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巧,因为草丛中的一只包,我认识了哈哈,这位来自通海隔壁县的算命大师。本来我一个浪迹天涯的旅行者和靠坑蒙拐骗发财小学毕业的大师,八杆子都打不上,世界真奇妙。
这天早上大约五点半醒了,在朦胧的睡意中第一件事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压低嗓子,和弥勒老王情意绵绵地聊了大约十分钟,同住一间房的小檬好像还没醒,她翻了一个身,脸朝里,但愿她没被我吵醒。
“一会再聊,同伴还在睡觉呢。”同住一间房,咱要自觉,不要等人家忍无可忍开口提意见。
“你请小檬吃饭吧,我请客。”老王说。算他懂事,马上微信转来一个红包。
虽然我贪财好色,但这红包肯定不能收啊,显得自己唯利是图吃相难看,再说小檬吃素,不喜欢去餐厅吃饭。
放下手机,看看窗外天色已经不知不觉地放了亮,热恋中的人总恨时光匆匆,赶紧掀开被子起床,云南通海的夏天早晚温差大,睡觉要盖被子,真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还物美价廉,游客不多,目前还没被那些跳广场舞+大声喧哗,还喜欢贪小便宜的害虫们发现。
扭头看了一眼好像还在沉睡的小檬,借着窗外的光线,我迅速穿好昨晚放在床头的运动装,蹑手蹑脚去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番,咕咚咕咚几口喝完一杯速溶咖啡,悄悄出了门。热身,晨跑,40分钟完成7公里。我想好了,要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老王面前,谁说女人到了中年就彻底失去魅力,我呸,只要自己自身强大,到哪里都光彩照人,弥勒老王根本不在意我比他大四岁。“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反正下半辈子,我就是你的,你甩都甩不掉。跑步,千万不要过量喔。”
这段时间虽然没有朝夕相处,但我也彻底了解弥勒老王的作息规律,晚上七点左右天还没黑,躺在床上关灯睡觉,像八十岁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大爷,远离了社交远离了饭局,一个没地方吃晚饭的光棍,不睡觉干什么呢,客厅里的电视机坏了好多年。像一个积灰的摆设,家里也没有Wi-Fi,手机的月流量只有2G,反正没有人可以线上聊天,也不打网络游戏,他的生活真是乏味无聊,明明比我小四岁,却像和我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不过,有一点他又和我高度相似,他和我一样一天只吃两餐,区别在于我不吃午饭他不吃晚餐。
老王不吃晚饭的原因有两点,一单位只提供早餐和午餐,自己一个人又懒得买菜做饭,二保持好身材,老王有八块腹肌,都是饿出来,他告诉我如果晚上实在饿得发慌,啃几口放在冰箱里的黑巧克力,纯度在85%,苦得像吃黄连。
“如果你血糖正常,这样吃没问题,否则……”作为稍通医术的医务工作者子女,我提醒他注意胰岛素分泌,心脏已经出了问题要随身携带速效救心丸,如果再加血糖持续高位,他的日子会相当难过,别说我们一起披荆斩棘浪迹天涯,就是老老实实猫在家保命,也是提心吊胆。他告诉,他的心脏问题,是在打了喵后突然加重的。他这种说法,我也曾经听其他人说过,嘿嘿,反正我是一针喵也没打,“没有经过时间的检验,没有大量临床,显然不科学。”
“没办法,葱省人尿性,要紧跟形势。不打,不能上班。”的确当时的形势就是这样滑稽可笑,老王这种主动边缘化的家伙也没有任何办法。“幸亏浙江比较人性,才有我这样的漏网之鱼。”我深有感触,当时我准备了一堆病例,什么寻麻疹过敏什么免疫系统问题,甚至把10年前一次腿肿肾亏的病例都找了出来。看看,许多坏事居然成了好事,世界就是这样滑稽。
“阿猫其实我睡眠一直不太好,说是七点睡觉,其实一会睡一会醒,眼睛很酸但头脑却很清醒。醒了,我就看书,看子瞻看《红楼梦》,这几年《红楼梦》我已看了不知几遍,别人喜欢黛玉,我却最喜欢宝钗,女人中的极品。做什么都考虑在场的每一个人,说话办事滴水不漏。”说起《红楼梦》他喋喋不休,这次他给我讲宝钗偷听鸳鸯和另一个丫环的对话,她是如何巧妙避嫌的。
“宝钗这样做人太累,我可受不了,也没有这样的情商。”我的观点简单粗暴,我这个年纪拒绝一切内耗,反正也不用上班,不要升官发财,不必委屈自己,刻意和任何人搞好关系,“现在,我只和我喜欢的,和喜欢我的人在一起。”我含蓄地反驳他的观点,并不想和他抬杠。对于《红楼梦》,我和老王的解读角度不同,黛玉是诗人,性情中人,她的尖酸刻薄虚张声势也是她可爱率真的一面,我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伶牙俐齿从不饶人;住在稻香村的大家闺秀宝钗,她是曹公笔下塑造的职场高手,懂进退懂人性,黛玉、宝钗的性格反差让《红楼梦》有了强烈的艺术张力。老王把《红楼梦》当成纪实,关注谁在现实中受欢迎,谁在现实中获利最大化,谁花小钱办大事……有趣的是除了宝钗,小红是他喜欢的第二人,“在宝玉房做粗使丫头的小红,本身聪明伶俐,后来又被手腕一流的王熙凤调教,后来贾家遭难,她砸了N多银子和贾芸一起救了很多人。”我纳闷了,他崇尚各扫门前雪,和自己的兄弟姐妹都不来往,怎么又喜欢仗义疏财多管闲事的小红夫妻呢。
我已经预测过,旅途中是否要多管闲事可能是我和老王以后最大的分歧,别看现在和老王卿卿我我,其实拌嘴甚至面红耳赤的争吵,迟早会来的。“我在想,以后我和老王的第一次吵架,会是因为什么呢。”无聊的时候,我会对小檬说自己的各种焦虑,对未来的担忧,也会说和老王的种种甜蜜。小檬是我在昆明滇池某宾馆认识的同伴,和我生活毫无交集,这让我安心,可以歪着脑袋闭着眼睛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堡垒往往都从内部攻破,出卖你的从来都是知根知底的朋友。
杞麓湖是云南第三大淡水湖,一圈大约34公里,一早一晚风光无限秀美,打算这几天和小檬坐公交车转一圈,通海的公交线路很成熟,虽然这里有环湖的观光电瓶车,车票20元一位,也不算贵,但2元的公交车更有性价比。而且观光车有时间限制地点,哪有坐公交车那么随心所欲上下自如,估计公交车搭配徒步玩一天,每人10元车费足够。
清晨的通海杞麓湖,旭日东升天高云淡,奔跑在笔直的,没有任何车辆的水泥路上,有微风亲吻着裸露在外的皮肤,身体轻盈无比可以振翅高飞,好风借我力送我上晴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恰似飞鸿踏雪泥,放眼望去,道路两边两边黄绿的稻子差不多快成熟了稻浪随风起伏,一畦畦花菜田里,足球大的白花菜一个个圆滚滚胖乎乎的煞是可爱,路边一架架竹架上开着白瓣黄芯的的扁豆花一嘟噜一嘟噜的,定睛细看,茂密的绿叶下藏着一串串鼓鼓的紫的绿的豆夹,再不摘就老了碎不远处几只长腿的白鹭懒洋洋地飞起降落,踩破一汪汪镜子般的水塘,像几个调皮的精灵,如烟的气流在湖面上波动着,似乎又推向遥远的地平线。这气象非人间所有。晨跑在空气清新的杞麓湖边,我不是最早的,几个身穿短袖短裤,膝盖裹着护膝手腕上带着运动手环的年轻人,已经大汗淋漓地折返,擦身而过的时候,我们互相微笑着点头致意,好像认识好久。
跑步能提高内啡肽,这种快感会上瘾,像我,一天不跑浑身难受,据说跑步特别适合患抑郁症的男女。不过话说回来,患抑郁症的人根本不会跑步,他们连饭都不想吃人都不想做,就算活着,也是一堆没有生命的蛋白质,哪里都不想去,他们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萎靡不振,像极了吸D后的慵懒,“阿猫,从老王给你的药单分析,还备注进口,我似乎秒懂了什么,他的心脏没什么问题,但很可能是抑郁症的躯体化症状。我建议你查一下幽门螺旋藻感菌。”公友小罗医生建议,他也算是我的铁杆读者,理论上和我弥勒老王一个性质。
“感觉他只是怕死。应该没有抑郁症,至少目前我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公友小罗的话让我心头一颤,某种程度上,患有心理疾病的人比患有生理疾病的人更可怕,他们做出的事往往匪夷所思,丧心病狂。因为职业,以前曾经接触过这类人群,让我印象深刻的是Z大的一位老师,浙江舟山人,智商极高16岁考上Z大法律系,22岁留校任教,28岁——47岁期间,跳河开煤气割腕,结婚离婚结婚离婚折腾了N次,具体几次他自己都忘了,几任前妻中学历最高的是博士最低的是小学二年级。情绪大起大落,上讲台讲课肯定不行了,幸亏某大的领导还算仁慈,我采访他的时候,他在学校的图书馆做管理员。有工资有医保有编制“专家说每年至少有28万人成功自S,估计我也很快加入这组数字。”他若无其事地微笑着,撸起袖子给我看他手腕,一道道蚯蚓般凸起的,又红又肿的疤痕,像死神的咒文,我这个自以为心理九分强大的人,顿时浑身发紧头皮发麻,一个人有勇气一刀接一刀从容不迫地割自己的肉,忍着钻心的剧痛任凭黑红的鲜血汩汩喷涌,这是何等的绝望何等的决绝。“有人建议我去信佛或者信耶稣,或许这是一个好主意,至少痛苦的时候,可以寻求他们的帮助,不会动不动就想自S,偏偏又没S成,又惊动了身边的吃瓜群众。”他搔了搔几下锃光瓦亮的大光头,又狠狠搔着手腕上的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苦笑道“我无所谓难看,就是痒得难受像百爪挠心。”
仅从一张药品清单,小罗隔空判断我的弥勒老王患有抑郁症,还让我去查幽门螺旋感菌,哈哈,分明有羡慕嫉妒恨之嫌,我的弥勒老王那么阳光那么有活力那么幽默,不可能患抑郁症,他吃那些昂贵的保健品,不喜欢跑步,他说是心脏问题,另外膝盖也不行。年轻的时候他喜欢爬山,每个周日周六都会结伴爬山,足迹踏遍葱省的大小山脉,而现在他看到山两腿打颤。我估计他年轻的时候喜欢逞能,下山时跳着蹦着三步并两步,速度比四肢并用的猴子还快。以致现在膝盖差不多毁了。哎,看来以后我跑步登山的机会也不会多,想到这里,不由的深深叹了一口气,果然什么好事都不会让我一个人全占着,能遇到十全七美的他,已经是幸运,不过对他来说,能遇到我,是幸运中的幸运,他的性格偏软做事摇摆不定,一会打算卖房子一会打算出租,一会打算提前退休一会打算再看看形势……看来以后遇到左右为难的岔路,最后咬牙切齿拿主意的人肯定是我,哈哈,其实本来我是想做一个夫唱妇随的小女人。
边构想着不久的将来,和我的弥勒老王双宿双飞的幸福生活,边跑完了七公里,最后100米拼尽全力来一个百米冲刺,让心率瞬间提升,算是无氧运动吧。40分钟七公里,这个距离这个配速对我来说正好,蜗牛跑也是跑,我又不去参加比赛,也不需要用名次证明自己。哈哈,和我结伴的小伙伴,必须一个小时完成八公里,这是硬杠子。“什么硬杠子,你的弥勒老王能一个小时完成八公里吗?你不是说你的right先生必须是江浙沪地区的吗?”哈哈,几个吃瓜群众在后台骂我毫无底线毫无原则,你们骂得很对,但我就是不听。
跑完7公里,虽然一身的大汗,高高扎齐的马尾辫也湿透,往后脖颈儿滴着汗珠,但还是照例找一个地方做做拉伸拉伸,让大腿小腿,乃至腰胸腹的肌肉得到充分的松弛,整个过程大约七八分钟,我喜欢在酒店门口的花园,在齐腰的灌木前,面对柔和的阳光,完成勾脚趾、侧箭步、单腿反弓,战士一、二式等这些小动作,那里相对安静而且人少。不知怎么的,我四百度的近视+老花的视力,居然发现那张深绿色的木头长椅子下有一个什么东西,黑呼呼的,又像一块过于丰满的大砖块,好奇心驱使我走过去,蹲下身伸手抓了出来,沉甸甸的,深咖啡色公文包,表面被露水打湿,从面料看上去像牛皮很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其实是人造革的。包里有什么?不会是百万英镑吧。
抑制住狂乱的心跳,天啊,今天是什么日子,人生第一次捡到这么大一只公文包,这只公文包干干净净有八成新,不像是被人扔出门的垃圾。里面应该有货,而且是大货。警惕地看看四周,会不会是诈弹,马上有人跳出来,要和我分赃,按照江湖规矩,见一面分一半,见者有份。
这个世界傻子太多,骗子明显不够用。干脆我两手扶着在椅背,做一组前躯体,呼气吸气,安心等不知从哪里跳出的人,包就大大方方地放在椅子上,像肥美的鱼饵,看谁钓谁。然而大约三分钟过去,没任何人出现在我面前,好吧,我坐在椅子上,像拿自己的东西,取过公文包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翘着兰花指拉开精致的金色小拉链,翻包我是专业的。好家伙,东西真不少,一叠百元面值的现金我不感兴趣,两本巴掌大的笔记本,封面是日本的美少女穿着黑色的网格长筒袜,快速翻看里面的内容,什么天干地支周武郑王,字迹歪歪扭扭一错眼还以为是洋文,一本翻得酥烂的小红书《2024黄道吉日查询》,“咣当”一只类似金属的大盘子从公文包里滑出,差一点砸在我的脚面,咕噜噜,带着一道黄色光斑,顺势滚到几米远的草丛里,不动了,像一个善于碰瓷的无赖。谢天谢地,没有碎也没有破,我一哈腰捡起,仔细端详了一番,圆盘很精美,铜质的,錾刻红绿蓝黑的字符,盘子的中心是指南针,第二层一圈八卦,乾是父坤是母阴阳太极问祸福,这是一只罗盘,要不是我见多识广,根本不认识这种常人难以看到的东西,我把罗盘倒扣着随手扔在椅子上,继续津津有味地探索着包里的物品,虽然这不太道德,但也无伤大雅。在包的夹层,有几张皱皱巴巴大小不一的欠条,用红墨水写的内容倒是让我紧张起来,我辣个天,加起来的数字有近百万元,巨款啊,不好,这是一只烫手的山芋,不不,这哪里是烫手的山芋,说不定真是Z蛋,让我顷刻之间鼻青脸肿甚至灰飞烟灭,惊出一身冷汗,手忙脚乱,把摊在椅子上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地塞回公文包里。
赶紧拨打110,“我要报案……”
确定了最近的派出所的具体位置,紧紧抱着鼓鼓囊囊的公文包像抱着一个随时发生B炸的“小男孩”,像美版的拆蛋专家,一路连滚带爬,差一点撞翻了几个拄着拐杖走路颤颤巍巍的大爷,挨骂是必然的,
呵呵,一路跌跌撞撞带着骂声,闯进了派出所的大门,狼狈透顶。“你不会直接扔掉或者放在原地。第一时间快速离开,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吗?”这是弥勒老王事后的点评,注意,这里,他用了一个反问句,这种表达方式让我有点不爽。哈哈,反正以后,我会选择性地告诉你什么,不告诉你什么。比如哈哈请我吃饭,哈哈带我观摩一场私人魔术表演——扶乩。临别时哈哈给了我一个小秘方——专治不孕不育,你没看错,专治不孕不育的方子,所有药材10元可以搞定那种。
离开派出所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让接待我的经办民警留下他的联系方式,作为见义勇为的好游客,我有权力这么要求。坐在我对面的,两个制服笔挺的小民警有点不高兴,其中一个放下笔,整了整领子,他们俩对视一下,又同时对我翻了翻白眼,估计是嫌我多事,好在带着一身烟味的所长及时推门进来,用一口云南普通话,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哈哈,估计他一直在隔壁旁听,以某种众所周知的方式,“如果找到失主,我们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感谢你费女士。”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所长果然老道,善于察言观色,是做领导的料,以后可以做副局长,如果有贵人相助,笃定做正局长。
言多必失,忍住一肚子的坏笑,我起身赶紧告辞,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太浪费时间,快到上午十点,我还没洗澡还吃早饭呢。以后再也不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