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原祁，《仿大痴山水》
诗几何⊿第13辑
说明
此篇由《富春江的魔》改写而成，旧作为游览时草就，一直觉得不趁意。借八苦改其入类似《静安寺稿》之八重体，不过每苦亦乐。上阙落日，生生老病死四感，犹带颜色；下阙暗夜，起伏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四状，用意纯墨。中间则水波一线。至于体例，不似静安寺之简易，要求更为繁多，但仍以所谓格律追求自由之形。每行由两半行组成，半行与半行间可有逗号也可无逗号。半行内可有一逗号也可有多逗号。□为略小于半行，为一长尺；◇为略大于三分之二□，为一中尺；○为略小于三分之一□，为一短尺。也就是说，长中短尺的划分与逗号无关，仅关乎韵。此外，用a、b、c、d、e、f示韵脚；用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示段数；用甲、乙、丙示每段中一模块，一模块由暹罗khlon paed体（由李芮锐去年搜集提供）的四行，或叠抱韵或抱韵加连韵的五行（仅要求行末ababa或ababb）组成；用阿拉伯数字示每段的某行之号数；用Fr示除了行末脚韵外无其他押韵要求的行。无平仄要求，或待后试。那么这首的前四段由以下字符串可以表征（后四段可按规律推演）：
壹
甲 1□a○a◇b 2□b○b◇c 3□d○d◇c 4□c○c◇
乙 5□b○b◇c 6□c○c◇d 7□e○e◇d 8□d○d◇
丙 9Fr d 10Fr c 11Fr d 12Fr c 13Fr d
贰
甲 1□b○b◇c 2□c○c◇d 3□e○e◇d 4□d○d◇
乙 5□c○c◇d 6□d○d◇e 7□f○f◇e 8□e○e◇
丙 9Fr e 10Fr d 11Fr e 12Fr d 13Fr d
叁
甲 1□c○c◇d 2□d○d◇e 3□f○f◇e 4□e○e◇
乙 5Fr e 6Fr d 7Fr e 8Fr d 9Fr e
丙 10□d○d◇e 11□e○e◇f 12□a○a◇f 13□f○f◇
肆
甲 1□d○d◇e 2□e○e◇f 3□a○a◇f 4□f○f◇
乙 5□e○e◇f 6□f○f◇a 7□b○b◇a 8□a○a◇
丙 9Fr a 10Fr f 11Fr a 12Fr f 13Fr f
╜媚道诗1
——富春山水八重喜乐与苦哀
上阙
自降生这媚眼就含哑舌，咬岸的车，同时气有点悬。
是什么暗通溪流与翠松眷恋你电源，让徒步者冒险殒命残雪的乳峰？
石像剥落水波目眉，兑着睡。仍半留工匠们国度，紧蹙那梦。
松下松口，无言碧苔关系许多重。叶子们针状的钟与喉咙比悠远。
日落夕照中浸泡，不觉惨颜。繁衍与团圆却块垒离体处相逢。
婴儿哭架起坏想之虹，松动现实在自然里伸腿就濒危。
一会儿就要黑了吧而命刚开始硕耸现于墨时什么就试图阻止你，说你，可以退。
就再呆少许吧诸角度追尾同一平面却使鱼尾摆动着逃离眼梢树梢话梢。
魔变的山水绿皮要被脱下了我们尚坐船尾。
以一种较为少见的疾驰向前之速度去读去理解我们从未遭逢
过的魔、药物、白浪与制度、黄公望的痴严子陵的悔，
后悔自己为何这么呆，先悔于富春江已原谅了你只因她的生产本就裸泳晴照中。
再遮住，绿皮已是眼帘。轮渡遗留下谄媚翡翠的我们的，悲诲。
如何舒展下一秒将老的卷舌，玄想说：你眼下败笔已复动。
取法硬直的山峰，或将无用的画轴烧尽如盆中梅蕊的思维在忏悔，
颜色欣笑如火中硕果，生命已自途穷的飞白里退位并瞌睡。
我还在心想自己作为一个累赘，何以仍在这里悬垂，叼着他们年轻的船桨。
飞去吧峰。飞去吧，你的眼踪。不必伴我老去因你藏有智慧。
将要凋那些嫣红的是非，入非非，都衰朽地错落
右摆与左摇间的均衡。切分水纹鱼肉，也都颓唐地活过，
泼出的茉莉全落魄地打旋颇讽谑，循乞初求2的香。
皴擦，再向下披刷不懂与明悟，直至那场剩山的揣摩。
题跋是多么低微相较于为期七年的老那渐远的却仍在维系裸体如败北之思维。
春菜入筷时候就老了，景色并非不是一个来回推移视点的陀螺，
消息的传递有一利息还未被人熟知且未被呈现于我们明面上的歌队，且她尚未尚未。
其实年纪渐长的是观看者的眉，而非你所担心的我手法的欢悲。
欢悲，欢悲啊就是吹过的松风，最不昧的重逢，乃至成珍贵。
实则微小的哑谜仍在耸听中退萎，因病而笑着跪又或因病哭树上的果。
哭笑皆非诋毁我慢贡高的塔身，成停滞的问，去结一片因舌尖点破而藏祸的花斑墨
或长于青绿手臂上的墨耳朵还在徒劳地恢扩，在病里尝避不及的甜。
金居翼清洗他羽毛不意竹子或古藤间迢递香气的皂沫，
是一种诅咒让图轴的身体消了一部分，而一种健康的瘾症会
在合道途中发作。泛上舌尖的是来自喉嗓的鱼眼、腥货。
甜太阳在水中落了红是种身毒，杂以沁我之深绿？翼根慢腐落，
成泥是别意？心脏绞痛她迫促江水鼓了仪式。哦，请落座。
阳之为病在脉浮时不需要锚点来停睡，它就是将睡，打翻那场船泊。
骨髓寒，肤热。飞去桂枝汤规模、芍药甘草的彩膜。药在病的框架里曲伸。
你病的肌理病的飞，病的卷舌日落何以将在纸上迟弱，成为咒法摇晃中的平衡，
成为焚毁时才有的望痛的人，并指着我的病领认道，这是你的？
且去享鱼肚上残味吧略微叹喟却不那么显眼，而静默
擒获譬喻般曾死是未曾有的快死，说么，如浮地说：谁刻录我授记如此诚恳，
以至一线？不必契合已然契合水之多罗夹里抄满清净死新闻。
脱下水榭荒率的死、语已仍不休的根。批准了那种无根，颠倒颜色以至图卷
里的门开了第二月第三月。说么，如蒸地说：窃了乌鸟的是装病醉瓦盆3。
抟轮出果实，空华曾昏沉曾困顿于此，所以更值怜爱地攀折。
两矢互弋地相因，老死的时间却落了言筌听了巉岩，火出木尽灰烟灭飞4后赠予日落
以山水，予山水以毛发和脑髓突然卸下的飞蛾与火蛇。以离别的微笑。
豹变的君子则不以自己为大人乘坐东西钓台上闻歌，
去等待明日，更新的豹子。我们仍垂涎彼方动听的津渡在枕下或髑髅处丛生，
也渴盼绯红煽动最后的幻垢。岸上永不消隐最后的旅人她蜿蜒之舌。
被脱下了，因此更穿着于瞳人身上。以一种内部雨与伏地深澳与你相认。
脱下羊裘穿上风。脱下高风，穿上富春江牌安伯罗西亚，山水也不意外我们乐章外的明证。
下阙
一道最初窅翳随夜袭扑而涨落，离脱了。复沾新的蛾粉，
却混目中使所视成所认，在墨痕轧印的黑白中掘出更倨傲者
之斑斓。我们不摇桨了却动目去欢宴去选，来抚慰湛水5。又或者，假装被选择。
而熄灭是由于长久不注视身下舸，断舌咽下繁会并非是因山唇间隔了条富春。
时墨叶保有华滋水分，我所旧闻的却已攀载岸上掠过的车，
撤退后快乐在干涸，而萤火于幽玄里并非不能烧痛崖之悬6，
劳虑也不会于爱的阔辞后就消遁。睡去吧峰，沉入吧眼踪。曾炽目的客尘已怠倦，
它数次昏沉但仍掉举着我们，让心被搁悬，被埋进砚，成了蒙了尘但不羞辱的珍肴里的宾客。
内里该多少疑悔毕竟她芙蓉映照日美景未赏就黯了，就不成圆。
良辰随风后我也讨厌徒化獦獠停睇河上花了。
未曾抵达福祉人已槁如枝，思量侧锋即不终用7啊，终究解索那些不解之缘！8
辞谪后，人方找回牙齿才可啃山的肩胛勉强算得上自得。
白日沉沦后银河驭繁地凌驾我们，给予谁暗中独自青苔的身以更为凭白的支援。
其下黑暗无据，但观你诚恳，乃允笔误发生。对于浓郁的舌，
发生退屈的再次来这相会。造一次反射，复退身侧叠崿，就像四肢拼合成欲恋9？
相异后伯夷、叔齐在空中相盈了互冲了却凿出第三个采薇之野，
广袤成睡眠的屋檐教我处理心之负面。床铺会曳线钩的花瓣入末境。反势中藏有确解。
对垒并非两口和恶责，而是拔舌后不经世的真言，
但仍忆持着浅绛的妄涎与绮艳、繁繁简简。以瑰富扫面的是想呼出的馋风，
她舐过的芦花可越鱼嘴除冥释悔成疑罪，一次从无后就陷入有穷。
在你面前不必哀悼峰的无用吧？但再次脱尾吧，眼踪。带上你与生的财产，
去销毁、去观摩，或怨我高蹈，卸下回坌的飞尘10，褪下弧状无功，
共赴水通话时明珰也不会放过我，毕竟那么多要求被包装成，盼愿。
此处撇捺拟风骨？此番误会让鱼尾与筼筜重新缠缚笔尖，化为我的附庸，
说不该纪载：此人讯息幽深。乱世杈椰树上，他人都泪点斑沆瀣。11
脱下过多墨点，剥得她的肌丝与蛇胆。豹子们也变慢，比归隐更慢上几次从容。
至此地步了，已诱然那酥油遍灌轝车12，舍不得重申但厚颜
去歌挽那校饬鱼儿的飞鸟？此时直抒是为曲引从前之源泉，并将其从底部再度吹动，
豪夺但只换了记忆的花鬍。任面庞挪位后连袂成飞鸟般鱼儿去泳恍惚难名之某峰。13
墨垢的心偏辉耀成银粉修那三摩钵提的眼踪，直至失踪啊愤怒啊，
哭泣啊假装镇定啊直至无肉。不可写的不可闻那么此卷也无用。
玄想赴会弋如舟，不可闻的不可触但由谁所驰遣？14
鱼龙混入钟声不可受。以魄魂饱蘸昨日青山欢畅今日肺腑日月和明日无修无功，
无证据，哦无踪。人般水簇拥着进入碓臼化荒台寂寞云烟。15
水般山在最懂奢摩他的间隙中有那最开端的、最早夭的喉咙。
作歹宇宙听命山般人，不可受的不可爱。滤一切盐灭诸戏论16让倒悬四肢缺勤本体后葱茏。
静，再静。以至失却了峰，失却了眼踪。天象中行云出灾瑞，
而不曾给予的颜色描就了树上硕果，稽首般地结果，之后就不睡。
般配般的般若彻尾了，般若般天堑撤回了。不可爱的，故禅那后也不蝉鸣了。
睁眼即宽衣，被贮蓄的一切傥然全部天，倾囊所有峰。
那么六境里的她徒然地卸下真容、点燃了眼踪，鼻中花粉都再傲然地惭愧，
舌头客栈里团伙尽可能地去赤裸打劫来的色声与香味。
惜无人于联觉中去辨栴檀与沈水，或在接触时受感暌违。富春江的魔呆坐，
恍惚而喜食认真者的心脾。碑刻的龙鳞在岸上起隆，按摩我不识文体之沟回。
拽进水里去沉浸转世，去磨损些微赭石与花青来装裱小卖部的古味和拓印影子的笔法后果。
须臾被百甖乳汁成树根涨满庆祝呢。吹不破睡眠边缘之甜沫，
为何喜乐与苦哀被享用成了赞美之果？丰沛的灾祸雨水冒犯、吃浸我深床，
河汉之钟声令我蜷成伊甸。果树的立灰从我
两侧翛然落坠，呆坐者的眼眶在最枯涩时依旧担心你安危。
她枕于那片令人费解的坎陷，我做下一颗心脏自己就挂上，要成为垂钓者的过错。
不复现身于图轴，我们不配拥有额外的作为。
要再肇始或运目一次吗？否则她就在规定的消失后，后悔？
2024年4月23日
1.宗炳：山水以形媚道。（《画山水序》）
2.《楞严经》：其日无供，即时阿难，执持应器，于所游城，次第循乞。心中初求，最后檀越以为斋主，无问净秽，刹利尊姓，及旃陀罗。
3.杨载：共泛扁舟醉瓦盆。（《次韵黄子久狱中见赠》）此处代指月。
4.《圆觉经》：譬如钻火，两木相因，火出木尽，灰飞烟灭。以幻修幻，亦复远离。
5.《圆觉经》：譬如动目，能摇湛水；又如定眼，由回转火。
6.《圆觉经》：如取萤火，烧须弥山，终不能著。
7.《坛经》：思量即不中用，见性之人，言下须见。
8.王原祁：笔花墨渖间，眼光穷天界。陡壑密林图，可解不可解。（《仿大痴题此质之识者》）
9.《四十二章经》：爱欲断者，如四肢断，不复用之。
10.《四十二章经》：逆风扬尘，尘不至彼，还坌己身。
11.朱耷：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横流乱世杈椰树，留得文林细揣摩。（《题画》）
12.《佛国记》：城南七里有一精舍，名摩诃毗诃罗，有三千僧住。有一高德沙门，戒行清洁，国人或疑是罗汉。临终之时，王来省视，依法集僧而问：“比丘得道耶？”其便以实答，言：“是罗汉。”既终，王即案经律，以罗汉法葬之。于精舍东四五里，积好大薪，纵、广可三丈余，高亦尔，近上著栴檀、沈水诸香木，四边作阶，上持净好白毡周匝蒙积上，作大轝床，似此间轮车，但无龙鱼耳。当阇维时，王及国人、四众咸集，以华香供养。从轝至墓所，王自华香供养。供养讫，轝著阇上，酥油遍灌，然后烧之。火然之时，人人敬心，各脱上服，及羽仪、伞盖，遥掷火中，以助阇维。阇维已，即检取骨，即以起塔。
13.弘仁：“倾来墨沈堪持赠，恍惚难名是某峰。”（《画偈》）
14.《由谁奥义书》：由谁所驰遣，心思赴如射？
15.沈德潜：严陵曾此把钓竿，荒台寂莫云烟里。（《赋得严陵钓台送友之兰溪》）
16.《中论》：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能说诸因缘，善灭诸戏论。我稽首礼佛，诸说中第一。
对于这样一首似乎包含着好几首诗的诗，我首先需要坦诚，我没有完全看懂，即使作者已经友好地介绍了形式韵律上的布置。以下主要从两个角度来表达一些读后感。
其一，上下阕的区别。作者说，“上阙落日，生生老病死四感，犹带颜色；下阙暗夜，起伏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四状，用意纯墨”。对于我来说，这个说明对于理解这首诗大有帮助。首先，汉语新诗中很难见到“阙”这个概念了。作者出奇地采用了“阙”，也就是在结构上要求一首诗必须鲜明地分出两个层次，于是顺承、深化、翻转、“重复”、统一等一系列要求便出现了。这些看起来有些过时的要求，能够帮助我们结构自己的诗思，非常重要。作者这句话还表明两阙是用不同的笔调写就的。我更喜欢下阙，理由或许是，上阙“犹待颜色”，而这些“颜色”绝大部分仍是那些古往今来所通行的江南的“颜色”。“颜色”，其实也就是意象和语言质感。但同时我也觉得作者是想要和这种江南的“颜色”（用诗中的表述，就是“富春江牌”的）较量一番的。下阙因为写的是“暗夜”，所以一开头就既刷新又聚焦了我涣散在上阙的“江南”的注意力，莫名令人想到《后赤壁赋》。稍稍普遍化一下我的这一感受：主动地写江南，一个具体的写作者最好需要框定一个特殊的时空。否则，就让江南来自我呈现。
其二，什么是清晰。不久之前我在读李白时写下了一个令我自己也有点意外的句子：“对我来说，李白诗最可贵的品质是清晰。只有清晰的诗，才有资格变得单纯，亦或是变得深邃。也唯有清晰的诗，才有可能召唤有效的解读。”显然存在着好多种不同的清晰，且清晰与否，往往是看达到清晰的具体的努力，而不是径直去看成果。我很想描述下作者独特的“清晰观”，因为我自觉看到了很多他的具体的努力，但或许是因为我做不到这些努力，使得我也无法描述出这些努力的目标与追求。但“消息的传递有一利息还未被人熟知且未被呈现于我们明面上的歌队，且她尚未尚未”，“辞谪后，人方找回牙齿才可啃山的肩胛勉强算得上自得。/ 白日沉沦后银河驭繁地凌驾我们，给予谁暗中独自青苔的身以更为凭白的支援”这样的句子，显然是清晰的，而且是将一些世人原以为必然混沌的东西，“清晰”了一遍。另一些句子，如“睁眼的都被宽衣，被贮蓄的一切。傥然全部天，倾囊所有峰”、“般配般的般若彻尾了，般若般的天堑撤回了。不可爱的，故禅那后也不蝉鸣了”，在我看来是将“表达效果”这一标准放在“清晰”之上了。
“以格律追求自由之形”，以古典追求现代之形吗？还是说黄公望不停画山水而其实画的是一种压缩的线描的谜底等等。还未读正文就满眼的数，八种苦、四种生老病死、不得五阴盛四状、写病竟真病三次，仿佛山水里掐诀念咒（黄公望“青龙在庚寅”），对“自然”这一大法则的复证。将读的这首便是又一现代人觉悟自己血管中逃不开的“历史与政治”的血流吗？令我好奇。令我联想到写诗如江边的割腕，将体内这涌动的大念头还给它，还给富春江，更大的流体裹挟着年轻人这一缕红黑远了……
还是继续读。到自然中走走的确舒心，古人言山水画要“可望、可游、可居”，所以紧闭的心灵、身体如咬牙切齿的嘴，在松树下得以慢慢松口。然而为什么要来呢？旅人行散或锻炼，忙碌人只是经过，而诗人偏偏在山水里要求“读”，要求“理解”，甚至是强读那些“从未遭逢过的魔、药物、白浪与制度、黄公望的痴严子陵的悔”。原来诗人也就是画师，想炼化这图景，与山水battle ，得到里面的语法，诗人不仅发现自己的“哑舌”，还锻炼它让它返老还童。像歌里写的：“西郊有密林，助君出重围”，乐队battle 的答案是做回一个旅人，面对自然不读而放松，黄公望的答案是一卷皴擦，为道日损的痛感令人爽。
然而画师幸运，喜怒哀乐尽付山水之形，诗人痛苦，诗人的抒情必须凿空炼形。欢悲啊欢悲，真实的叶子有这般朴实、诚实、完美、毫无词不达意的语言来表达绿色，要是在我的笔底该多好。不过诗人也是一即时的身份，一首诗进行时他是忧心忡忡的无用师，写完了他又变成大笔一挥任其所之的黄公望。他甚至还可以是严子陵，他可以狐媚地求赏于天地，也可以瞬间什么都不爱。不过，这影影绰绰地豹变，都是对他人身影的临摹。想到这一点，“媚”就滔滔重来席卷到心头，展开一卷空纸时让自然变私有的第一笔，总是犹豫而犹豫。
海德格尔在《诗人何为》中宣称：“时代之所以贫困乃由于它缺乏痛苦、死亡和爱情之本质的无蔽”。唯有充沛的、实在的、无所拘泥的力量才能克服时代的贫困，也克服诗的贫困。在《媚道诗》中，词与词聚合而成的反应堆绽放出语言的强力，并形成一个颇具观赏性的表观世界：一幅富春江景，词句般镂刻在坚牢而空洞的花瓶上。
相较于其他探索现代汉语之可能的诗，《媚道诗》预置一条超维的“天轨”：生老病死、因缘际会，再道成肉身为寻道、媚道甚至殉道的诗者，鱼跃在词的平面。无论在感觉还是智识上，都有一个至大无边、至为渺茫的道，在充塞我们。同时也令我们和我们赖以为生的日常语言化为乌有。句法和语法都如山峰被削去，词语攀援着词语，句子迢递着句子，而声韵的顽固又保留了诗歌最原始的整体。词的单子性与不和谐性相当瞩目：词性的错乱、词缀的繁衍、词组的穷变、词义的牵连，在绵延的声调中堆砌并流通着句子，词的实体与核心则如笔触一样直接裸露出来。这种风格靠近了形式主义甚至抽象表现主义的天然视域，西方诗歌的油性与中国诗歌的水性融合在一起，形成即浓厚即轻逸即虚静的表面：飞、诲、悲、退、回......在有限者的衍悔与无限者的慈悲之间，词的不规则运动收束在一个炽烈而悲苦的情识口径里。
诗人之言情与万物遂成一体之气势，笔墨与山水如枝节横生，但读者另有其感官与兴起，两者有间，难以通达。富春、天道与人心之间，更致广远。表达效果实现了表达目的，但这种私人性极强的形式暴力是否有损诗意，是否有颠倒本末之嫌疑，此中条目有待商榷。无论如何，诗人的技术任务是发明和流行一些语言，《媚道诗》对词和词组的使用都颇复古，又独出心裁，许多新词和歧义被造出，如乱石被抛掷在这首诗里。有些带来原始、刺激的快感，有些则增添困难、滞涩的调性，整体上营造出人心-语言-天道之间竞相攀援的险阻与趣味。诗人苦中作乐，怡然自得。
归根到底，是词的生、老、病、死造就诗，是诗人在词的踪迹里含情脉脉，放声朗诵，求道的意志化身为媚道的舞姿，词语与山水都有了形体，有了贫困与丰饶的流转。道也者，须臾不可离也。时至今日，诗的景观愈来愈繁荣，也愈来愈可疑，但那个书写与言说的“道”仍在山水，在人心，在诗中与我们亲密无间。
在复旦写诗 · 2024年第11期
■诗几何
-每一次活动，都有诗歌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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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詹杰诚
■本月主编：詹杰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