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归的身体悲悯般忽然被释放”:思铸航的诗

文化   其他   2024-10-12 20:01   上海  

第十四届复旦“光华诗歌奖”得主作品辑录第3辑





《修辞厂》

《大雾考

《突围录》

《逃逸书》

《珲春断章》

《北京断章》

《香港断章》









 一、修辞厂


你父亲用你母亲的死做他的天空

用他的死做你母亲的墓碑

——多多《依旧是》

 

 
从安静的雨季回来,我们铁青皮肤上凋亡的森林

重新生产出一种鸟鸣:起伏与起伏间,相隔遥远的

旅程,巨大的间隙里我们在工作,搬运一些灰尘

进入新砌的炉灶,在黄金绽放之前,辨认出它的

养分——晋朝的余烬顺着方鼎的壁纹走神书写,

敏感的元素摇撼当代至不断溃退,我们掳没的喉咙

承认了事出有因:陶潜濒死的现场,正是哀叹的江南。

 

 
如何具象为你手里染泪的紫引线?线,剪断腕力,

并将你叙述的东方奋力逼退。皱巴巴的日光收起

赤粉的炸药,那足以摧毁工厂的爆破我们终究没有看到,

有几次空气里分明填塞着硝石与土灰的味道,连霍高速

驰飞在冻结的转轮上,就这样,每一次我被城市里

泛红的乳名声讨,你生生死死生生的词都缠绕住那股寒冷,

冬天的孩子游走月下:“停留就是返还,我的剩余也是诗的剩余”

 

 
父亲:控诉反馈机制下锈涩的一环——新的完构,

念起这个词时,我嘴里阵阵发酸,如掠嚼半块新漆的轴承。

疲惫的先知在被疲惫的胀气吹落,身上没有弧痕的人

在痛苦今天:“冷山枯抖的幽蓝中我凝视到一种白!”

在没有呼喊的深渊里我被反哺了绝世的瘙痒。共存的母性

因为崩裂拥有了隐身的风景:定义时她就出现,爱她时

就化身恍如耳鸣的吟哦,飞进车间一切哑火的噪音



 二、大雾考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曹操《龟虽寿》



空无庙斋,蜜糖皮囊在复盘你的措辞,几番领悟,

体内阵阵春潮蓄养着一个新虚拟的节气:那天

人群有了更多冲动,掏出陈年的肮脏展示给太阳,

那天人群不再等同于骚动,起先一只耳朵相信了诗,

我看到,北大街全部的耳朵开始拒绝风声和汽笛。

秋林公司里对谈末日的灵魂放开攥紧百年的水鹤,

松弛年代理应有这样的一天:让活着的人,再活一次



你既有存在并热衷自证的城市,何必进入镜像的川泽?

无限深入,被问及来去时熟练引据盲巫师的口谕:

“当我来到这场域,万物的记忆抉择我的来去”

独自在雷雨天绕出钟楼,遗憾的清凉点在额头我以为

那是你说:“河底,石筑小兽寂寞修行着大海的心情。”

对照《九歌》,注定被透露命运的高粱低下头。我见过

她那张平庸的脸已湿如江草,轻声笑说:“我这一生”



我错在过多修饰你,过分彻悟死者的感情。你与我,

是这重组一日中相互诋毁的昼夜,多可怕,革命公园中心

人们沉吟片刻便赦免我们。灯光玩具,电动汽水发酵

让当下这一刻直面我的年龄。这庞大而空阔的极夜啊

不可允许另一个我在冒用他的罪过写诗。忏悔或禅修,

都将在这场我们称之为“大雾”的节日祛魅作无神论的

谵妄——再见,我已不能相信你雪色丘陵之间清晰的临界






 三、突围录


大地不再生产,它吞噬
天空不下雨,只下铁。
——布莱希特《这是人们会说起的一年》


寒冷的长安区里,你的意义就是你的踪迹。
在你的身体上我驾驶着透明的夜船,载满
失重的难民。现在我们慢慢离开湖水,遁入
雨雾和泛雪的大陆,向上的声音成为歌或
冰凉的星体。身后繁复西安变得苍白,我眼中
这个冒险的晚上同时发生在我床头抽屉里:拉开时
凝视其中的未知,一如你醒来感知暗影的突围


锡罐牛奶,溺水的舞者饮用加热的气味,小号手
用牙签剔除指缝的泥,战栗的灯火让我们内脏
迅速衰朽,这是二十一世纪最昏渴的一天,死亡
以那剩余的脸面不断敲打我,催我与这虚拟的文明共同
虚拟一场无主的盛宴。当我不在氧化的内部选择你时
我阴冷的决心开始震悚于今天:是不是真的没有更好的路,
是不是我们已经习惯这些平庸的字词,组成匮乏的历史?


乡村倒塌了,这场诗的游戏,在冷却我的野心啊,
何以占据虚无?杀向记忆的祖先传回城市底色的讯息:
就像寒冷的长安区,嫁接了珲春平原三月的大风
——古代即当下。“晴朗的时候,我们坐车去日光山,
在国境线坐下,河对岸朝鲜整齐的楼房低矮,日子漫长,
湿地的飞鸟振翅,隐秘的力量在水底聚集。放弃心里对
那场雾霾的抵抗,我们回归的身体悲悯般忽然被释放”



 四、逃逸书


请回俗士驾,为君谢逋客。

——孔稚珪《北山移文》



先于他们指向你。舌心瘫化的一味甜打湿腥气,

着冷般缩出断根之岸,清白的灰在你脸上。在碎镜湖,

请描画晴雨表一尺,啮食繁体新经时须得噀金,

等候瞎火的降落,那样浮腐,又怎这般暧昧?

四月,我痴痴朝向另一爿阴霾倒去,埋面招魂:

“探取你温度,裁决所有轻于枝梢的树体,若游离,

就选择聋哑荒野,若你心思断他不了——弃我即爱我”



土里一阵冷却,瓷器孕育的青铜提环叩动自家腔腹,

兽群暴起直直坠向危楼天台,连城忧郁的兽息里我认出悲哀,

认出你正叼着一团暗血望向乌云,这无解的陷阱让我们

都意识到多年前一次互文时听到的巨型水声,是风在洄旋

包围圈,再次发力的喊出,紧束某种尊严而仍然无名。

一面墙就是一双手,市政厅前无数的手指喷射浓烈的

酒精,向这高于他们祖坟的空地,失控地击穿



屏风后敬畏手脚的学士瞄准旧籍:“我们愚拙的世界观

牢套的寸寸国度已不可拆解,我们精密之爱没有在意过的

逻辑已如陨星,螺旋着砸进汉语的阴器。”你凝视,

生火,需要一百年,那就杀死所有液体下的睡眠!再使梦

皈依无味的鹿翼,只留下被举报的一浪又一浪的咏叹

四月可感,颅内雷响似山响,有人在脊背逶迤的光线中逆泳

纪念剜得最透的那几年:每一夜我都在冥想你逸散的双眼



 五、珲春断章


车马拉满一市场鲜花,亮得喧闹

我们打开窗,谁也无法感受到对方,

关上所有门,略微察觉房间里的


水声,那种被反复打捞的旧物气息。

你庄重,如照古镜,望着微朽的雪岱山

——低矮而沉默,如我握拳,崩解循环的味觉



而鸟群带来阴翳——融化,渗透沥青。

我从英安镇出发,在天黑以前见到先人

“关于她,我能知道什么?”关于你,我双目


留在那里。“热烈之爱,在隐约赴死的决心之后”

先人说。他躲避西安的暴雨,在遥远

——遥远的自治州与我聊起方言的虔诚



九月,潮湿的墓园,你脸上污痕

藏有断词,被我反复阅读,同时我想到

诗里某些纯真的部分被我遗弃,换种解释


诗,我视之为复活的全部条件的事物

在你那不可测的内容里占据什么位置?

——有人浑身着火,无法点燃香烟



也有人强忍身体里的雪意,迎着压境的死者

在黑夜里大谈年幼时做的梦,“任何一个都不能忘怀”

是的,我们不能忘怀在那混乱的相遇,抚平对方的


折角。“没有区别,接受城市的任何信号

都意味着接受巨大的隐喻,巨大的恨意”

现在我如此想念我的花园



先生故居。我们过场参观,看见烈焰

正从更高的建筑上倒下来——看见星星碎成粉末

纺织阴天,一种缺漏的伪境界


依旧是。这秋天最愚笨的石头

森林过后的空地,你掀开神秘幕帐

我依旧是阴沉心情下最渴睡的归人




 六、北京断章


然后我由深邃的喊声向上,直达雨季的开端

谜题疯狂纵向生长的房子自毁钢筋的四肢

冰块飞满纸窗户,双脚在天空摆动,踢晃视角外

手术刀横陈老虎体内,喉咙转移血管里的声音

“爱,具有辐射性,让疑心留恋废土,牙齿

觊觎乳房……”多冷啊,我在复印的北京里走出

一身黑白的寒意,而坟墓与内陆植株,并未成为

季风的累赘,它们让人类,拥有坚硬角质,摩擦

低温防线,就爆发匿名的战争



急夜,庄子们冥想着夏初的气息:

“有厚度,那种抛光的琉璃镜面从鼻,传达耳中”

昆虫,工于心计,互相借来短翅,堆叠——

堆出函数与冗长如午后的一生。疲惫的植物

耳鸣,在空隙之外无组织地爆破——我们

埋在山底的密码却节制,摁着翻涌的矛盾

将自己连成闭环,围困你内部最详实的桥段

最露骨,也最伤感



持戒的人倒地死去,是否会从一滩瘦影里

站出一个比丘?光和热,缜密的辩词被叙事学者

从水底捞出并重写。北京……你如念出咒语的开头

就匆匆被咒语打断,你的鞋子和浓妆,走出华北平原

一去不回。你在帐幕里与我对坐,沉木香气

传说生物的巨大投影蜿蜒而上,信号音劝退年轻

我们笑、说谎,同时隐藏账单,想起某一次追悼会

你弥留之际还渴望一个女人躺进火焰

裸着骨头,却裹满彩线



你绵延自北方的核表情,惊讶于这世间的包容

我们这辈人——自剖伤口,把紫血倒进暮色

以试探野物。我时常下潜城中村,与职业不明的他们

擦肩而过,透过绿瓷酒瓶,落日坠向停车场

“证明秩序,”你说,“证明它,存在或湮灭”

此时你是什么呢?我看着都市游向终结,而你的名字

被拆成细节与奇迹,渗透进每句话的标点

没有哪句得以完整表述。高架桥搭建到天上

遁入九点钟的一切都不被看见



这是最后的章节,演员在这里假戏真做:相拥

睡去,长眠不醒。我走下祭坛,神在第四排

等候已久,自嘲一笑:“在北京,连神也会迷路”

而你在幕后饮泣,我们还没有活够一百年

还没有忘记昨夜的温存或者别的什么

结茧的视网膜无法抵御灰色的降临,亲爱的

我们就要撕裂那些抒情了,在这最后的章节

亲爱的,北京的雨季就要结束,我们虚构般

醒来,破碎地从水面走出


 七、香港断章


百鬼群巢,身骨色泽且太轻,散潜不可

入南海。儒儿肉上芙蓉扣,存得新秋铜印丑,

冷练呢软香销树,云盘暖屑都喊出:

“奴登小钿楼,留向醉路仙妩否?我有

烫死短春一丈雪,献作了脂艳双语诀。

螣蛇绞绕相思锁,恨匆匆,念遍玉人腮”

——秉烛行夜道,絮染乌衣白。



从一座梦矿里口渴着脱身,一柄钝刀

剔剜我目光,满身汗雨,云窗外光抵消声音。

信号塔顶猩红频闪:试图解译旺角的饥饿时

有人在它空荡的肠街胃巷发现灾厄的隐喻。

扭动的菌落开启这场浩大的转移

蝇蚊的脚注为这一夜缝起袖口,缝起了

我眼中你逆行的深度。



对折你距离,缩减的行程在我手心铭刻为

维港暗夜中不断上升的辩词和下沉的寓言。

在这游衍无定的经验里,我专注地剖开一只

青苹果,去索取你高于维度的甜意

在庙街星光球场,芭提雅女人柔软的嘴唇前

去验证你的变数,在地铁凝滞的夜晚去反悔

一面流泪抽身劈打,一面饮食质疑死亡



你逼仄的浴室如此明亮,像一间寡妇的厨房,

而更多的不幸,葬送进阴天的撤离。风暴的

广场上,狗报废地嘶叫着监视轮渡,从中环穿越

眩晕我们的记忆,顶开尘封多时的年鉴,

水形阁楼里扬尘溅落,我曾翻阅这些垂死的字词

它们羸弱的气息间我察觉到这城市最初的仰望:

舒展她肌骨,口含铅浆,黑暗中拥挤地飞行



停泊天台,意味着允许岸的流动。身着锁进暗夜的

衣裳,热雪破土而出,回到我们会厌、十二指肠、

前列腺。决定告别你,我站进风中无形的加速甬道

却听到快意的喧哗,所有冒险的眼睛正在返航途中,

所有色彩进化为眼睛里原始的空白,我看见所有空白

都记得我苍老的恋人,她钟情的河水曾洗净我积郁的肺脾。

我会想念她在目击雨天时的每一声叹息

2004年生











思铸航2004年生于陕西,小说、诗歌写作者,现就读于延边大学。




复旦写诗 · 第十四届复旦“光华诗歌奖”特刊

      特刊目录      


    第十四届复旦“光华诗歌奖”

    第十四届复旦“光华诗歌奖”初审通过名单

    第十四届复旦“光华诗歌奖”复审通过名单

    第十四届复旦“光华诗歌奖”获奖名单


■第十四届复旦“光华诗歌奖”得主作品辑录

“一种无秩序还称不上完美”:梁京的诗 

“你将挣脱于茫茫,成为我们的信使”:胡了了的诗

 思铸航的诗

黄昶的诗
刘子睿的诗
李雨舟的诗
刘耘希的诗
吕周杭的诗
潘宛晴的诗
施岳宏的诗


敬请期待后续推送




为展示当代青年诗人的写作实绩,鼓励他们为了诗歌艺术而不懈努力,复旦诗社、任重书院和嘉润·复旦大学诗歌资料收藏中心特举办第十四届复旦大学“光华诗歌奖”。本届诗歌奖评委组有诗人,也有评论家、研究者,有当代诗坛的中流砥柱,也有深悉校园诗歌生态的新生力量,有学院也有民间,有男性也有女性,尽可能多元,以期最大限度避免趣味固化。我们期望在评审程序公开透明和规则尽可能客观公平的前提下,以文本为准绳,包容风格和趣味,遴选出当下高校诗人中的翘楚。

■第十四届复旦“光华诗歌奖”现已揭晓!点击“阅读原文”获取完整获奖名单。

■封面来源:思铸航‍‍‍‍‍‍‍‍‍‍‍‍‍

■编辑:詹杰诚

■校对:邓菁‍‍‍



在复旦写诗
复旦诗社将定期推荐诗歌类前辈杰作、同辈佳作及社员习作,以及发布一些重要的诗歌讯息。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