,然后再请司机帮忙拆卸轮椅,轮子和框架需要分开,放进车的后座,一来一回又要多出五六分钟。有时,还需要安抚司机的情绪。
助听器
应照宜为大程子感到不平:“这个不是她的错,我们却因为她是残障人士在各方各面惩罚她,无论是路人的眼光,还是非常不便利的出行条件。”“我发现这个世界,起码我们居住的这个世界,真的有很大一部分是对她(这样的残障人士)关闭的。”
小熊在接受采访时,先问了我们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关心无障碍?一个人生活中的很多经历,更像是命运的选择项,并非人人都有,比如婚姻、生育。但一个人活着一定会老去,会生病,会有不断体验和经历各种障碍的时候。
关心无障碍是在关心我们每个人的未来。因为每个人都有一天会在出门后发现,外面的世界对于自己而言,并不是那么通行无阻的。
《请问最近的无障碍厕所在哪里》剧照
在公共设施之外,残障人士的工具成为他们更私人的感官。
沈鹰的出行路上,是盲杖和各种物体碰撞的声音。“(盲杖)敲在金属上的声音和敲在混凝土的声音不太一样,一个脆一点,另一个声音闷闷的。”在熟悉且安全的路况下,沈鹰用盲杖指引最快的时候,一小时可以走6公里。每当到达约定地点,坐下来后,她就会把自己的盲杖折叠起来,放进收纳袋中。使用盲杖时,她需要在路线会经过的柱子或花坛的地方撞一下、碰一下,才知道边界在哪儿。
导盲杖在盲道上
沈鹰从2003年开始,使用可以进行语音朗读的电脑,2007年开始拥有第一台具有语音功能的手机。在她看来,科技为她的生活提供了许多便利。1999年时,她10岁那年,和四位盲人朋友约见面,四个人都到公交车站了,但是因为信息不通,彼此不知道其他人的情况,于是一同在车站的不同角落等了一个多小时才会面。现在她们能够使用手机联系后,就不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在2015年来上海之前,沈鹰学会了化妆,她不用气垫,而是用粉底液。“气垫按压时我看不见出了多少粉,很容易涂成花脸。”每当按出几泵粉底液时,她能够感受到液体在手背上流动,“凉凉的”“滑滑的”,再用中指蘸着往脸上拍匀。她在青岛做字幕师时,努力记住字的位置和特定词组的代码,便可以一分钟输入 160 个汉字。
导盲杖成为眼睛的另一种延伸
到了上海后,沈鹰的通勤路,由一串串数字组成。她的脑袋里熟记上海地铁的班次,地铁开走的声音是“嗡嗡”的,而进站的声音伴随着“叮叮”的开门声,“叮叮”和“嗡嗡”的间隔有时是 5 分钟,有时是 7 分钟。东安路地铁1号线的无障碍电梯靠近 26 号车厢门和 33 号车厢门;大木桥路地铁站沿着盲道走到底一定是 6 号车厢门。在经过某条道路的第 2 根柱子后,一定要走在左边,才能到达正确的位置。
工具能够成为感官的另一种延伸,但其他感官的存在,依然能让身体感受变得完整。
NOWNESS Paper 2024夏季刊和你一起理解身体:完美的身体,是神话还是谎言?残缺的身体,要如何生存于这个世界?肉体与灵魂不一致时,我们要选肉体还是选灵魂?当技术主导了生活,身体还属于我们吗?身外之意,究竟是什么意思?身体会说话,让身体自己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