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感谢我的拾金不昧,云南土著哈哈请我吃饭,本以为他除了请我,最多再叫上一两个朋友,免得刚刚认识的一男一女一起吃饭会尴尬,也免得被人误会。
这个世界没有辣么多一见钟情,我和我的弥勒老王属于例外,这些天多少次午夜惊醒,躺在床上眯缝着眼见半开的窗子轻轻晃动,将夜光折来折去,刺着眼睛,吓得赶紧掏出手机,查看微信上一行行与老王的聊天记录,戴了耳机听他的语音留言,方才证明一切不是白日梦,而一身的冷汗早湮湿了薄薄的旧旧的真丝睡裙,人到中年遇到真爱太难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革命不是请客就是吃饭,在号称通海最豪气的餐馆,哈哈带着我熟练地穿过长廊,经过一个一个大门紧闭或彻底敞开的包厢,根本不需要服务员带路,看得出他是这里的常客,今天他的打扮比昨天晚上稍微正常了一点,把脖子上那根俗气的金项链换成了翡翠挂件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貔貅。手腕上那只过于洋气的智能手表也不见了,其实我怀疑他根本不会用。
简单和众人打了一个招呼,作为局外人,我低头玩着手机上的游戏,一个来蹭饭的陌生女人,不要随便插嘴,先看看形势上海话叫轧轧苗头,看看他们是什么关系,我用眼睛的余光悄悄扫视着他们,真是好奇害死猫。
已经在这个陈设浮夸的包厢落坐的有五人,左手边是对着门的主宾位,大家叫他瞎子的中年人黑红脸,被高原紫外线爆晒过的肤色,头发稀疏几乎看到头皮,他言语粗鲁几乎每句话带着脏,不过在座的几位也没不高兴。我知道,许多地方特别是西南地区人际关系主打打是亲骂是爱,比如好久没见,双方以互相问候对方的妈妈为开场白,所以我也见怪不怪。
瞎子的眼睛并不瞎,为啥有这个绰号应该有一个故事,我没有开口问,初次见面而且以后也不会再见的人,还是保持适当社交距离,瞎子对我的态度不怎么友好,“这个女的,是你耍的新女朋友吗?”他表情轻慢甩着下巴指着我,用当地方言问老刘,他以为我听不懂。老刘就是哈哈,第一次我见到哈哈,因为他的穿衣风格神出鬼没中西结合土洋结合,总有一样像是从别人那里“哈佛”来的,按照我给陌生人取绰号的原则,我叫他哈哈,没有啥特别的寓意。
“瞎子,莫要乱讲话,这是老刘的贵客。”那个换下制服穿了一身阿爹尼的所长偷看了我一眼,估计在肚子里飞快地判断我这个浙江女人是否能听懂他们之间的对话,这个年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所长真是一个人精,个子不高,说话办事却滴水不漏,就说哈哈想要我的手机号这件小事,听到我的婉拒,他像是扯闲话似地告诉我哈哈的姐夫是当地著名企业家,他们经常一起吃饭,言下之意要我打消顾虑,哈哈也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和他们交朋友,我不会吃亏就会吃胖。“费小姐在哪里高就?”雪亮的阳光底下,亲自送我这个拾金不昧的好公民走出派出所大门的时候,所长随手扯了扯藏青色制服的下摆像是随口问,我不甘示弱搂了搂胸前的发梢,露出手腕上的那只“僵尸单炖”,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谦虚“哪有什么高就,普通家庭妇女,顺便写几个字。”一问一答加简单的肢体动作,懂的都懂了。
虽然已经号称退出江湖,其实骨子还是那么争强好胜,想来我还是肤浅了,从派出所出来一路走一路忍不住笑,当然这个插曲不会告诉弥勒老王,宁可告诉六个闺蜜中的任何一人,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这几天,离婚三次的苏珊再三提醒我,先不要轻举妄动,这方面她吃够了亏。
“费小姐,是第一次来云南吗?喜欢这里吗?”坐在我对面那个肥头大耳,脖子和身体练成一块的男人,用云南普通话咬文嚼字地问我,他两道扫帚状的眉毛长得有点凶,黑得像刻意染的,而且眉尾向上挑起几乎呈倒立,如果把他反正门口做保安,估计直接吓退一大批良民,其实,长相凶恶的人不会太坏,那些笑面虎才需要时刻提防。
“都这个时候了,龟儿子还不来,不知在婆娘被窝里出不来了,我的肚子饿惨了。”我左手边黑红脸的男人,拍着桌子喊,他的声音很响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不等了,上菜吧。”穿了便装的派出所所长发话了,领导就是领导一言九鼎。哈哈赶紧起身吩咐门口的服务员,看来哈哈是今天买单的主。所长又扭脸问我“对了,忘记问费小姐喜欢吃什么菜。老刘,你也不提前问问,今天你要好好谢谢人家,至少要送人家一只手镯,如果不是费小姐,估计你现在哭都没有地方。”
“客随主便,我什么都吃。”我嘴里回答,心想的是所长提到的手镯是怎么回事,哈哈又是做什么的,三年能赚一百万,
“何所长好,陈哥好,刘总好,赵总好,还有这样新来的美女好,今天各位喝什么酒呢?”老板模样的人推门走了进来,点头哈腰招呼了每一个人,又给在座的每个人发了一根华子,包括我,顾客就是上帝,现在的餐饮竞争太激烈,除了菜要做的好吃,老板还要八面玲珑,排场越大的老板越要会长袖善舞,搞好与食客的关系,倒是苍蝇馆子的老板比较霸气,爱来不来,我的闺蜜娟子深谙此道,她在上海市区的某弄堂开了20年的小餐馆,妇唱夫随一片和谐,她的婚姻最为稳定。
“老规矩,还是你们家的小烧。”所长把那支电子烟重新叼在嘴巴上,根本不屑老板递上来的华子,这个地盘还不是他做主,想让你红很难,想让你关门大吉分分种的事。
“你家的酒为啥这么香,三天不喝就想的心痒痒,不会加了啥特别的料吧。老刘,你说是吧。”瞎子瞪大眼睛大声说道,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赵老板,当着何所的面,这话可不敢说,我可是正经生意人。”听闻此话,老板吓得连连摆手,“莫开这样的玩笑。”
“慌啥,有何所在,你怕个啥。”哈哈打着圆场,“赶紧上酒,我们都饿了。”我看出来了,哈哈比较圆滑善于调节气氛,莫非今晚是他做东。反正谁做东我不管,既来之则吃之,在弥勒和老王分开后,我几乎没吃过像样的大餐,同伴珍妮平时吃素,我一个人去餐厅吃饭又没什么意思。于是,每天晨跑完毕洗了澡,9点左右去宾馆餐厅,把宾馆提供的早餐当作brunch,临走的时候,再悄悄“哈佛”一个煮鸡蛋放在口袋,午饭有了鸡蛋,再吃一点水果一袋牛奶,搞定,云南大理的牛奶很棒,到了晚饭我经常去附近的小苍蝇馆吃一碗米线了事,鸡丝米线羊肉米线鳝鱼米线,在云南万物皆可配米线。
“来了,这龟儿子已经到了楼下。”瞎子看着手机告诉大家,“一会让他先喝几杯,谁让他迟到。老刘,今天不许你买单,怎么说都应该那个龟儿子买单,这龟儿子有钱,你不让他花他还不高兴。”板着面孔,瞎子用指头点着哈哈,眼睛看着所长,所长像什么都没听到,正歪着脑袋用牙签挖耳屎。
“对,人家就是来花钱的,我们要满足人家的心愿。”我对面的胖子缩着脖子,奸笑着连声附和,250斤的体重哪里来的脖子么。看了看去,哈哈的体型不胖不瘦至少肚皮稍微大了一点,天天胡吃海塞能保持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这是杀猪宴吗?以前参加这种饭局感觉很无聊,现在觉得很有趣,心境不一样了。喝了一口茶,我打量着这些人,脑子飞快地转着,暗中寻思这里的沟沟坎坎,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请客吃饭,就像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不知什么时候,人们把和不太熟悉的人一起吃饭,称为饭局。这个“局”,意味深长了,带着一丝设圈套的阴险,甚至有鸿门宴的不怀好意,这样吃饭喝酒还能心情愉快吗?老话说,三里路赶嘴不如在家喝水,现在谁家还缺一口饭,都为肚子上屁股上大腿上的烦恼,那些明知不愉快,还要巴巴地舔着脸参加,这肯定带着自己的目的。
眨眼时间,几个打扮俊俏的女服务员手脚麻利,已经把白肉、凉鸡、炝青笋丝、凉拌树花等几个冷菜端了上来,然后是红的辣椒圈、白的蒜末、绿的薄荷叶、黄的柠檬块、黑的酱油,花生碎、芝麻末、折耳根碎、辣椒油芥末油芝麻油……七盘八碟的蘸水花花绿绿摆了一桌。不得不说蘸水是云南菜的灵魂,什么水煮牛肉,白切鸡肉这些食物,直接扔在大锅里咕嘟咕嘟地水煮,大火中火小火看厨师的心情,云南本是荒蛮之地,主打一个吃饱,整个过程不加一粒盐,甚至不加任何葱姜蒜等去腥提味的佐料,味道全靠个人自己调制的蘸水了,每个人调制的蘸水。哈哈殷勤地帮我调着蘸水,好像什么都来了一点。
酒来了,用托盘,服务员把五杯装在玻璃杯的白酒一杯接一杯端了上来,“都自觉一点,自己拿。”瞎子吆喝道,转身陪着笑恭恭敬敬,首先把其中的一杯放在所长的面前,所长向我一努嘴:懂不懂规矩啊,先给客人啊。
“对对对,费小姐是我们尊贵的客人。”瞎子挤出一丝笑,把酒杯放在我面前,像挑衅。
“不不,我不会喝酒。”我连忙推辞。许远春如果知道我在外面和一群陌生人吃饭还喝酒,肯定会不高兴,出发前,我只是含糊不清地告诉他,和来云南通海自驾的粉丝一起吃饭,同伴珍妮也一起去。
“到云南不喝当地酒,真的很可惜。你不会喝,但可以尝尝嘛,无酒不成宴。这种酒比茅台还香,就算一不小心喝醉了也不头疼。”所长做我的的思想工作,“服务员。拿一个小杯。”
既然所长都这么说了,我再推辞就显得我不懂事,好吧,他倒他的,喝不喝是我的事。别说,这酒闻着还挺香的,味道应该不错,我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
“不对,怎么只有五杯酒?,刘总你不能老是偷奸耍滑,你和你哥哥一点也不像。”所长今天好像心情很好,眼睛也很亮,一眼发现哈哈面前放的是矿泉水,“喝一点嘛,不让你多喝,不会让你再丢包的,就算丢了,我也给你找回来。”
“我怎么能我和我哥比,我连他的小拇指都比不上。昨天真的喝多了,到现在还没缓回来。”哈哈抚着自己的心口,很难受的样子。我发现今天哈哈空着手,那只公文包没有随身携带,。
“昨天和谁一起啊,喝了这么多,还把包弄丢了。”边调着蘸水,瞎子边冷笑道:“老刘这就是你的不对的。服务员再加一杯,不,两杯。”
“算了,今天大家一人一杯,不能多喝,酒多了误事。明天一早局里有一个重要会议,我不能迟到。”所长很有分寸摆着手告诉服务员,无意中,他手腕的那块手表晃了我的眼睛,定睛细看居然和我同一个牌子,他真有钱。
正在这几个男人亲亲热热打着嘴仗的时候,门被推开了,走进一个翡翠绿的棒球帽雪白的圆领阿爹尼短袖深藏青蓝的五分短裤,一脸硬汉模样的大胡子,我滴地个天,许远春怎么来了,吓得我浑身抖一个机灵,手一抖差一点把杯子扔在地上,“抱歉抱歉,来晚了。”他双手抱拳江湖气十足,他带口音的普通话像是我老家浙江隔壁,具体一点说好像是江苏北部口音,好像是徐州地区的,我的听力比我视力高明一万倍。
“周主任请坐请坐,也不算太晚,我们第一杯还没动呢,就等你开宴呢。”哈哈和瞎子、赵总起身让座,唯有所长微微欠了欠身上以示礼貌,奇怪,所长这样的人精,应该从善如流啊。后来我知道,所长从心眼里看不起这位江苏某分局的周主任,又愚蠢又胆小又贪婪,空长了一副好皮囊。
除了所长,我也没有起身,按照说我一个蹭饭的,也应该顺大流起身客气一下,当时我是吓傻了,莫非许远春有跟踪追击的特异功能,从葱省坐飞机到了通海,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我的谎言,他说过最恨与许多男人保持暧昧的女人,说谎成性的女人。
谢天谢地,稳了心神再仔细端详来人,发现他虽然和许远春高度相似,有着同样的打扮同样特征明显的络腮胡,但肯定不是同一个人,他比许远春年轻,比许远春更精瘦一点,特别是他的眼神贼碎贼碎的,看人发飘,像受到过什么惊吓。
算了,等我再见到许远春,必须把他那件阿爹尼悄悄扔进垃圾桶,这个牌子的衣服已经臭大街,什么人都穿,像单位统一发的工作服。
这波人和貌似许远春的男人周主任假里假气地问候了一番,请他坐在瞎子和所长的中间,这是贵宾的位置,在所长的提议下,众人起身举杯,繁文缛节堪比国宴,我只能忍住堵在喉咙口的狂笑,吃菜吃菜。
让我好奇的是,所谓的周主任不知是什么来头,言谈举止应该是体制内的,但也不像公务应酬,如果公差接待的应该是对应的单位,除了所长,哈哈瞎子赵总这几位显然不是,但如果说是纯粹的朋友关系,这些人和刚才的互相粗鲁戏的谑判若两人,尽管他们和周主任彬彬有礼,表面上挑不出毛病,但桥归桥路归路,怎么看都不是一路人。作为一个来蹭饭的,我旁若无人地吃着菜,肚子里暗暗思量,一个江苏人居然能让这几个看上去有点身份的云南人陪他吃饭喝酒,说明他还是有一点本事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互相敬酒的他们渐渐进入了正题,“明天请周主任亲自过目,再选一个黄道吉日,请大师开光。”提到大师,提到黄道吉日,瞎子一收刚才的傲慢,表情认真地对周主任说。
“东西太贵重了,千万不能马虎,否则就不灵了。”哈哈一本正经地补充,不知不觉他一杯已经下肚,他又叫服务员给每个人再来一杯, 正忙着接手机的所长也没有阻止,他的电话非常多,好像不是请他喝酒的就是请他吃饭的。
应该说,云南人的酿酒技术也是一流,如果他们有贵州茅台的水,说不定酿出的酒比茅台更赞,,刚刚乘着他们聊天我偷偷喝了一小口,的确很香很柔,自己酿的高度酒能做到这种口感,水平很不错了,怪不得所长点名要喝这种小烧酒。小烧酒是指小锅酿制的酒,原料来自真正的玉米高粱,而非现代工艺的勾兑酒。
“你哥哥,不不不,是刘道长,刘道长已经出关了?”我斜对面的眉毛倒竖,像大庙门口哼哈二将之一的赵总问,他的酒量似乎一般,不但脸红了,而且连耳朵都红了。
“昨天刚出关,也是和周主任有缘。“哈哈笑着说,嘴里塞满了菜,他的胃口真好,酒量也好。
“等刘道长何时方便,我一定面聆听他的教诲,请刘总一定安排。”周主任再次起身,对哈哈抱拳行礼。“上次请的符很灵,拿回去贴在门上,家母第二天就能起床吃东西了。”
他们在聊什么呢,神神叨叨的,突然我想起哈哈公文包里那只像华而不实工艺品的罗盘,莫非是那位刘道长的吃饭工具。
“你知道的做法做符很伤身体,我哥哥这次闭关这么久,多少和你给你母亲请的符有关。好了,不说了。”哈哈欲言又止的样子买足了关子,作为一个旁观者的我都忍不住想知道更多的细节。
趁着周主任上洗手间,我悄悄问哈哈,这个周主任是何方神仙。
“什么神仙,一个傻叉。“几乎一直忙着接打手机的所长,突然开口做了抢答,话出口又觉得自己失言,于是他探身对哈哈粗声粗气地吩咐:”发了财不要抠门,明天带费小姐去挑一只手镯,你厂里有的是料,给费小姐量身定做一只。”
众人连声说好,搞得我尴尬了。呵呵,这些人是什么关系,好像是给那个江苏周主任准备的,又好像不是,这个饭局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