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岂止“学霸就餐区”应该取消，更应取缔的是“学霸”这个词！

文摘 2024-12-19 22:00 北京

朋友给我发了两张照片，显示成都市成飞中学设置“学霸就餐区”。照片上，餐桌上“学霸就餐区”的牌子赫然醒目，“学霸”们正津津有味地就餐。

我第一反应是：假的！在AI时代，逼真地造假太容易了。

所以，虽然网上评论沸沸扬扬，但我一直保持沉默。一般来说，面对突发新闻，我习惯于“让子弹飞一会儿”，我不是动辄蹭热点的人，何况这还是一个假“热点”。

直到昨天，当看到成飞中学的《情况说明》后，我目瞪口呆：居然是真的！

这个……嗯……

我很想说点什么，却一语塞。

我承认我还是有些“世故”的，毕竟这是成都的学校，该校有我的朋友，也有我的学生。但责任、良知和常识让我无法沉默。

我尽可能站在校方的角度善意地理解这个做法。我相信，学校的初衷是想通过多种途径和手段来激励学生们勤奋学习，特别是这个特别就餐区还为“进步最大的同学”留了位置，说明学校的本意的确是通过“学霸就餐区”让每一个学生在学业方面不断上进。

但我依然觉得不妥（我尽量用“不妥”这样温和的表达），哪怕只有“一顿就餐奖励”。

毫无疑问，这种做法是对教育公平原则的严重违背。教育公平不仅仅是受教育权、教育条件（学校、环境、教学设备）、优质教育资源等大的方面的均衡，也体现于日常生活中的细节，比如课堂教学中，教师对学生的关注尽可能全面而非“偏爱”，还有教师在与每一个学生交往中的一视同仁，当然也包括了就餐的平等。这方方面面的平等，不只是权利的平等，更包括了尊严的平等。“学霸就餐区”的设立，显然是有损这种尊严平等的。

当然，也许学校并没想那么多，学校的用意主要还是激励。然而，如果要激励，那应该在德智体美劳各方面都激励——不是说好了“五育并举”吗？既然有“学霸就餐区”，那为什么不同时有“特别善良就餐区”“特别健壮就餐区”“艺术拔尖就餐区”“热爱劳动就餐区”呢？如果平时把“五育并举”挂在嘴上，而在实际行动中却只是偏重于对“学霸”的奖励，那“全面发展”便成了空洞的套话，而“分数才是硬道理”。

不过，即使设立了不同奖励对象的“就餐区”，也不妥。吃饭，是人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吃饱吃好是每一个孩子成长之必需。怎么能够因为某些人在某些方面要“优秀”一些，他就拥有比别人更优越、更荣耀的“就餐权”呢？比如，如果一个孩子看见同学突然病倒了，赶紧背这个同学上医院，这个行为无疑是值得表扬的，但若因此便让这位善良的同学吃饭时坐在“助人为乐就餐区”，谁都会觉得别扭，而且滑稽。但就逻辑而言，“学霸就餐区”不同样荒唐吗？

如果说吃饭是人最基本的生存需要，那么学习则是人精神成长的内在追求——所谓“求知欲”“好奇心”“创造性”等，都是人之为人的天性。既然如此，一个学生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或突飞猛进，这结果本身就是对学习者的激励。当然，也许对于幼儿园和小学低段的孩子来说，“小红花”之类的奖励还是有一些激励作用的，但对于中学生，如果还要靠外在的各种方式（包括“学霸就餐区”）来激励才能保持其学习动力，这很难说我们的教育是真正成功的。

尤其是“学霸就餐区”之“学霸”二字让我感到刺眼。虽然该校的“学霸”把“进步第一”者也纳入其中，但“学霸”两个字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我想起很多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叫《“学霸”“学渣”之类词语的流行是教育的耻辱》。这里，请允许我自己“剽窃”自己，将该文的观点重复一遍——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教育成了一种培养“霸气”的活动，学习则成了一场充满硝烟味的战争。早就被陶行知批得体无完肤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格言，又陈渣泛起，堂而皇之地成了某些家长和教师对孩子苦口婆心的激励：“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于是，“我傲立九天之上，恨不能万世为王”“提高一分，干掉千人”也成了“励志”口号被写到了许多学校高三教室黑板的上方。前几年，某省级电视台有一档分享优能学生学习经验的服务性节目，名称就叫《学霸是怎样炼成的》。

本来应该相亲相爱、携手互助的同学，成了勾心斗角、暗中较劲甚至你死我活的对手。“学霸”“学渣”的称呼应运而生，考得好便“霸气凌人”，不可一世，舍我其谁；考差了便成了“学渣”——“学生中的渣滓”啊，这是怎样的人格歧视，居然就出现在我们的教育中！

“学霸”“学渣”的说法之所以有市场，背后原因当然是畸形的“应试教育”。教育，本来是充满人性、尊重人性、也滋养人性的，但“学霸”“学渣”的说法，便让我们的教育没有了人味儿！雅思贝尔斯说：“教育是人的灵魂的教育，而非理性知识和认识的堆集。……谁要是把自己单纯地局限于学习和认识之上，即便他的学习能力非常强，那他的灵魂也是匮乏和不健全的。”但是，当内涵丰富的教育只剩下“刷题”这两个字的时候，学生便成了没有灵魂没有情感的考试机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自然取代了充满人情、人道和人性的教育原则。“学霸”的诞生，“学渣”的出现，还有什么奇怪的呢？

所以，我希望不但“学霸就餐区”能够取消，而且“学霸”这个词也被扫进垃圾堆。

我认为该校的《情况说明》是诚恳的。第一，坦然承认了“学霸就餐区”确有其事；第二，明确表示“深感愧疚”；第三，接受批评，已经取消“学霸就餐区”；第四，表示将进一步反思改进，关怀每一位学生；第五，感谢社会批评，欢迎进一步监督。

成飞中学设立“学霸就餐区”这件事算是以整改划上了句号，但类似的思维恐怕不仅仅是一个学校才存在。

要害还是“人上人”的理念作祟，用分数将学生化为三六九等，“优生”们还没走出校门就已经开始享受“人上人”的待遇了。

更要命的是，有的校长首先以为自己就是“人上人”了——

我想到几年前的一则新闻，说某校推出了一项激励“优生”（这里的“优生”特指学习成绩拔尖者）的举措：凡月考成绩前三名者，便可以和校长共进午餐一次。

虽然不过就是吃饭时和校长坐一块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山珍海味，但和校长一起吃饭本身成了一种荣誉，满桌饭菜就变味了。

这位校长居高临下对学生如此“恩赐”，真是把自己当“重要人物”了。

2024年12月16日晚

（校对：黄宗晞、王建春、邓叶廷、焦栩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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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大年私号

詹大年认为：家庭教育教人文，学校教育教科学，社会教育教规则，自我教育教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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