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杨雅阁，喻刚
本文是根据当代经方家冯世纶教授2024年5月19日在《中医经方治疗儿童肺炎临床经验学习班暨胡希恕经方医学郑州传承基地2024年学术会议》上的讲课录音整理的文稿。
今天非常荣幸，来到咱们河南省直三院，看到这么多同学、这么多老乡、这么多“张仲景”，来这里聚会，共同讨论经方、传承经方、弘扬经方，在这里，我作为一个小学生来学习，是一个好机会，感谢大家来传经送宝。
我讲的题目是《儿童肺炎须重论其证》，这里讲的是中医经方的理论，为什么要讲论其证，我们是传承胡希恕先生的思想，这里呢，我们缅怀胡希恕先生诞辰一百二十六周年，逝世四十周年，他对经方的研究做出了突出的贡献，让我们认识到了经方的理论体系，能够读懂《伤寒论》。
理论问题，我们讲了《经方觉醒，认识论其证》，中医要觉醒，经方更要觉醒。
……（“中医觉醒”、“经方论其证”的相关内容，参看冯老相关讲座文稿。）
娄绍昆先生是中医觉醒者之一，他看到了论其因的弊端，在《娄绍昆经方医案医话》书中，他写道：“中医从失败中认识到，光是注重外因致病是片面的，一定要寻找机体内部的抗病反应……温病学说……在以病因定病名方面，给后学者留下遗憾，如春温、冬温、暑温、湿温等病名，使人们对疾病的诊治，更加模糊……中医的病因学说对中医辨证的消极影响值得我们重视，这方面陆广莘老师有专题研究。”
我现在问在座的诸位：“你觉醒了吗？你们现在觉醒了吗？”可能现在不好回答，为什么呢？因为这个问题标准不好定，所以怎么判断呢？
看一个人是否觉醒，第一，是不是看清中医是一个伟大的宝库，好多人现在认为中医不科学，能看到中医科学这一点是觉醒之一。
第二个，你看清了中医里头有糟粕吗？不正确的东西，不科学的东西你看到了吗？好多人说章太炎是反中医的，他们就没认识到章太炎提出了中医里有不健康的东西“糟粕”，提出这些东西，正是觉醒的认识。
还有你是不是看清了中医有两大理论体系，还是认为一切理论来源于《内经》？因为我们上学的时候，学的是：一切理论来源于《内经》，张仲景根据《内经》撰写了《伤寒论》，这是误读传统的认识。
还有看清“医经是论其因，经方是论其证”。
如果你看清这几点，那你就是觉醒了。当然这个觉醒是不容易的，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需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去读经典学习。
……
从小儿肺炎来看，应该论其证，不应该注重论其因。
我们从临床的一个教训来看一看，这是论其因在临床屡出事端。
一、非典型肺炎案
这是60年代胡老的一个病例，这是我们的大师兄，北中医第一届的学生（某男，22岁）：1959年12月15日，发热恶寒2天，伴头痛、咽痛、咳嗽、胸痛、胸闷，经Ｘ线检查诊断为右肺下叶非典型肺炎。既往有肝炎、肺结核、肠结核史。常有胸胁痛、乏力、便溏、盗汗。前医先以（桑叶、连翘、薄荷、羌活、豆豉等）一剂，这是论其因治疗，医经派的思路，辛凉解表、清热解毒，轻剂，桑菊饮嘛，这是论其因，风温袭表，辛凉解表、清热解毒，轻剂。不见效，服后汗出热不退，患者要求请最有名的名老开方，处方：银花、荆芥、薄荷等，还是辛凉解表、清热解毒，平剂。急煎服，服后高烧、自汗、头痛、咳嗽、胸闷、恶风、胸胁痛加重。血常规检查：白血球8100/mm3，中性粒细胞比率70%。
14日静脉输液用抗生素，当夜高烧仍不退，体温39.4℃，并见鼻煽、头汗出。辛凉解表平剂不行，还是清热解毒，用了辛凉解表重剂，麻杏石甘汤加栀子豉等，服三分之一量至夜11时出现心悸、肢凉，再不敢吃了，第二天请胡老会诊。你们看，这是温病的三部曲：轻、平、重，三板斧砍下去了，看不好，找胡老会诊。
胡老会诊的时候（15日），体温38.2℃，下午39℃以上，呈往来寒热，并见口苦、咽干、目眩、头晕、盗汗、汗出如洗、不恶寒，苔黄舌红，脉弦细数。胡老根据症状反应论其证，辨六经为少阳阳明合病，病机属表已解，连续发汗解表，大伤津液，邪传少阳阳明，治以和解少阳兼清阳明，处方为小柴胡加生石膏（柴胡五钱，黄芩三钱，半夏三钱，生姜三钱，党参三钱，大枣四枚，炙甘草二钱，生石膏二两）。这个方子柴胡用的五钱，15克，原方，记录是这样的，没用24克。服一剂以后，后半夜即入睡，未作寒热及盗汗。
16日仍头晕、咳嗽痰多带血，上方加生牡蛎五钱，服一剂。17日诸症消，体温正常。12月22日(一周后)Ｘ线检查：肺部阴影吸收。这里头胡老强调辨六经的重要性，并提出说辛凉解表也伤津液。有人说辛凉解表不伤津液这是不对的，你要发汗就伤津液。这里看到：名医失误，是因只知论其因，不知论其证，不明六经，必须明确中医有两大医药学理论体系！读懂《伤寒论》，必须先有觉醒的认识，必须先认识到《伤寒论》与《内经》是不同的理论体系。
二、恽铁樵麻黄汤救儿案
第二个例子，我们讲讲恽铁樵三子之丧，也叫“恽铁樵麻黄汤救儿案”，咱们看看，这个是丁兆平在网络上发表的。恽铁憔的大儿子1916年因伤寒而死，第二年老二和老三两个儿子也都因患伤寒热病而夭折，这里的伤寒热病实际就是肺炎。时任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辑的恽铁憔，因丧儿之痛，使他下苦功夫攻读《伤寒论》数年。后来，他的四子又患上伤寒病，即肺炎，发热无汗而喘，虽遍请名医，所疏方用药，仍不过是过去几个儿子患伤寒时所用过的栀子、淡豆豉、豆卷、桑叶、菊花、薄荷、连翘、苦杏仁、浙贝母之类，服药后热势不退，咳喘更甚。
此情此景使恽先生急得终夜不寝，绕室踌躇，思索到天亮，遂拿定主意：这不就是《伤寒论》中35条“太阳病”的表现吗？“头痛，发热，身疼，腰痛，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麻黄汤主之”。他遂提笔书方如下：麻黄七分，桂枝七分，苦杏仁三钱，炙甘草五分。
恽先生持方对夫人说：“二儿、三儿都死于此病，现在四儿又病了，其他医家又都谢而不治，与其坐而待毙，何不如含药而死。”与其死在他们手里，还不如死在我手里。夫人无言可对，除此并无他法，于是配药煎煮让儿服用。药后效果明显，病儿咳喘稍平，肌肤干燥减轻而有润泽；继续服用此方，出汗后咳喘平复，病儿获愈。
这个报导我们分析一下，古代的伤寒实际上就是肺炎，这里先看恽铁樵的三个儿子是怎样死的，前医开的什么方？辛凉解表、清热解毒，这是论其因开的方。胡希恕认为论其因是以现象当本质，故治疗药不对证而死亡。你再看恽铁樵是怎样救了他的四儿子。恽铁樵根据当时的症状反应：头痛，发热，身痛，腰痛，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先辨六经是什么？太阳病，继辨方证是什么？麻黄汤证。所以用麻黄汤发汗解表是论其证，做到方证对应而治愈疾病。这是显示了两类医学体系辨证方法的不同，显示了论其证是优于论其因的。这里头讲的是一点体会吧！
下边讲讲经方治病论其证在小儿肺炎的应用，治疗其他病人也是这样的。
三、《治验回忆录》-小儿麻疹合并肺炎案
2006年，胡希恕的女儿回来以后，我们看到的这一个胡老笔记，笔记本封面写《治验回忆录》，我一看很惊喜，有好多回忆录？结果打开一看就一例。
这是1982年到1983年写的小儿麻疹合并肺炎，是在东直门医院与中医研究院合院时办公用的记录本。
这个病例是这样的：吾儿四岁时，一日发微热，不欲食，适我外出，祖母与安宫牛黄，次日即昏迷不知人，发高烧无汗而喘，脉浮数，面红皮下隐隐有红疹，知为凉药所误也。其舅高润峰正于同善堂学中医，乃请医校老师数人会诊。皆认为麻疹重症，拟方不外清热解毒之品，私与润峰商议，无汗而喘明系表实，不用麻黄将何以治？因与麻杏石甘汤，以无汗减石膏用量，服后汗出疹透遂愈，可谓幸矣。
就这么147字的病例，大概是1925年，他的儿子四岁。你们看看，发微热，孩子奶奶给的安宫牛黄致昏迷不知人，这是凉药所误也，然后认为是麻疹重症，用时方派清热解毒的思路，胡老认为这是不对的，是表实里热证，要解表清里热，用麻杏石甘汤治疗好了。
这个病例是麻疹合并肺炎，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病案，青年治愈，当时1925年胡希恕当时大概25、26岁，他还没有行医，当英语老师，青年治愈，暮年写下，84岁时写的，而且跟我们讲这个病案，为什么讲这个病案呢？就是告诉我们：“治病要重论其证，辨六经的重要性，解表的重要性”，也就是强调重视《伤寒论》131条的重要性，“病发于阳而反下之，热入因作结胸”，这是临床常见的现象，《伤寒论》总结出的经验放在这里，我们要精确地理解。热入里而危及生命！幸亏先辨六经，继辨方证，转危为安。后来影响其批判吴鞠通，不明六经，温病用桂枝汤，动辄用三宝、安宫的错误。在临床，不论是小儿肺炎或是成人肺炎，不论是细菌性或病毒性肺炎，还是支原体肺炎，经方治疗都是要论其证，重视表里合病的证治。
下面再讲几个病例吧！
四、儿童支原体肺炎急性期发热案
一个7岁的小孩（男），支原体肺炎急性期发热，初诊是2024年1月12日，确诊支原体肺炎，发烧4天，体温39.2℃，伴见咽痛、头晕，服阿奇霉素以后恶心、头烫、腹痛，大便日一行，苔白腻，脉弦细数左寸浮。
病例记载很简单，经方怎么治？根据症状反应论其证，根据症状反应，辨六经为少阳阳明合病，表不明显了，因为有咽痛、头晕，根据症状，继辨方证为小柴胡加桔梗生石膏汤证（柴胡24g，黄芩10g，姜半夏30g，党参10g，炙甘草6g，桔梗10g，生石膏45g，自加生姜三片，大枣4枚，二剂服四天），开的大人的量，小孩嘛，一剂药吃两天，两付药吃四天。
二诊2024年1月17日，烧退，咽痛已，腹痛已，微盗汗出，大便偏干，苔白腻，脉细左寸浮。根据症状反应，我们辨六经为太阳阳明太阴合病，辨方证为桂甘龙牡加桔夏术汤证（桂枝10g，炙甘草6g，生龙牡各15g，姜半夏15g，生白术30g，桔梗10g），二剂服四天，病遂愈。
这是我们经方根据症状反应论其证治疗支原体肺炎。
五、儿童支原体肺炎迁延不愈案
第二例也是支原体肺炎，但不是急性的，是慢性的迁延期，11岁（男），初诊2023年12月29日，诊断为支原体肺炎，用阿奇霉素等治疗，烧退而咳一月不愈，晚上咳重，伴咽痒鼻塞，流涕，汗出多，盗汗，原有双手指、四肢皮肤湿疹，痒明显，口中和，苔白腻，脉细弦。我们根据症状反应，辨六经为太阳阳明太阴合病，辨方证为大青龙减麻黄加苡败桔二白汤证（麻黄10g，桂枝10g，炙甘草6g，杏仁g，生石膏45g，生薏苡仁30g，败酱草18g，桔梗10g，白蒺藜15g，生白术18g，自加生姜三片，大枣四枚。）大青龙汤原方麻黄是18克，我们减为10克，二白就是白蒺藜和白术。因为他有皮肤痒，所以用白蒺藜解表止痒。二诊2024年1月12日，上药服七天，盗汗已，唯早晨有轻咳，咽痒，湿疹亦显减，继续治疗湿疹，这个病就算治愈了。
六、成人肺炎案
成人的肺炎，经方治疗支原体肺炎、普通肺炎、病毒性肺炎都是一样的，常见的肺炎，你看胡老的一个病例，67岁的一个患者（男），初诊日期1965年7月3日，恶寒发热五天，伴头痛、咳嗽、吐黄痰，体温39.5℃，曾服桑菊饮加减（桑叶、菊花、连翘、薄荷、杏仁、桔梗、荆芥、芦根、黄芩、前胡、枇杷叶等）二剂。桑菊饮大伙都熟悉，时方派的辛凉轻剂，清热解毒。热不退，经Ｘ线检查，诊断为左肺上叶肺炎。又用银翘散加减二剂，汗出而热仍不退，这是辛凉平剂了。又与麻杏石甘汤加减一剂，汗大出而热更高，体温41.1℃。请胡老会诊，这是辛凉解表重剂了，还是三板斧，先轻剂，然后平剂、重剂，还是没解决问题。
胡希恕根据这些症状：汗出，烦躁不宁，时有谵语，咳嗽，吐黄痰，腹胀，大便五日未行，舌红苔黄腻，脉弦滑数。辨六经是阳明里实证，没有表证，也没有半表半里证，病位在里，辨方证为大承气汤证，大黄四钱（后下），厚朴六钱，枳实四钱，芒硝五钱（分冲）。结果：上药服一剂，大便通四次，热退身凉。余咳嗽吐黄痰，继与小柴胡加杏仁、桔梗、生石膏、陈皮，服三剂而愈。
这是论其因造成的一些问题，老不解，而论其证呢，一付（药）就解决问题。这里面要说明一下，我们的教材说肺炎是风温犯肺，肺主表，见肺炎治则为清热解毒、辛凉宣肺解表，这种思维是论其因。我们经方治疗各种肺炎，支原体肺炎也好，病毒性肺炎也好，细菌性肺炎也好，应重视论其证。
七、儿童细菌性肺炎案
还有一个小孩，16岁（男），这是常见细菌性肺炎。初诊日期1965年7月5日：发热寒战1天，昨日打蓝球汗出身热，用冷水冲洗，半夜即感恶寒、身痛、头痛、咳嗽，经饮热水加盖棉被，症未见好转，出现寒战，身热更明显，舌苔薄白，脉浮紧数，体温39.9℃。 辨六经为太阳表实证，辨方证为麻黄汤证，这是完全在表的麻黄汤证（麻黄三钱，桂枝二钱，杏仁三钱，炙甘草二钱）。
二诊7月7日，上药服后微汗出，恶寒、身痛减，体温38.5℃，但因咳嗽、胸痛明显，而去医院检查，Ｘ线检查：右肺上叶大片阴影，诊断为肺炎，治疗欲用青霉素，因药物过敏而仍求中医治疗。刻下症见：寒热往来，口苦咽干，右胸胁痛，咳嗽，吐黄粘痰，舌苔白微腻，脉弦细稍数，体温38.6℃。辨六经是少阳阳明并病，辨方证为小柴胡加桔瓜膏汤证，就是小柴胡汤加瓜蒌、桔梗、生石膏（柴胡五钱,黄芩三钱,生姜三钱,半夏四钱,党参三钱,大枣四枚,炙甘草二钱,桔梗二钱, 瓜蒌五钱,生石膏二两）。
三诊7月10日：上药服两剂，寒热往来、胸胁痛皆已，咳减，吐少量白痰，体温36.6℃。上方改柴胡为四钱，不烧了所以柴胡减量，就是12克，减生石膏为一两半，45克，加杏仁三钱，连服三剂，基本痊愈。
这里头说明一下：太阳病依法发汗治之，胡老讲课的时候讲了，但有时即使治疗正确也不一定治愈，因为正邪相争，有些病确定在表，并不是说解表就一定能治愈的，胡老说，只能挫其凶势，这个病凶，解了表以后，虽然表解了，但是病邪厉害，所以它不在表了，而跑到半表半里或者里，所以挫其凶势，其后的治疗要根据症状反应随证治之。麻黄汤可治感冒，亦治肺炎，也可以治疗新冠。经方治肺炎不是一方到底，而是根据症状反应用药。
这里头讲来讲去我们讲了一个主要核心问题就是：经方治病的特点就是论其证，而医经的治疗是论其因，这里我们治疗小儿肺炎要强调论其证，治疗其他病也是这样。
今天讲的就是自己的一些体会，不对的地方希望大家批评指正。
谢谢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