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届复旦“光华诗歌奖”得主作品辑录⊿第4辑
《情事》▌
《午夜跳帧》▌
《早春形意》▌
《折光》▌
《真如》▌
《晚醉,出离早》▌
《昼醒,满目云》▌
╜ 一、情事
花龟胆小得像雏鱼练习潜水。爬过石栏
折角的出巢蚁,尝试推卷一片曦光。
卡车司机睡眼惺忪,去路,因未经晾晒
而潮皱。被大雾包裹的城市依旧稚嫩,
宛若胚胎。
鸟是纯粹的博物者,但唯有成熟的燕子
能辨认自身与果实有别,并沉重地
从树杈间脱落。淋过雨的人拒绝独处,
也从不暴露失忆,或自己被丢弃的缘由。
到夜晚,我们才用冷烟花释放云。
黑暗,是突如其来的。被玻璃翻折过的车前光
比雾更轻佻,从帘边探出陌生的眼珠,胆怯
又蔑然地警示我。所幸,我并非凭空调失灵
武断你正升温。你的眉毛,是两握酣睡的雏燕,
翅膀中的不确定性,已将柴枝与飞尘的共燃点
描摹得一目了然。
老板趿拉着拖鞋,合掩卷门,再泼一盆污水
与沥青路交换镜子。细叶,如锈刀般摇摇欲坠,
抵触引力。一些风威胁另一些风,吐露蛇信子,
舔亮街灯,游回镜底,蜕剩满地蜷壳。车轮
飞快碾驰它们,揭示众生苦。但适当安插暴行,
确能肃除累赘的回光返照。
比起人言,苍蝇的低空腾挪,更适于传递失落,
仅剩枯杈的凤凰木,防鸟性能也远胜过铁线圈。
药店黯淡着招牌,像一枚泡腾片,在落水时
永远定格。毕竟,阳光总是过曝生活的柔焦处,
我已不怎么走去河堤,打开手电筒,往彼岸
输送一整队光驱银质软飞碟。
╜ 三、早春形意
在举行仪式前,我必须蹲坐,或弓下身,
把正直还给浮标,确保它绷紧脊骨,平稳地
维系浪的良顺。白鹭,便能以流畅的滑动
熨平向岸风,学会在入海时,轻轻扭转双翼,
将我掷往河面的玫瑰苞,还原成水的涡流。
这堪称神迹,但跨越维度的方法,仅有两种:
闭上眼,或是拣白粉笔,找石阶背风的表面
画一个不规整的圈。
昨晚,我彻夜未眠,被迫消化变质的清醒,
犹如在河面的另一侧落枕。耳边,所有气泡
都由噪音裂解而来,透射一整岸失真的
兵荒马乱。老人裹紧夹克,以例行慢跑驱散
过夜的酒气,而在日头初升时引燃纸钱,
就能为犹疑的灵魂,及时点着一根安神香。
远近的云图,层层叠覆。衔拾你遗留的目光,
麻雀,也学会了默读门边的喜庆联。
╜ 四、折光
早上,松针垂低了冰胡须,麻雀攀荡的长细绳,也是透明的。所有介质,都早早使尽了力气,在昼夜陡转的仓促间,勉强截获半点陌生的光。可我的一天,是一杯滤不净的水,总浑浊着,只能默许三件事务在其中漂游不定。
╜ 五、真如
╜ 六、晚醉,出离早
一过门槛,她便揭开层层餍足,在炉边落座。风絮
绕过她脖颈,落向橙黄的炭芯后绽开,燥火终于能
大喘气。一碗豆腐脑,一碟瓜子,她加了两支雪花,
我忙于把瓶盖拧开又旋紧。剥瓜壳的声音,仿佛
翘课后走在空寥的校道上,一遍又一遍地打响指。
她右眉角下有颗褐痣,白雾腾起,像逝水漫过卧石。
我眯起眼,窥她瞳孔里每张桌,望不见玻璃缸
和任何可以着色的东西。孔外,她拿烟的姿势纯粹,
食指一节轻偎第二节中指,一生二,叫人想起
世间所有环环相扣:每一息都消化无数宇宙,爆裂
无声。酒还满,光由杯底收束,缩成许多细针,
在射灯的引力下晃荡着刺破液面。如果我还能选择,
桌上那盒烟,将还是密封的棺材,而我们要穿过
广场,没行人,回到学校。月亮垂下一角惨白,
把“我”从“们”边抹净,留下消失在门后的她。
两小时前,我还不会用对方声音,默念自己的姓名。
现在我们提起瓶子走上街,看所有房屋的尖角疯狂
生长。低头,制造影斑交叠,从中拼凑彼此命格。
闸机关了一半,夜风肆意闯,她肩上围巾被高高地
扬过头顶。在饭堂边的核酸亭,我们徘徊良久,
朗读纸板上每行字符,像误入一所旧时代的
主题公园,并试图从不合时宜的小地图上寻找出路。
离开前那一刻,她擦擦嘴角,惊呼:我明白了!
原来时间并非穿过某扇门,而是推开一扇门后看到
另一扇。她喜欢先叼起一根烟,喝口酒,再让我点。
我猜烟草混酒精有某种香味,比小说诗散文诗更
杂糅。她提议,买两张车票,选最早,地名别挑,
只要驶出这座城就行。我不经意抬头,到达楼顶
黝黑的灯座,怀疑它是夜游人恍惚欲坠的头颅,
水泥上,密密麻麻的共享单车,像黄与蓝的蝙蝠。
她拦下的士,在两侧都很深的路口。借后视镜,
我见自己的残缺,和窗上,她模糊一面拼贴。
车站商铺大多未营业。我们取票,过安检,坐在
两个紧凑的铁椅上,她手里攥着那枚蓝水晶样的
烟盒,像紧捂一团海水。列车启动时,衣兜里,
票纸印了什么字样,仅有她自知。靠垫软糯极了,
我不禁揣摩即将陷入的梦:入夜,躺上草坪后松肩。
翻看赴约前写的日记,将最明朗的那句话反复
念给还昏沉的太阳:“许多人会在清晨醒觉,然后
披着一身鳞光死去。”
╜ 七、昼醒,满目云
再度见到她,我还是恍惚。旁边位置空着,
被我刻意留出。她叶子般滑进房,飘降在
更偏远的那张高背椅上。我还在观察身侧
倏然扬立的右手,水槽底,贝壳短暂松解了
紧紧交缠的尾椎。然后一切,又如饱经操演,
我裂开那对筷子,掀起塑料膜,饮净茶水,
再往杯里灌满暗黄的汁液,像反复注造一握
滚烫的松脂。她开始吃烤鱼,用银勺摘解
整大块完满的鱼腹,将鱼背上细密的白肉
仔细撷取,从刺缝间全然筛除。留在盘里的
该是黑塘间某种花,丝丝枯溶,遗落了骸骨。
她有些小动作,比如,夹到红衣圆整的花生
就在肩头,轻轻打出一个小巧的激灵,有时
拨动蓝色指甲,来回抠响杯檐的声音会轻易
启动我。此刻,构思一首诗的开头,无异于
坐在隧道内,幻想两团飞速膨胀的车前灯。
我僵直,而杯盘层叠的倒影,都正一寸寸地
逃生。残滞黑团根处的渣,像瞬雷、激流和
腾起身的雀,像服务员匆匆倾倒的骨碟里,
接连抖落又蔓生的琐屑。她就着新上的果盘
问我近况,话音未落,便点开屏幕看时间,
然后低垂尾指,神色庄重,将手机在桌面
缓缓打了个圈,似乎令一条黑洞般的指针
茫然着,褪入起点。我坦白,自己还未戒酒,
并于醒醉不定时,捡回一只怕人的狸花猫。
偶尔,屋子会变成漩涡,猫眼消失后,再从
涡漏边缘里莹亮地游出来。她突然探出手,
用湿巾,为我擦拭嘴角,我起身至柜台结账,
打车,送她去最邻近的地铁站。离客推门,
冷气不断冲散她裙角的纹缎,她的背影愈发
舒展,像一面半启封的花体信。那片湿巾
在桌角,小小的,折叠成一块规整的谜团。
她下车时紧了紧衣领,雨势变大。我伸脚
跨过一滩昏暗不明,回过头,发现她实实地
踏了上去。被步伐冲溃的浅水,宛如一连串
剧烈抖颤的电火花。我把她外套里的头发
轻轻捋出来,那些雨珠快速挥发,凝固成
干涩的皲纹。天上的云,像许多兽型糖偶,
火核正在内涌裂、升温。方才敲打河岸的
细浪,会很快招来一艇早班渡轮。
施岳宏:2000年生于广州,上海大学创意写作专业2022级硕士。
在复旦写诗 · 第十四届复旦“光华诗歌奖”特刊
特刊目录
■第十四届复旦“光华诗歌奖”
第十四届复旦“光华诗歌奖”获奖名单
■第十四届复旦“光华诗歌奖”得主作品辑录
施岳宏的诗
敬请期待后续推送
■为展示当代青年诗人的写作实绩,鼓励他们为了诗歌艺术而不懈努力,复旦诗社、任重书院和嘉润·复旦大学诗歌资料收藏中心特举办第十四届复旦大学“光华诗歌奖”。本届诗歌奖评委组有诗人,也有评论家、研究者,有当代诗坛的中流砥柱,也有深悉校园诗歌生态的新生力量,有学院也有民间,有男性也有女性,尽可能多元,以期最大限度避免趣味固化。我们期望在评审程序公开透明和规则尽可能客观公平的前提下,以文本为准绳,包容风格和趣味,遴选出当下高校诗人中的翘楚。
■第十四届复旦“光华诗歌奖”现已揭晓!点击“阅读原文”获取完整获奖名单。
■封面来源:施岳宏
■编辑:邓菁
■校对:詹杰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