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到了告别的时候。
本来也可以不走,不过弥勒老王没有开口挽留,甚至没有一丝挽留的意思,我也不好说什么,都说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如什么都不要多想。此刻我安安静静,额头像一张光洁柔软的白纸,我的呼吸香甜可人。调整了座位,看了一眼汽车反光镜,一个神采奕奕目光烁烁的中年女人,脸蛋像喝了几杯酒的靡靡绯红,两片嘴唇丰腴饱满,像喝足露水的仙草,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眉开眼笑,一副心满意足享尽了男人的浇灌。我拉低了帽檐几乎盖住了自己春情荡漾的眼睛,不想让他看到我一脸遮不住的满足,得意,妩媚。
“我腰酸背痛,心口有点痛。看来,着实做了一回阿猫的药渣。”老王嘀嘀咕咕地说,左手捂着胸口,的确,他的脸色是不怎么好,男人真是可怜。
苍天啊,为啥他小我四岁,而不是我小他四岁呢?尽管老王一再说他不介意年龄,“葱省男喜欢女大三抱金砖,能和阿猫一起,我是交了狗屎运。”“谢谢你,让我重回青春。”我们互相感谢着,像CCTV的获奖嘉宾。
让我自豪的是,冷藏多年的身体还是那么充满活力,舒展、蜷曲、折叠、反转,错位……完全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27小时9次狂轰滥炸,依旧激情似火来者不拒,抚摸着他的一会滚烫一会冰冷的身体,享受他一会昂扬,一会蛰伏的激情,我暗暗吃惊,原来女人是这么有趣的动物,有这么大的可塑性。“妖精打架”,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心理上、生理上都厌恶男欢女爱,是一个100%的性冷淡者,无药可救。
“阿猫,我年轻时也没有9次,你真棒啊。”喘息着,老王的手掌依旧紧紧捂着我的R,我说他喜欢抓我的R睡,小小的圆圆的弹性十足,美式小炸弹,他一语双关道。
“别压我的胸口,有点不舒服。”几次,他用身体示意我躺在他的右侧,其实我更喜欢躺在他的左侧,我像婴儿般蜷缩着,耳朵贴着他性感无比的胸口,听他的心跳,砰砰砰,男人的心跳是这样有力,什么艰难险阻都无所畏惧。
不过,既然他心脏不舒服,不适应我睡在他左侧,我也没异议,一蹁腿从他身体上机敏地翻了过来,我多年的瑜伽练习在这里派上用场,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滚落的时候,顺势亲着他的肩膀,脖子,耳垂,他的左耳朵后一颗红痣。我伸出舌头,细长的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又舔了一下,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还要吗?”“嗯。”猛的,他又把我的手拉到他的下T,像一个粗鲁的野人。
其实,我清楚地知道我身体里的滔天巨浪,只是积蓄多年的火山喷发,壮观归壮观神奇归神奇,但是一次性的,排山倒海的巨大能量彻底释放后,一切将波澜不惊甚至死水一潭。我的身体怎么迎合正值盛年的他,吃药还是打针,不不,一切违背自然规律的行为,都是自寻死路。
“宝贝,我爱你。”“me too。”这么肉麻这么深情,不知是谁先开的口,吓得我们睁开眼睛,对视了一下,几乎同时松了手并推开了对方,像受到意外的惊吓。“你是谁啊。”到底只认识了三天,我的名字他都不知道,我原谅了他的躲闪。为掩饰小尴尬,我从被子里起身,赤脚站在地板上,弯腰套了匆忙中他扔在地上的黄绿色圆领T恤,他高我一头,他的衣服我可以当睡裙,去了卫生间,把门关上,开了抽风机。女人还是矜持一点比较好。
爱情,让人猝不及防,来得没有理由,哈哈,倒也没有互相的计算,互相的挟持,爱情没有理由不需要理由。怪不得旅途中许多男女热衷一夜情,身体比语言更诚实。拿起他放在车门上的矿泉水,拧开,默默喝了一口,若有所思地看着老王握着方向盘的侧面,五官硬朗目鼻梁高挺嘴唇紧抿目不斜视,我五味杂陈,他还是那个刚刚与我至死不渝缠绵交颈相靡的男人么。
大约上午十点,我们退了房,老王开车送我去的高铁站,本来要一起吃早饭的,可我一点胃口也没有,老王也没强求,他也说不饿。哈哈,看来有情水管饱啊。
弥勒城区不大,道路也宽阔,这个时间上班的赶早市的都走了,路两边的商店刚刚开门,几个穿着统一工作服店员打着哈欠扫地擦橱窗玻璃,生意最兴隆的是米粉早餐店,弥勒街头有数不清的米粉店,云南人喜欢吃米粉,一日三餐都吃米粉也吃不厌,而且家家都有自己的铁粉,老王咂巴着嘴说,“米粉看上去一样,其实还是有差异的。”顺便,他看了一眼我的胸。
“冒昧问一下,你前女友是什么尺寸?”
“E”老王的回答简洁明了。
好吧,你赢了。我朝他竖起大拇指,做了一个鬼脸,“你可是好胃口,大小通吃。”
“哈哈,原来猫姐也会吃醋。”
“我也是女人啊,不吃醋才怪。”想了想,我嘴里轻描淡写地问:“你和前女友分手几年了。”
“好像三年了。”
怎么叫好像呢?我没有追问,我要知道的,迟早会知道;不该知道的,别瞎操心。省得人家绞尽脑汁临时编筐,漏洞百出。
车经过湖泉小区他的家门口,他从墨镜里偷偷看了我一眼,像在犹豫什么,我还以为他会邀请我上去,喝一杯他煮的烤肥,甚至从抽屉里的深处,摸出一把生了锈的钥匙串,无比真诚地说“阿猫,以后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这是大门,这是二门,这是保险柜……”
“阿猫,你先等我一下,我回去一趟。”
“怎么了。”
“上厕所。”
懒驴推磨屎尿多,这句俏皮话是我某年在山东爬泰山时,一位当地大姐教我的,哈哈,我可不敢对老王喊。他已经抱怨我这个江南女子风风火火,敢打敢杀,敢把他一个大男人直接摁倒。“你慢慢来,我的高铁票到车站再买。”弥勒到昆明的高铁车次相对密集,我也没着急提前买票,说不定老王殷殷挽留呢,理论上我一周后和小檬离开昆明去玉溪。
老王跳下车,像有面目可憎的债主正不耐烦地跺着脚,在门口催促似的,他急急忙忙往小区里走,两排高大的棕榈树下,他黄绿色的身影像一片飘忽的叶子,很快隐匿不见,他走路的姿势有点搞笑,大腿内侧发力,劲往脚尖转的内八字,像京剧里花旦们提着裙摆,夹着两瓣屁股用脚尖碎步打漂的急急风,一个胡子拉碴的大男人走出这样仙气飘飘的步伐,估计是真憋坏了。他本是在一堆比他大三四岁的女生中长大,个子最小的一个,被胸围臀部发育良好的姑娘们推推搡搡,推到教室的角落,又故意拎到讲台前,她们不开心了罚他站门口帮她们放哨,她们开心了给他一颗奶糖,糖放在她们的屁股兜里久了,奶糖都花了,甜甜咸咸的,像她们半遮半掩的胸,她们做什么包括换衣服讨论卫生巾的质量都不避他,他是一个愣头愣脑的小屁孩,啥都不懂。
现在老王回家上大号,我做点啥呢。的确有许多人不习惯在外面上大号,嫌外面的马桶不舒服不是高了就是矮了,而且不干净,旅行中,我亲眼见过憋了一周的家伙,下巴上冒出几颗带着脓头的红豆豆,脖子都粗了一圈,这样挑剔的人真不适合长途旅行。“像你这样没心没肺,到哪里都吃得下睡得香拉得出的野猫,世界上有几只呢。”我的闺蜜阿迪说。
一早阿迪发来几个微信语音,我没空接,正和老王忙着呢。
阿迪告诉我灯灯问她借钱。灯灯的信用卡被刺毛冻结了。
不可能,灯灯堂堂国家的人,她的钱怎么花都花不完。突然想起,灯灯现在法国旅游,她的维萨信用卡是刺毛的副卡,估计刺毛找不到她,干脆通知银行把卡停了。这招够狠的。
哎,夫妻一场30年,从要死要活地私奔,到终成眷属,到互相厌恶折磨成了仇人,何苦呢。老王说的对,应该建议灯灯离婚,早点解脱。“我给刺毛打电话,让他先把卡恢复。”我告诉阿迪。放下手机,我有点纳闷,按理说,凭交情,灯灯应该问我借钱。而且,就算信用卡被冻结,她还有微信支付吧,直接问导游换欧元,咳,估计她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突发事件面前,有几个女人能做到临危不乱呢。
给刺毛发了短信,他是聪明人,会给我面子的。看了看手机,已经过去了20分钟,老王还没出来,他这大号的量有点多,这么多肥料,应该做自给自足的农场主,他一直嚷着要吃有机菜有机水果,天朝食品安全不过关。虽然我也对食品安全担忧,但他言论颇为偏激,恰如其分。他那些话如果放在单位讲,估计活不到前三集。
他怎么还不来呢,别说上大号,连洗屁股加洗澡,时间绰绰有余,一个人在车里坐着无聊,又不想费眼睛刷手机,东张西望,忽然看见他放在主驾皮座位上的包,藏青色,小巧玲珑的牛津公文包。
看,还是不看呢,只犹豫了三秒,我的黑手已经帮我作出决定。
一包餐巾纸。身份证、几张银行卡,一本笔记本、一只打火机、一盒牙线、一叠合同、几瓶药。
餐巾纸,没什么好说的。
很好,身份证是他本人,虽然照片上人傻乎乎的,没有野性的络腮胡,嘴角耷拉,比他现在的年龄大十岁,但就是他,许远春,出生年月和他对我说的一样。
几张花花绿绿的银行卡,不看了,芯片磁条看不到具体内容,咱不浪费时间研究。
软面的笔记本中规中矩,标准体制内的工作笔记本,用红色宋体字印着单位的名称——葱省W市某某分局。翻了翻里面的内容,提高认识统一思想狠抓落实,三重一大四不两直,老王的字一撇一捺像他内八字的走姿,细碎扭捏,哪像一个学霸。
打火机,简易塑料的,便利店一元一只那种,哈哈,他说他现在不抽烟也不喝酒,以前倒是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我大拇指用力,往下滑擦砂轮,扑,一点火苗跳起,质量还不错。
合同,有好几页,用订书钉钉在一起,是他和湖泉物业签订的房屋出租合同,房子出租了一年,年租金4万。我没认真看合同签订的具体时间,那几瓶全英文的药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到脑门,不要慌,每临大事有静气,大不了是治疗艾滋病的,这翻天覆地的一天27个小时,全程没使用小杜,天杀的。
往自己脑门上,狠狠打了一拳,现在说啥都没有意义,赶紧动手核查。像最专业的特工,拿出手机快速调出拍照、翻译模式,卡卡卡,三张照片定格,自动翻译转换,要说现代科技就是高效,这三瓶全英文字的药原形毕露:分别是深海鱼油、角鲨烯、有机锌片。保健品,没什么原则性的问题。最后一瓶拇指大盈盈一小握的药,一小行隶书体的中文字让我心惊肉跳“速效救心丸”。
抓着包的底,包口向下,再使劲投了投,看看还有什么意外发现。没有,什么也没有。握着那瓶“速效救心丸”,我眼珠狂转脑子一片浆糊,如果是大名鼎鼎的小蓝片“万艾克”,我倒是理解,刚刚老王的表现过于神勇,但现在我手里的是”速效救心丸“心脏病患者的急救药品。莫非……不可能,老王那么强壮那么有力,27个小时9次冲顶,说他有心脏病,等于说全世界人民都有心脏病,不过,刚刚抵死的缠绵中,他好像是说过他心脏有问题,翘着兰花指,指着沙发上的包,嘘嘘娇喘着告诉我万一他不行了,包里有药,当时我以为他在开玩笑,逗我开心的。
余光中,老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岗亭,他在广告栏前停了一会,好像看什么东西,他可真悠闲,好像忘记有人还在车上,要去赶高铁。
三下五除二,把散落的身份证、银行卡,药瓶……一一放回包内,拉上拉链,端端正正地放回原处,最后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我调整了一下坐姿,侧过身对着我旁边的车窗,闭上了眼睛,休息,休息是最好的状态。
“阿猫,醒醒天亮了,起床做早操。”老王拉开车门。坐上车,轻声呼我。
揉了揉眼睛,我张嘴打了一个哈欠,声音含糊地问:“亲,现在几点了。”
“差不多11点了。要不要吃了午饭,再走。“
“算了,还是走吧。”我还是做贼心虚,瞄了一眼主驾座位上的公文包,好像已被老王挪到后座。
“也好,我给你准备了一点水果,巧克力,你路上吃。”老王说。他是懂女人的。
忽然,我闻到他身上一股难以言传的腥臊,毛绒绒的,像新鲜的带着血水的生肉,又像扔在墙角的生铁烂出渣渣的铁锈气。我深深吸了吸鼻子,歪着脑袋眼睛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这种眼神看我,怎么了?”
“我猜你去老虎洞了。”女人的直觉很准,但愿这次是我错了。
“哈哈,遇到邻居,多说了几句,让你等久了吧,别生气哦。”显然他没get 到我的意思,也好,我就静静地看他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