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无归期,怕空欢喜,怕来者不是你。”瑟瑟发抖,手机里的大数据能读心,居然给我发来这么一条鸡汤文。
目前,我在云南通海和小檬避暑,正对远在数千公里的葱省老王做最后的甄别,纠结,纠结得一塌糊涂,我太了解自己了,这么多年从小到大,没有一点进步的恋爱脑,一旦投入,把所有包括身家性命全部押上。如果他是我的right先生一切好说,如果他只是一时兴起逢场作戏,我怎么收场,荷尔蒙害人非浅,几个闺蜜已经在小群里嚷嚷,让我一旦敲定马上带他浙江回家,她们将大摆宴席以最隆重最热烈的方式欢迎我人海里挖出来的宝贝,
“葱省的男人酒量一定非凡,到时我们给他喝黄酒,上陈年的加饭女儿红。阿猫再结婚,我一定回来喝喜酒,上次没赶上这次一定补。”在澳洲至少生活了20年的小青说。小青是地道的江南水乡的女人,她的酒量惊人,这个年纪还能喝2瓶高度白酒,她的客户一半是因为酒,买了她推荐的房子。第一次知道小青的酒量,是她21岁生日,那时我们几个都参加工作口袋有了钱,又看了几本不知从哪里的碟片,对国外的腐朽生活心生向往,于是我们几个照猫画虎抄了外国电影的桥段,在子君家的后院,异想天开地搞一场想象中外国年轻人玩的生日趴踢。
子君家以前是大户人家,房子大有三进,还有一个堆杂物的后院,平时没有人去,她父母又常年在外地工作,奶奶老得每天只会在墙根下晒太阳打盹,所以子君家最自由把天拆了也没人管,没有大人的地方是天堂啊。
几个男生忙了一个上午,清理出几麻袋的杂物,顿时有了活动的地方,拖了几张破桌子并在一起,拉下子君床上的蓝白格子床单,铺上,顿时有了华丽丽的腔调像外国人长条的西餐桌,在桌子中间,摆上一只三层的蛋糕盒,昨天王一宁请了假坐火车去上海买了一只奶油蛋糕,知道小青是我的最好朋友。再摆上从老皮哥哥婚房里偷出来的塑料花,一大捧褪了色的红、粉、黄的月季花还有几片绿色的叶子,插在洗去商标的老酒瓶里还挺有气氛的,那台四喇叭必须响起来,这是费尔南多特意从朋友家借来的。
娟子忙了一整天做了满满一桌菜,我翘班,打了下手,娟子的老爸是我们小镇唯一国有国营饭店的厨师,她经常去后厨玩,玩着玩着学会了炒菜,“你们不要去吃,饭店里菜都不洗。”喝嗨了,娟子告诉我们一个秘密。那天娟子做了什么菜我忘了,反正特别丰盛,陈宝根最会拍马屁,说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菜。而灯灯总给大家带来惊喜,她家庭条件最好,我人生中第一次吃的酒心巧克力是她给的,那年我十三岁。等大家都落了座,所谓的座是几张乌黑泛亮被磨出包浆的长条凳,灯灯她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掏出一罐红色包装的罐头——可口可乐,我们的眼睛都亮瞎了——这是我们从没见过的稀罕之物,以前只是听说过美国人都爱喝这个。“这玩意很贵很贵吧。”费尔南多舔了一下自己的厚嘴唇,他旁边坐的是小青。“具体多少钱,我真不知道。刺毛说是美国原装货。两个月前他去上海用外汇券买的。”什么!这宝贝来自脚底下的美国,我们张大嘴巴彻底震惊了,这是我们这些小镇青年第一次亲手接触到外国食品,像火炬接力般,一个接一个,亲手摸着冰凉的罐头皮,又无限崇敬地端详着上面的英文字母。
我们中,小飞英语最好,她刚刚师范毕业在镇上的中学做英语老师,一个一个单词,古怪的音节,从她牙缝里小声地蹦了出来,很没把握又充满诱惑的样子,咕咚咕咚,我们六个小姑娘整整齐齐地咽着口水。最后一个,我用袖管擦了擦嘴巴后,接过闪闪发亮的可乐罐,使劲晃了晃,再掂了掂份量,又放到耳朵边听听,再晃晃,像得到什么灵感似的,我大声提议:“喝了,赶紧喝了吧,一会丁丁他们会来。”哈哈,我果然聪明无比。这时候,到场的除了我们六个闺蜜,还有黑皮、王一宁、陈宝根,费尔南多迭戈,这是一个绰号来自当时墨西哥电视连续剧的人物,留着两撇小胡子像嘴巴上插了一对翅膀,他的真名我倒是记不清的。
他们几个男生中有人是某人的正牌男友,有人还没转正,忘了那天刺毛为啥没来。”对,赶快,我们谁也抢不过丁丁。“王一宁连声附和,那时他正拼命追我,一天手抄一首诗,有外国的中国的,格子纸是他从单位领来的公文纸,下方红色某某单位的落款赫然醒目。每天晚上临睡前在台灯下,丁丁用瘦金体一笔一划地抄好,湛蓝墨水写的字永不褪色,装在印有他单位名称的牛皮纸信封里,用毛笔沾着浆糊封口,压在自己的谷糠芯的枕头下。第二天早上骑着自行车去上班的路上,车头一拐,到了我家楼下,把信塞到我家的信箱。要不是虎子的出现,说不定我真会爱上他。后来王一宁去了美国,和我们断了联系。晨光熹微中,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贴着心口的衣服口袋装着一封亲笔信,信里是一首诗。一个因为爱情而满脸通红的年轻人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衬衫下摆扎进裤子里,腰上扎着一根宽宽的牛皮带,迎着风,衬衫的下摆吹得鼓鼓的像起航中的风帆,他就是一个诗,要不是虎子的出现,说不定我真会爱上他。后来王一宁不声不响去了美国,和我们断了联系,听说他在美国发展得风生水起,资产上亿。嗨,多亏当初他没有和我恋爱没有和我结婚,偶尔和闺蜜们说起他,我都会默默地这么想。
那天我们九个人喝一听可乐,怎么喝才能做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你们都让让开,刺毛说打开的时候,会B炸。”灯灯很老练,让我们都躲得远远的,费尔南多最怕死直接掀开桌布,钻到桌子底下,小青趁机踢了他的屁股一脚。王一宁在我身后,帮我捂住耳朵。
“响了。”像拉手榴弹般,灯灯一脸悲壮地拉开小环,像炸碉堡的董存瑞,哈哈,一股巨大的气体势不可挡,喷溅在灯灯的头发上脸上身上,身上那件白色的连衣裙前胸湿了一大片。要说,灯灯真是好样的,尖叫中依旧牢牢抓着可乐罐,像宁死不屈的江姐,否则我们九个人根本不可能每人喝到了一口又麻又甜的“呛药水”,这是吹牛的资本,一直说到小镇的商店出现了同款。
“那天,迟到的丁丁不甘心,在空瓶里灌了开水,狠狠荡了荡了,咕咚咕咚全部喝了下去,像喝长生不老的刷锅水。”每每,小青深情地回忆起这个至今让我们捧腹大笑的细节,打死也不承认后来她把空可乐罐藏在门口,最后趁大家喝醉的时候,悄悄藏在自己的包里带回家,动作之流畅像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偷,那天小青喝了一大瓶高度白酒,把黑皮、丁丁、陈宝根都灌翻,王一宁因为晚上回家要为我抄诗,没敢多喝。
那时我们多么年轻多么单纯,像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老虎,上蹿下跳精力无限。现在,除了灯灯和刺毛还是合法夫妻,子君和陈宝根谈了一年的恋爱,后来嫁给一个上海男人目前状态稳定,而小青和费尔南多离婚多年,去了澳洲做房产中介,苏珊最折腾结婚离婚结婚三次……算算吓了一跳,六个闺蜜中尚在婚姻中只有娟子和灯灯,而灯灯的婚姻也摇摇欲坠。
“各位姐妹手下留情,他心脏不太好……”听到她们要联手在欢迎宴上捉弄弥勒老王,我赶紧挂免战牌。
“还没结婚就这么护着,不可以哦。赶紧发照片,给我看看何方神仙,让阿猫神魂颠倒,动了凡心。”娟子说。娟子现在上海闹市区开了一家假上海口味的餐馆,体重稳稳突破了150斤大关,她说话的风格和她的体重一样属于排山倒海,谁会想到娟子当年的体重不过百,念书的时候,她背着书包,穿一条绿色波点的蝙蝠袖的真丝连衣裙,身姿轻盈得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这吸引了多少少年的目光。
“就一张,你们凑合看。”我把在弥勒唯一拍的许远春的照片发在群里,也是趁他不注意偷拍的,嘿嘿,当时我还没下黑手。虽然是侧脸依旧能看出他野性十足的络腮胡和挺拔的身材,他戴着松石绿棒球帽,身穿深蓝的短袖T恤,及膝的深军绿色五分裤,一双厚底的运动鞋,他站在柜台前一只手揣在裤袋里,老练成熟,拽的很。
”这不是电影《周处除害》的阮经天么,帅的帅的,妥妥小鲜肉。阿猫,你在哪里发现他的,我也要碰碰运气。”小青马上说,年过半百她依旧是一个电影迷,什么乌七八糟的电影都要看,她在澳洲的大别墅有一间房子做了专门的放映室,那年夏天我去澳洲旅行时去她家做客,把我眼馋得恨不得马上嫁在那里了。
“说了,人家是阿猫的铁杆读者,你800字作文都写不出来的家伙,别瞎起哄。“苏珊突然冒了出来,原来她一直暗中潜伏。“哈哈,人家阿猫看中的肯定不是外貌,不像你以貌取人。”苏珊和小青从十三岁一起念书到现在人到中年,分开几万公里,依旧是一对口舌冤家,她们不互相唱反调,属于太阳从西边出来。
群里发的许远春照片,是在弥勒第二天早上,我偷拍的,从举起手机锁定目标,到放回口袋不过三秒,他根本没一丝觉察。那天早餐,许远春带我去他最喜爱的米粉店,我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筷子也不拿,像高高在上的女王般,端在宝座里优雅又不失高贵,等太监宫女们张罗完毕,我再从容地用膳,哈哈,这B装得像演戏实在是搞笑了,一个浪迹天涯一切都靠自己的老驴哪有这么斯文的。好在弥勒老王不在乎,像心甘情愿照顾热恋中的女友,跑前跑后,端碗拿筷子拿勺子,甚至把公用的辣椒末、碎咸菜一一搬了过来,也不怕别的食客侧目,我告诉过他我喜欢吃辣,哈哈,当时他矫情地说他不吃辣不吃葱姜蒜这些有气味的食品,他这不是抄袭上海老王的做派嘛。果然后来装不下去了,我在W市为自己做了辣酱,结果他顿顿要来一大勺,吃完又催我赶紧再做。等等,让我想想,是什么时候对他动了心,是他双手端着那完热气腾腾米粉的时候?还是漫步湖泉边,他对我讲苏东坡的时候?或是他拉着我过马路的时候?
“阿猫要谨慎再谨慎,不要轻易做决定,这个年纪的男人喜新不厌旧,先冷静观察。”苏珊说。她结婚离婚三次,我已经送了三次红包,一个比一个大,哈哈,反正你敢结,我就敢送。
“阿猫,你不要听她的,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阿猫你胆子放大,我们这个年纪谁怕谁,只是千万不要领证。”
“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都是耍流氓。”
七嘴八舌,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各有各的道理,都对,都对,也是怪我自己,像做事不稳的毛丫头急于让她们分享我的幸福,故意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坚持了这么多年的单身,这次终于抓到一个情投意合的男人,还比我小四岁,我容易嘛。“你们知道我一向重色轻友,这次也不例外。”幸亏我脸皮厚实话实说,把她们碾压过去,跟她们,说话不用客气。“灯灯呢,怎么没有灯灯的影子?”我打岔道,几个闺蜜中我和灯灯感情最深,瞬间,微信群里没有人说话了,估计大家都知道了灯灯和刺毛闹离婚的事,哎,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万里。
这段时间灯灯在法国旅行,好像已经有半个月了,她是跟团还是自由行呢,我给她发微信,她基本不回复,就算回复也是敷衍了事,提防我是刺毛派来的说客似的,一度我怀疑她被人洗脑或控制了,但愿不是和那个在邛崃宾馆偶遇的轮子混在一起,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轮子,没有具体理由,就是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