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意识到,小檬好像是吃素的。我捂着胸口连忙认真地道歉,我可不想第一天结伴,就把人家惹毛,因为一碗鳝鱼米线。
“抱歉,阿猫,”这回小檬道歉了,“大约五岁的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闻到肉的气味就想吐,妈妈怕我营养不良给我煮了肉汤,伴在米饭里,结果我吃了一口马上吐得一塌糊涂,从此再也不碰荤腥。”喝了一口水,小檬不好意思地向我解释,看来她也不想我认为她难搞而误会她。许多人固执地认为吃素就是矫情,人不吃肉身体没有油水,不仅头发变枯而且皮肤也变得干巴巴的,看上去老了十年。
“吃素不是有关宗教,就好。看那些人整日里念念有词疑神疑鬼,我就怕,我这个人粗心,说不定一不小心就得罪人家,自己还不知道。”我看着正在一口口斯斯文文吃着香蕉的小檬,她化着得体的淡妆,前额一绺挑染成巧克力色的染披肩发,一套白色的名牌运动装显得精干轻盈,粗看至少比真实年龄年轻了七八岁,她的身材真保持得不错,但愿她吃素真的和宗教无关,说心里话,我不喜欢和那些人在一起,听她们唧唧歪歪的洗脑,她们坚信她们这样虔诚像日后一定会长生不老步入无忧无虑的天堂。从这一点说,信点什么也是挺好的。
那天缠绵后,许远春突然问我信什么,他的眼神有些迷离,若隐若现了某种特质,像草丛中的伺机寻找对方漏洞的花豹,我的心微微一颤,他几个意思呢,莫非他是某神秘派的弟子,信天信地信鬼信神,就是不信自己。哈哈,那天我刚回昆明,他发微信让我报上生辰八字,说让大师给算算。哈哈,怎么着,想跑就跑呗,老娘又不用绳子捆着你,拿八字不合说事,土得掉渣。
既然许远春问起信什么,我当时是实话实说的“我信奉及时行乐,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许远春最喜欢苏东坡,他说当年提拔被人顶包,人生最失意的时候,他靠苏东坡和《红楼梦》活了下来的,现在我抄袭他偶像的话,也不会错。趁现在我们还不算老太,立刻出发周游世界,他一个年只上四个月的班,就算不能出国旅行,我们在国内自驾也是极好的。许远春告诉我他的驾驶技术是在内蒙帮姐夫开车后突飞猛进的,沙漠开车,胆量和技术缺一不可。“要不要我再练练车,以后给你搭一把手呢?”“不用你开车,你安心做我的副驾,足以。”“也好,累了,我们立刻停车休息,决不硬撑哦。”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不知许远春的心脏有问题。
“小檬你信什么,佛教、道教,还是洋教?”既然说到了吃素,不妨问问小檬有什么信仰,日后相处,我嘴上有一个把门的,不会说让她不开心的话。反正,我什么都不信,但会尊重,反正又不关我的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人人做好自己,天下就天平了。
“我什么都不信。”小檬说,“你看看陈老师和刘老师,还不如我们这些什么都不信的。”
在昆明滇池某宾馆旅居的时候,有两位大姐陈老师和刘老师特别有意思,一位信菩萨一位信上帝,她们俩坐在一起,往往像给对方上课般从谆谆教导到唇枪舌剑,互相问候对方的妈妈。最后红着脸不欢而散,还血压飙升那种,“都这个年纪,何必为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灵,搞得脸红脖子粗。还要大失风度问候人家妈妈呢。”看到两位教书育人的前老师互相不服,从她们身边经过时,我忍住笑,根本去不劝架,哪怕假惺惺地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在我看来信这些人的智商需要紧急充值,上当受骗的就是这些人。浙江曾经有一个案例,某小学还没毕业的大师用魔术骗了十个多妇女,她们心甘情愿奉献钱财奉献身体,这些女人有的是小老板,有的是老师,还有两个居然是体制内的,哈哈,据说办案人员腮帮子都笑酸了。
陈老师和刘老师。都退休了,也都是单身离异,她们年纪相仿经历收入高度相似,明明可以做好朋友,一起结伴旅居的。“至少房费省了了一半。”巧克力倒是明白人,这几个月她屁颠屁颠跟着菲菲后面,像保姆般为菲菲倒茶送水拍她马屁,虽然菲菲并不待见她,但巧克力还真增长了不少见识,诸如知道了面包的几种吃法,去国外要先有护照。可惜巧克力起点太低,从她的穿衣打扮言谈举止判断,估计小时候很穷,也没接受很好的教育,一直在底层打拼,好在她人聪明又赶上了好时候,“我是做袜子的,一双袜子赚一毛钱,早饭连肉包都舍不得吃。如果早点遇到你们,说不定早脱离苦海了。”靠着勤劳靠着吃苦,巧克力有了实力,跑到云南昆明旅居,和菲菲、云姐、我这样的女人住在同一家价格不菲的度假宾馆,她算不算跨越了阶层呢。
巧克力住条件最差的单间,不大的窗口正对着垃圾房,她的房间好像比正常价格便宜了1000元。“有生之年,我最想去国外一趟。“巧克力说起自己的梦想。“你可以跟团啊,找一个旅行社,又不难的。只要你舍得花钱。”云姐不咸不淡地建议。她一向看不起巧克力。旅居者,也有鄙视链,没办法,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云姐从来不说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从她嘴里偶尔蹦出的词汇,我猜她好像是搞金融的,也许是某个私募基金的操盘手。
“跟团没意思,我要像阿猫那样。”巧克力真不知天高地厚,我没做声,看着自己纵横交错的掌纹发笑,在东北遇到大师说我财源滚滚不愁吃喝,在西北遇到的大师说我一生被钱所困,他们好像都对都不对。
“阿猫是你能学的吗?你会讲英语吗,你会自己做线路吗?说不定,刚出国,就被人家割了腰子。”云姐笑出了声。大家都知道为省钱,巧克力不仅早饭吃饱吃撑,满满堵在喉咙口,而且还要悄悄把鸡蛋、蛋糕、水果等塞到自己拎到餐厅的帆布包里,午饭有了。至于晚饭,有菲菲准备的下午茶,一块点心一把瓜子花生一只水果,搞定,“晚饭多吃,不利于养生。我们要早饭吃得饱,午饭吃得好,晚饭吃得少。”眨巴着眼睛,卷着舌头。巧克力用普通话把新学来的养生之道认真复述了一遍,她真是一个活学活用的好学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现在我和小檬离开菲菲、云姐、康哥等人,并不代表我的世界从此清净了,说不定我和小檬,包括我和许远春,相处的日子更是一地鸡毛。
说起许远春,好像好久没接到他的微信,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他说要尽快处理好一切。什么是一切呢,是那个妖冶的、丰腴的,会一口流利英语的,号称八国联军的温州女人吗?许远春也是搞笑,你一个啃煎饼咬大葱的葱省男人和我们浙江女人较什么劲呢,他和她一起三年,三年的情份,不是想断就断的。不过,许远春说早彻底断了。男人的话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算了,不去瞎猜,做侦探很累。是你的总是你的谁也抢不去,不是你的抢来也留不住。
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了一番,最后抹上了深红的唇膏,还行,镜子的女人笑容灿烂眼神如丝,气场又温柔又强大,走到哪里都不会吃亏,就会吃胖。
“走,我们逛街去,想吃什么我请客。”和小檬手挽着手,我们俩出了门,通海的夜市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一个接一个的小摊物品琳琅满目。在一个买银首饰的小摊前,我被一对银质的耳坠吸引了,这对耳坠是银杏叶造型为主,线条委婉温柔,我让稚气微脱的女老板拿下看看,“小姐姐,你戴上试试,肯定好看,特别有女人味。”小老板的嘴巴特别甜,她让我坐下,她给我戴上试试,“用酒精球消毒后,借着灯光小老板给我戴耳坠,小檬举着镜子,结果发现我的左耳洞堵住了,“小姐姐好久不戴耳钉吧,肉多长满了。”
“嗯,我起码二十年,不戴耳环了。”看着镜子戴着耳坠的自己,的确有了一份小儿女的妩媚,耳边那根寸长的银线,一摆一晃,俏皮地在黑色的发间若隐若现,这会不会锁定他的眼睛呢。哈哈,果然女为悦己者容。
“这只堵住的耳洞,怎么办?”小檬替我发愁,为穿过耳洞,我的左耳垂已经捏得发红,呈半透明状,耳洞还是没通。
“你有打耳洞的耳钉枪?”
小老板抓了抓脖子,遗憾地说她没有耳钉枪,她买耳环,买戒指,买胸针,发带。“附近好像也没打耳洞的店。“
“这样,你有针吗,别针也行,头尖尖的,能扎进肉,就行。”眼睛一转,我打定了主意。理论上,只要消毒彻底不会有问题,我的皮肤好,一般不会感染。
“算了吧,阿猫,我害怕。”倒吸着气,小檬劝我放弃自己扎耳洞的念头,好像扎的是她的肉
“放心吧,没事的。”用两块酒精球擦了耳垂的前前后后,再用新的酒精球擦了老板战战兢兢递来的一根缝衣针,一手扯着已捏得半透明的耳垂,对着镜子看准位置,一咬牙一运气,捻针的手猛的一推,一个哆嗦,成了。
尽管有点痛,但凡事总有代价的,看着镜子里耳边银光闪闪别有风情的自己,痛感顿消,感觉自己美如天仙,走在路上,每个人都当明星般看我。
“姐姐,小心沟。沟。”跟在我身后的小檬不得不提醒道,小檬真是心细,,走过药店时她把我拖了进去,让穿着白大褂的服务员拿了一盒阿莫西林,“阿猫你还是吃几粒,防止感染。”
她说的对,我总不能去葱省见许远春的时候,耳朵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像刚刚与人决斗似的。女人要优雅要包容,要母仪天下。葱省,著名三从四德的地方,我担心自己不适应,尽管许远春说他是伪葱省人,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自从父母去世后,兄弟姐妹没一起吃过饭,他家二姐二夫是牧师,三哥信佛多年,大姐信道教,“品种齐全,你们家够热闹的,你信什么?”我问。他说他什么都信,哪个神都不敢得罪。
“好吧,你赢了。”我白了他一眼,典型的老油条。
像他这么看上去身强力壮,27小时9次的家伙,怎么会心脏出了问题,苍天啊,这个玩笑有点大啊。要不要向上海老王求助呢,听听他的意见,他虽然不是负责心脏的医生,但他也是某科的一把刀,主任级别的医生,葱省W市的医生望尘莫及。
这天睡前,和许远春通了简短的电话,问他身体状况,他说他已经整理好行李,准备明天一早出发,他小区门口有直达昆明机场的巴士。他匆匆挂了电话,好像心事重重。
他哪里知道,此刻我比他更心情沉重,他的痛早已和我联通,几乎一夜没睡,他蒙了脸躺在冰冷的手术室,一只失血的脚丫苍白地伸在被子外,空中手术刀止血钳纱布凌乱地飞舞着,几个戴着大口罩的医生护士走来走去,他们的头顶长着木耳般的绿耳朵,他们彼此用声波说话,都是我听不懂的腹语,手术室门口的红灯一直亮着,像独眼野兽饥渴的眼睛。
几乎是吓醒的,挣扎着看了看透过窗帘的光线,大约还是凌晨吧,天还是黑黑的重得像压在胸口的铁块,手机似乎有微信,来自许远春的三条微信,密密麻麻,有点长。
第一条:阿猫早,我已在开往机场的中巴车上,昨天还算顺利,只是心脏不舒服之感又加重了,抓紧回家让操心多年的医生朋友再评估下,是保守本土治疗还是去日本手术,一切听他们和老天爷的安排,且不去管他。关注君一年,相识三两天,很湿感慨,你的一颦一笑散发着迷人的芳香。人生到处知何处,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何复计东西。
第二条:阿猫,近几年来,我需要每天早上空腹两粒角鲨烯(提高血氧含量),早午饭后两粒盐酸甜菜碱,一粒NAC,两粒锌,一粒辅酶Q10,一粒奶蓟草,一粒维生素B50,三粒白鱼油,半小时后一粒益生菌;午晚饭后三粒纳豆激酶,两粒蚓激酶,一粒PQQ,两粒叶酸,三粒红鱼油(以上全需进口)。
隐瞒自己该死的病情是极度愚蠢的,一身患重疾之人是鼠目寸光的,早晚病发躺床坐轮椅生活不能自理。或是传说中的命吧,俺认。
第三条:阿猫,生命如此短暂却又如此精彩,但不过是大闹一场、悄然离去罢了,不求各位满意,但求无愧我心。阿猫我会一直铁粉你,仔细看你的每一篇文章,也随时期待再次与你相见,面对面小酌吹牛品茗交流,暂且这么多吧。
这三条短信,是他早上4:41发过来的,这个点应该是弥勒去机场的中巴车上,他的航班应该在上午10点左右起飞。
怎么回复他呢?反复看着他的微信,用我的平生智慧反复琢磨他话里的意思,他要找一个理由劝退我,自己乘机溜之大吉呢?还是真心爱着我,要和我共度余生呢?还是...?
反正有一点很明确,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爱情从来都是双向奔赴。
估计他下了飞机再坐了大巴,回到家的时间,考虑再三,下午16:14,我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没有称呼,内容也非常短:应该到家了吧。抓紧休息,同时联系医生,身体第一,其他先不要多想。
然后 ,我静默了,像沉在大海里的石头。他有许多事情要做,我不去打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