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希贵相比,我们很多人只是在控制孩子甚至是折磨孩子。我们,也包括曾经的我。”——这句话,是我昨天参观李希贵的北京第一实验学校后说的。这句话很可能会让人不舒服,但我认为很现实。从十一学校退休后,李希贵校长又在经营一所全新的学校——北京第一实验学校。第一实验学校是公办九年制学校,2023年九月开办,就近划片招生。
(上图:一年前,李希贵一见面就调侃我。)
(上图:我们见面,一边拥抱,一边调侃。所以被偷拍了。)
昨天下午2点半,走进北京第一实验学校时,李希贵校长在看着几个孩子造船。远远地看到我来了,他跑过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一开口,他就说:“没变,普通话一点也没变。”
“哈哈,我来了,你就有自信了。全国人民都知道,我的普通话倒数第一名,你倒数第二。我们的普通都不能有进步,进步了,大家就认不出来了。”我回答他。我给看着我们笑的人讲了一个故事:一年前,李校长请我到十一学校讲课,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你来了,今天的普通话就有人垫底了,我就不是倒数第一名了。”
笑完,李校长带着我们去看那四五个人造船。一开始,我以为是一个小型造船厂。因为船是一条快造好的真船,有八九米长,木头的。几个人挥舞着砂轮在打磨。是几个十多岁的孩子,只有一个是成年人,像是带学徒。
李校长告诉我们,造船的那几个孩子就是学校的初中学生,那个成年人是老师。他们造的船是真船,是渔船。成本花了3万多,他们希望卖到5万,想赚钱。船快造好了,正在找买主呢。同行的张敬安校长说:“我是微山湖的,那里渔民多,我帮你们找买主。”几个造船的孩子呼啦一下围住了张敬安,要加微信。李希贵认真地对他们说:“你们就找张校长,要给他回扣哦。”
第一实验学校的教学区(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否称“教学区”)是一条长廊把5栋大楼连在一起。从外观上看像学校,走进里面,一点都不像学校。根本就没有传统的教室,也没有什么规范的制度、“三表”之类。
负一楼(他们叫“X楼”)是运动空间。一楼全是艺术空间,应该超过两千平米。各种作品密密麻麻,堆山似海,各不相同。二楼是计算机、机器人空间。三、四、五楼是教师工作室(下文介绍)。李校长说:“在这里孩子们的作品也是产品,都要能卖出去。卖出去才是他们的作品的价值。孩子将来面对的是生活,不学会如何赚钱,怎么生活?”
果然,我们就遇到向我们“推销产品”的孩子。轻松、稚气,还老练。“一两个小时吧,要看心情。”孩子的回答很坦然——要看心情。
在一旁的一位年轻老师告诉我们,这里的课程也是孩子们自由选的,有些孩子学某一门学几天就不学了,他们认为不适合、不想学,都可以放弃,然后又去选别的。都体验一下,就找到自己喜欢的、适合的了。
我看到一个初中孩子拿着一本杂志兴致勃勃地向我们介绍,我便说:“送一本给我行吗?”孩子说:“不行,要扫码。”我扫了20元,孩子把他们自己编辑的杂志交给了我,高兴地走了。“唉,我哪有什么理念。”没等旁边的人把话说完,李希贵开口了,“我没有什么新的东西,只是把别人说过的思想、理念在落地,在做。”我插了一句:“也有人问过我的什么办学模式,办学理念。要复制。我也是这样回答的——‘因材施教、有教无类’孔夫子在两千多年前就讲过了。‘一切为了孩子’‘为了一切孩子’等高大上的理念天天有人讲。只是吹梦想的人多,做真教育的少。”
李希贵校长说:“当老师只有一个条件——爱孩子。其他的花里胡哨的不需要。孩子最敏感,你爱他或者是假惺惺地爱他,他都感受得到,并且会立即做出反应。教育学首先是关系学,管理学也是。哪有什么家校关系?——家校关系就是师生关系。老师对孩子好,家校关系哪有不好的道理?”李校长接着一声长叹:“——唉,现在,哪有什么孩子?都变成工具了。”五楼的所谓教室,其实都不是传统的教室。不大,40来平米,全景玻璃门、玻璃窗,从走廊看里面一览无遗。
每一间“教室”都是教师个人的“工作室”。这就是学生选课走班的教室。听一位老师说,下课时间只有5分钟。学生就用这5分钟走班。5分钟时间要从一个教室找到另外一个教室,时间确实很紧。但学生上厕所是可以随时离开教室的,不用向老师请假。我走进一间工作室,一位非常漂亮的女教师一下子就站起来,她问:“您是丑小鸭中学的詹大年老师吧?我读过您的很多文章,听过您的课。很早就关注您的公众号了。我们学校还有一些老师也听过您的课呢......”(上图)
在这如高山流水的教育高地,遇到粉丝,一下子距离就拉近了。突然感觉自己没有那么猥琐了。这位英语老师告诉我,这一间就是她个人的工作室,老师是固定在这“工作室”不动的,学生来选课。这所学校老师的工作确实忙不赢,但很有幸福感,也很具挑战性。
(上图:第一实验学校的师生摄影作品展,主题《我和我的老师》)
走廊上,一位同伴在和一位年轻老师聊到“詹大年”。年轻老师说他早就知道云南有个丑小鸭了。
他向我介绍,他姓潭,云南建水人,原来在央视工作。在这所学校教摄影,兼职的,奔着李希贵而来的。看到孩子们开心,自己每天也很开心。感觉在第一实验学校工作很有价值。他和我约定寒假一定去丑小鸭,因为他一直想有个机会去丑小鸭看看,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我承诺带他吃宜良烤鸭。
五楼的每一间教师“工作室”的名字都不一样。“某某阁”“某某斋”“某某坊”“某某堂”......这些稀奇古怪但又很雅致的名字都是学生取的。尽管是主人是教师,但命名权却给学生了。每个工作室都有一体机,还有移动白板,桌凳也是可以移动的。任何一块移动白板上都是各种文字和图案。这里没有一处干净的墙壁,没有一块干净的玻璃,没有一片干净的地面。这里的“不干净”,不是脏的意思,而是每一处都被占用了,其功能早已经不是本来的面目。比如,玻璃。玻璃门窗全是落地的,玻璃很大。每一块玻璃上,或者贴着纸,或者挂着卡片,或者缠着绳子,或者直接写满了五颜六色......走廊上也是,各种各样的书籍,各种各样的桌子、凳子,各种各样的储物柜,各种各样的花草。连走廊的地面上,也贴着各种各样的字和画。
“阻碍青春期我们和异性成为朋友的‘那几面墙’是什么?”这是孩子们的研究课题。公布在墙上。我在好几处见到“第三届同伴关系论坛”的广告。七年级全体学生筹办。
在一张标有“给空间取名有什么意义?”的大纸上,贴着10多种答案。这里是“问题墙”的地盘。
在一块玻璃隔墙上,赫然写着“汉字英雄征集令”几个红色大字。下面是几行小字:看拼音写汉字。正确认读。目光如炬找错字。根据意思写词语。从九宫格中拼成语。一眼识破误用词。等等。还有几个孩子,正在忙着弄“乐夜星河音乐节”的广告墙。我一看音乐节的时间,12月31日,还早呢。这里不见整整齐齐的课桌,没有毕恭毕敬的学生。这里随处都是学生的天地,几乎看不到老师的痕迹。在一间封闭式的操作间里,隔着玻璃窗,我看到五六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在里面干活。
40多平米的大房子里有冰箱、灶具、碗具、油盐调料,甚至灶台上还放着电脑。
那几个孩子都围着围裙,有模有样,像是厨师带的小学徒。(上图)那确实是孩子们在做饭,也是上课。是真做饭,也是真上课。
其实抓校园食品安全本来就是个很简单的事,让孩子们真正参与经营,让家长真正参与管理。不就行了?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利益,还用得着别人去“很抓”吗?
在很多地方,我看到摆有放手机的架子。我也看到孩子们有拿着手机的。
我在和李希贵校长谈到孩子们如何用AI时,李校长说:“这个校长没有必要去做过多的研究。AI只是一个工具,每天都在变。让孩子们去玩,让老师们去用,就行。他们自己会知道怎么弄。手上有手机,孩子们自然就会了。不用教。”可以肯定,在第一实验学校,手机是孩子们的学习工具。至于这个学校是如何管理学生手机的,我没有去了解。因为我觉得没必要去了解。
“我需要帮助的”,“我比较满意的”,“我想要挑战”,是三种作业箱子。孩子们把自己的作业按照这个分类交在相应的箱子里。老师们打开箱子,就知道孩子们的学习特点了。每个孩子都被看见。在李希贵的第一实验学校待了半天,感觉自己像是多活了10年。也突然对未来10年的教育,未来20年的教育,未来30年的教育充满幻想。我想,如果我们不拿规矩去吓唬孩子,不拿权威去压迫孩子,不拿刷题去折腾孩子,不拿分数去评判孩子,每个孩子的生命都将活蹦乱跳,每个孩子的眼神都将从容自如。那么,这样的学校,多好。
“当老师只有一个条件——爱孩子。”李希贵说的这句话,就是李希贵的教育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