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哈哈连滚带爬的背影,我扶着那棵树,笑得花枝乱颤。不过,看到他不顾一切在马路上拦车的疯狂,我又害怕了,万一他被车撞了,轻则骨折重则丧命,我是不是罪人呢?好了,以后再也不开这样的玩笑了,幼稚得像一个不知深浅的高中生。
“阿猫你的脸色有点尴尬,怎么了。“和我视频的弥勒老王,看出了端倪,他真是蛮细心的,根本不像一个恩仇快意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葱省汉子。
“这个Wi-Fi质量很好,画面、通话声音都很清晰,客服说每月有200G的流量,以后我们出门旅行,就用它了。”我打了一个茬,不想他继续追问下去。
“想你了。”突然他压低嗓音,对着镜头煽情地说,眼睛里满满是温柔的浓情蜜意,可以把任何人融化。
“me too,”他感染了我,我的声音颤抖着,我何尝不日夜思念他呢,此刻瞬间我有了投入他怀抱的冲动,不顾一切只想和他在一起。那个疯狂炽烈的27小时折叠的人影剧烈的喘息,好像就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算了算,我们从弥勒分手已有20多天。
“快来吧,阿猫,我一切都准备好了,”隔着屏幕,他一遍遍撅着嘴唇,热烈地吻着我,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神奇的是,千里之外,我居然真切地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触摸,心随着狂跳啊,“嗯,知道。我会尽快来葱省,也许给你一个惊喜,呵呵,也许是惊吓。”做了一个鬼脸,我调皮地说,其实这几天,我一直考虑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去几千公里外的葱省,以此告别单身,估计以后再也没有独自旅行的机会了,这有点遗憾。
“你早点来吧,越快越好。马上立秋,葱省早晚的天气不会太热,而且家里有空调。”
“好的,我会尽早安排的。”我就是不说具体出发日期,其实我早已查了N次的机票,火车线路,以及自驾线路,哈哈,看着地图,我的脑子浮现出一个疯狂的行动计划——一路搭车去葱省。
“阿猫,我有一个想法,你到了W市后,我们一起做一个全面的体检。让你全面了解我,我也了解你。”从激情到理性,老王无缝衔接。
“查甲肝乙肝丙肝,还有艾滋病吗?”对于老王提出做体检的请求,我完全接受,这是负责任的爱,奔婚姻去的那种。他崇尚日本文化,他说过如果不是舍不得体制内的身份,他早去日本定居。日本男女结婚前,会去医院做一次全面的体检,拿着一本白纸黑字的体检报告,隔着一张散发着岁月气息的小木桌,盛装的男女跪在蒲草编制榻榻米上,一道圣洁的阳光从栅栏格子窗里斜穿而过,屋里有了一种特别的气氛。深深地,互相90度鞠躬,两颗脑袋几乎撞到小桌,“拜托了,以后请多多关照。”互相交换体检报告,郑重得像把余生彻底交给对方。“我理想中的妻子,我昏迷在手术台上,可以安心把签字权交给她。阿猫你就是这样的女人。”
“哈哈,放心,我不会让你昏迷在手术室,我要你健健康康地活着,我们一起走遍世界。”我嘴上若无其事地说着,而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眼前这个相识相爱短短几日的男人是如此无条件信任我,如此赤诚,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从此我们的命运将牢牢捆绑在一起,我会全力以赴照顾好你的,我发誓....我默默地想,却不会开口告诉他,太肉麻太深情,而现实中往往情深不寿,我这个浪迹天涯的家伙不敢轻易承诺。
“你敢拍着自己的胸脯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自己不势利不虚伪吗?换一句话说,如果你的弥勒老王不是体制内,长得又矮又丑,也没上过大学,而且穷得一比,你会如此热烈地爱上他吗?”最近好几个读者在后台发私信问我,估计他们不喜欢我的弥勒老王,也不喜欢荷尔蒙欢越来越上头的我,估计提问的是男读者。
看着手机上这些酸溜溜的提问,我笑出声,这些人比我的马思课老师还操心,一句一句,我把私信内容大声读给坐在阳台上,边磕瓜子边津津有味看抖音直播的小檬,最近她迷上某网红在非洲找老婆的直播,今天直播内容是网红帮60岁头发掉了100%牙齿掉了80%的大爷牵线搭桥,钻进密不透风的铁皮房区,相亲一位浑身像最优质的煤炭一样黑得发亮一头几十条小脏辫一侧鼻翼挂着金环的黑牡丹—18岁的非洲姑娘。
“这些人纯属吃饱了撑了,瞎操心。你别理他们。”小檬手里刚刚还是满满一袋瓜子,不到一个小时,居然只剩半袋,这效率,“阿猫,你看这个说话都不利索的老头,60岁还要娶这么年轻的老婆,男人就是下半身的动物……”调整了一下手机支教的角度,小檬让我看直播中那位男主,万里迢迢跑到非洲找老婆的大爷。哈哈,我和小檬至今不知道彼此的真实姓名,没有共同的朋友也没任何交集,彼此都很安心,瞎说什么都可以。
走过去,我喵了一眼镜头里的大爷,这位一心想找老婆的大爷连喊带比划,好像只要提高嗓门,非洲姑娘就能听懂他的话。
如果我的葱省老王没有野性十足的络腮胡也没有线条爽利的八块腹肌,又长得像这位大爷,我还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他吗?“我是脑子瓦特了,会喜欢一个又穷又丑,还没啥文化的男人。”我尖酸地笑道,顺势捻了一颗小檬手里的瓜子,呲着大门牙去了壳,一扭脸把沾着口水的两片薄壳吐在窗外,像又刻薄又势利的市井妇女,谁正巧在楼下经过,我不管。只有在《聊斋》这类灵异故事中,那些既美若天仙又能呼风唤雨的女鬼、狐狸精才会喜欢穷书生,而且人家只喜欢能舞文弄墨的书生——潜力股,说不定那天榜上有名,她们根本不鸟那些贩夫走卒乡野村夫。
反正我肯定不会做慈善家,嫁给身无分文家徒四壁的家伙,除非他才华横溢,像子瞻像雪芹。事实上,到了这个年纪真有才华,也不会如此落魄,那些还在为温饱奋斗的男人,朝九晚五,没空和我一起奔赴星辰大海。要我每天为柴米油盐斤斤计较,想想都脑门疼,真不如一个人潇潇洒洒地单身一个人潇潇洒洒地浪迹天涯。
此刻我的手机铃声响了,手机屏幕显示是云南的号码,“是费茂女士吗?你好,刚刚有失主来派出所认领了。”电话是那个既精明能干又察言观色的派出所所长亲自打来的,“失主要你的手机号码,说要亲自上门感谢。你觉得可以的话,我把你的手机号给他。”
“找到失主就好,要感谢我们的人民警察,不必感谢我。”我口齿伶俐地对着手机说,眼睛看着天空中飞翔的几只白鹭,说这些假话大话空话,我根本不用费脑子。
“失主是我们隔壁县的,说起来他的姐夫是云南著名的企业家,我们都认识,费女士,你不必多虑。”所长亲自出面给哈哈背书,暗示我给失主哈哈手机号码不会有什么不妥,既然如此,也好,多一个盆友多一条路,刚刚在花园逗哈哈玩了半天,感觉他挺好玩的,不会是坏人。
几分钟,那只公文包的主人,哈哈,果然打来了电话,“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费奶奶,不,费女士,不,费小姐……”手机里哈哈高兴得语无伦次,他已经知道我的真实姓名,应该是那位所长告诉他的,做笔录时,必须用自己的真实姓名,报上真实的身份证号码,像一个货真价实的嫌犯。不知那位所长有没有对哈哈详细描述我的外貌,刚刚在花园我对哈哈说是一个外地老太婆捡了他的包。
对着手机,我刻意模仿苍老的声音,用喉部的下半段,缓缓发出65岁奶奶才有的嗓音,沙哑迟钝苍凉,“你的东西。都在吧?”
“都在都在,什么都没有少,我要好好感谢你,真的。我要请你吃饭喝酒。你现在哪里,我马上来接你。”哈哈被我拾金不昧而感动,他哪里知道我把包交到派出所,是害怕包里那几张近百万的欠条是一只烫手的山芋。
“你的心意我领了,吃饭就不必了。”我继续假惺惺地客气道,咱是大城市来的,要矜持。
“你不知道这个包对我以及我一群盆友来说,有多么重要。一定要请你喝酒,你是从外地来云南的朋友吧,一定没尝过过我们云南的小烧,也没有吃过我们云南的特色菜,必须安排。这样吧,我一会来接你,你住哪个宾馆。”哈哈真是有意思,这么重要的包就是因为昨晚喝高后,稀里糊涂弄丢了,刚刚失而复得,又要喝酒庆祝,看来是一个贪图杯中之物的酒鬼,和我前夫虎子一个德行。
“好吧。我接受你的邀请,一起吃晚饭,你定具体的地点、时间,我准时出现,你也不用来接我。”我想了想,答应了哈哈的邀请,有当地的派出所所长做背书,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再说了,浪迹天涯的我怕过什么人,大不了36计走为上。
听到我终于答应一起吃晚饭,“太好了。”电话里,哈哈真诚地表示,“你一定要来的哦。算了,我还是来接你吧。”
也好,让他来宾馆门口接,能找回这么重要的东西,一个智商情商在线的成年人应该表示感谢,否则就不配在江湖上混。哈哈,一会请教他包里那只罗盘是怎么用的,我只在香港电影里见过这个玩意,双手捧着一只金光闪闪的圆铜盘,像要探测出深埋在地下的地雷,左三步右三步,嘴里念念有词,持罗盘的家伙打扮也有特定的职业服装,往往脚下是粗布的云鞋云袜,一身藏蓝色的道袍,头顶一束发髻用一根玉簪绾成光溜溜的结,仙风道骨像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骗子。我最喜欢香港耍宝道士吴耀汉,《五福星撞鬼》几乎笑痛我的肚皮,如今傻子太多骗子明显不够用。
“哈哈,太巧了,我也住这家宾馆,”我刚报出宾馆名称,哈哈立刻惊喜地大叫,像受了惊吓,“费奶奶,不,费女士,不不,费小姐,我们是不是已经见过面呢?”
“也许吧。”我故意含糊其辞,按理,我应该早就想到昨晚哈哈和我住同一家宾馆,我们在200米远的水果摊上见了第一面,醉眼朦胧中,哈哈像地球第一土豪,牛逼哄哄买下了所有的牛油果,十多个牛油果,被胆大心细的胖大姐收了1918元,目睹了买卖的全部过程,我在旁边笑得打滚,彻底忘记了自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淑女。
江湖险恶人心不古,看上去憨厚淳朴的胖大姐手起刀落,目测她至少多收哈哈1000元,
幸亏我已经退出江湖,那天为庆祝我提前逃离,欢送宴上,我的大boss突发灵感为我的公众号取名“退出江湖的姐”,一片雷鸣般的掌声来自一群脸上笑成菊花的马屁精们,只有我的掌声发自内心,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理解这些前同事,再见,前同事们,我们再也不见。
和弥勒老王打了一个招呼,说有朋友来云南通海自驾,晚上一起吃一顿便饭,省的他晚上睡不着要和我微信视频,看到我和其他男人吃饭,心里不舒服,爱情是自私的,如果现在老王和其他女人一起单独吃饭,我也会不高兴,虽然不会当场发火,但也要阴阳怪气几句。
看看差不多到了约定的时间,赶紧换衣服,就是那件和弥勒老王第一次见时穿的黑白格真丝掐腰连衣裙,本次旅行中包里唯一的淑女装;然后从贝壳型的紫色硬化妆包里一一取出粉底、腮红、眉笔、眼影、唇膏,对着镜子一番梳妆打扮,“怎么了,今天怎么化起妆。莫非你弥勒的老王来了?”正在观看“非洲娶老婆”直播的小檬好奇了,把目光从手机屏幕平移到我身上,像不认识我似的上下打量我。这么多天我和她朝夕相处,今天我是第一次化妆。“阿猫,过几天你去葱省,最好天天化妆,你这么一弄,女人味十足。”
“我也这么想。”对着镜子,我仔细地刷着上下两排睫毛膏,不能手抖,容易弄成黑乎乎的熊猫眼,像纵欲无度的肾亏者,也不能贪心刷了一层又一层,结果成了在眼睛上粘两排苍蝇腿,还往下掉渣。
打扮停当,一只手握手机出了门,我没有能随声携带的包包,上次到弥勒见我的弥勒老王,是楼下的康哥临时给我搞了一只八成新的灰色龙骧包,对了,自从离开昆明滇池的宾馆,我没有和康哥、菲菲、云姐等人联系,甚至也没有和云南老王联系,只是偶然在他朋友圈点点赞,在昆明的那几天,他带我玩带我吃,宾馆停水的那天,我跑他家洗澡……成年人都知道这是带着几分暧昧的交情,我根本不能对我的弥勒老王启齿,有些事越解释越糊涂。
“费,费,费……”当我袅袅娜娜地出现在哈哈面前时,哈哈张大嘴巴,眼睛发直。
“先生,你是在等人吧。”我抿着嘴微笑。
半天,哈哈回过神,慌乱地点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带着疑惑的眼神,他早上见我的时候,我一身黑色的短袖短裤运动装黑跑鞋,头发高高扎成一个马尾辫,像一个杀气腾腾的运动员,而现在我是一头丝绸般飘逸的披肩发。穿着修身连衣裙,白色小圆头低跟皮鞋,像要去观看某个画展的小资女。
“刚才在电梯里,有一个老奶奶告诉我,如果看到门口有一位先生在等人,请转告这位先生,耐心等几分钟。”我一本正经地说。“好像她忘记戴假牙,要重新回房间戴。”我压低嗓音,像告诉哈哈一个秘密。
“好的,知道了,谢谢你。”哈哈点头哈腰,连声道谢。
“我们走吧,我已经戴好假牙了。来吃狗,来吃狗。”运了运喉部的气,降低重心,突然我再次发出65岁老奶奶的声音,沙哑迟缓苍凉,吓得哈哈的脸都绿了,呆在原地足足有30秒,他才想明白怎么回事,此刻我已经大步流星走出去了二十多米远。
用足全力,被我调戏半天的哈哈从后面追了上来,“你你……”想要复仇般,拦在我的面前,他用食指指着我的鼻子,上气不接下气。
好吧,不打不相识,这种认识方式耳目一新。
当我和哈哈说说笑笑像老朋友般,肩并肩,一起走进通海某餐厅,包厢里。客人已经坐的满满当当,哈哈,原来是为客杀鸡肉锕。
“你个龟儿子,咋来的这么晚!我们都点好菜。”对门的主宾位置一个黑红脸的中年男人亲切地用方言喷着脏话,“XXC,这个女人是你新耍的女朋友?老刘,你有点贪心。XXC”从他的黑红脸色看,应该是云南本地人,吸饱了高原强烈的紫外线。
我装听不懂,大大咧咧地坐在主宾位置旁边,空出的那把假花梨木的圈椅里,几年前这种又大又重还硬的木椅子在江浙沪的餐厅特别流行。
“瞎子,你不要乱叫,这位是费小姐,老刘请的贵客。”所长到底是专业的,几乎一眼认出我。他已换了便装,上下一套阿玛爹。哈哈,奇怪,恕我无知,现在阿玛爹成了单位发的福利装么?弥勒老王有,随身带罗盘的哈哈有,保一方平安的所长也有。
“客人到了,我们开始吧……”瞎子的嗓门有点大,振得我左侧的耳朵嗡嗡叫,他应该用了胸腔共鸣技巧。
“再等等,我们还有一位特别尊贵的客人,还没到呢。”坐在我对面的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挤眉弄眼地对众人说。
“哈哈,老刘,这次要看你的啦。”在座的众人也是挤眉弄眼,会心地哈哈大笑起来,像是等一个傻子心甘情愿地来买单。
对了,老刘应该就是哈哈,我想起那些欠条上债主的名字都是“刘振东”。
“你们差不多就行了,别吓到人家女娃娃。”所长用方言说,并飞快冲着我一努嘴,
哈哈,我装什么都听不懂,低头看自己的手机,打打游戏。装傻充愣是最安全的保护色,自作聪明最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