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诗社2023年秋新社员诗选

文化   2023-10-17 10:00   上海  

新人辑第2期






成熟


吴浩然


相遇的陌生的脸

青橄榄的涩味自微热的风中榨出

一颗成熟心所拥有的脸

漫溢的笑曝晒我的稚幼

翻开世界之书

培育一种可催熟心跳

密不透风的坩埚酿造律动

楼梯间一楼半的残腿老蛛放入

深谙生死网和关联性

克制的冰火掺进埚中

眼神和笑意的变奏

撒几把世俗善辩者的言语

困束在气泡中

金属震动 律动更迭

世界之门前

我用巫术祭祷心脏




此刻的变位


陈岱昕 

给它一双眼睛,
配上一亿吉子节书就的
两个数字。
纵容它,纵容它凌晨零点的失眠,
用乙醇的陶醉腌制过后的海马体
舔舐昔日黠笑。
换掉自己的胰脏、肾脏和血球,
在典当铺,在橙紫色的
霓虹灯招展的典当铺,
去换一双眼睛,一双泥质
的眼。
我们不需要了双聪了,不需要犬牙了,
把它们安置在失去膂力的睡眠里吧,
那转瞬的三个小时。
眼睛,
癫狂的眼、淌血的眼、快转的眼,
你在阅览些什么呢,
图像的拼图,鸦片酊的怀恋,
毛细血管的雅集,触手的治安。
去蹩脚地挤入一曲错音和半音的协奏,
呕吐出一段酒精、廉价眼泪和
脱出的子宫印成的衷肠,
把轻浮地写满自己假名的傀儡和名片
塞入狐狸、蛆虫和食腐动物的窠臼,
叫嚣着吵闹着
幻想用照片、诡计和欲望堆叠出来的
圣殿、偶像和台阶。
眼睛控制着灰质和白质,
控制着体循环和肺循环,
控制着手,连同着生殖器,
控制,利用,发泄。
给它一双眼睛,
配上十万美元镌刻的,
二〇八四年赛博农场的转生轮回,阿修罗。

给它一双眼睛,
让它点击获得、获得和获得
让它出卖自己的肉、肉和肉。
它会否只剩下眼睛,远方的
它诀胆地洒下自己的质料的场所,
会否无限大,
刺瞎它的双眼,它会否觉寤,
会否当一双新眼,
还是

毫无痛感地继续用本就瞎了的双眼,
皮脸哂笑地用颤晃的口吞噬
池沼里的JPG和MP4
等待着等待着,
等待最末一个明日的降诞。


(这莫非就是褪色的工业烟囱在此刻的变位?)




买一串糖


陈沛乐

每当我想起绿窗后面的那扇铁锅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开始疼痛

一寸高的木凳

爷爷坐在上面烧着柴火

我无法分清

他是蹲是坐

蹲久了 也不愿坐了

那黝黑的后背面对着我

和所有的农民一样 黝黑

和柴火一样

他蹲坐在那里

和柴火一样

和他的烟斗一样

和所有从这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笑容中带着忧愁的模样

对喜悦一筹莫展

挂念是他的拐杖

 

九岁

回沈阳看雪

雪到膝盖

如今年有十八

匆匆十年 雪中一梦

梦里再无一个下雪的冬天

它并不漫长

醒来 吃饱 睡去

想念 忧愁 哭泣

生活如此而过

多少年前

当雪花初次落在东北大地的时候

我就曾做过这样的梦

我看见他们从我眼前走过

住进窄窄的平房

看到风华正茂的父亲和他风华正茂的狗

看到人们为新年挂上灯笼和红妆

爷爷抽烟 奶奶抹泪

饺子的热气糊满了整扇窗子

冰雪冻结大河

大人 孩子

流着泪的 才会笑的

生活 一辈又一辈

在这里发生

 

可我还是个孩子

却觉已在这片土地被掩埋了千次

那种热烈和深沉的情感

在我心中无法克制地生发

我意识到我活过

不止一次地活过

大雪中我看到的

我从未走出过这里

祖先是我 父亲是我 子孙是我

我早就死在这里 埋在这里

又侥幸拥有下一段人生

却又是在这里生 这里灭

我是被上天怜爱的一粒黑土

在故乡的土地里长出来

再不能离开

一呼一吸 一生一灭 人人事事 都在这里

我又想起那埋我的人啊

无论你微笑还是哭泣

我都会爱你 你们双手沾满泥土

你们是新生的我

今天你埋我 明天我生你

只要你的身上也有那洗不掉的泥土

我们永远不生不灭

在这片土地 欢笑 哭泣

你是我的父亲

我与谁是夫妻

记不住我的脸庞

我们还有同样的乡音

淡了这乡音

我们还有同样的乡愁

愁也忘了 梦也散了

我们至少还同观一场雪

故乡的 慢慢飘着的雪




我看见线


复寻

我看见线

在高楼之下,远处是浪

白丝缝制的帆布

铁轨滑动,风中变道

我看见线

在天空之上,静坐,背靠大山

海岸,楼顶种植的蔬菜

天际,上下引力的交接

雨水往上,目光朝下

你望着

等待海水扑来

风吹盆栽,宽大,耐磨,饱经风霜的扇叶

乌云很快就会飘来

我看见线

天上下起白条,光滑的鱼鳞,如雪覆的山峰

从天井吐出,升到地面

清洗人们的眼球,瓦片比昨天更亮

树叶比昨天更大

你望着

等待海水扑来




本质


胡昊玘

生活的本质就是

你有一幢面积可以接受的房子,

比你需要的面积大上那么一点

你每天在那里面,吃点简单的饭,睡点简单的觉

开始感到寂寞,邀请一个不错的人一起住

再把他赶走

 

那幢房子真的挺大。

你每天都得花点时间煮点简单的食物,

洗两次碗,每半个星期晾一回衣服,

把其余的时间分成七份。

最好祈祷窗外有一群鸟、一整块颜料板的落日或是

别的什么东西

总之得带有一丝神性

你每天都得花1/7的时间去打扫那1/7个的屋子

听听流行朋克

培养一个赚不到任何钱可就是莫名其妙地很有意义的

兴趣,最好是跟绘画或文学有关的

以便在剩下的留给灰尘的那6/7的时间里

把它们当成

康定斯基的一幅画(我天那也有点规律)约翰

阿什贝利的一首诗

以便让生活得以继续下去。

等你实在受不了了的时候,

跟从你的

蠢想法去做一些诸如我必须得离开这里的蠢事,

回来,并发现家具的角落居然有这么你妈多的

灰尘。我们把这段时间称为一个时期。

就像古希腊人看待一粒种子和它结出的麦穗

抒情诗人看待一次季节的嬗递。

这些时期就是生活的本质。一条

你往里面塞了很多东西的

数学公式。直到

有一天它臃肿地像什么猜想的一次证明。

 

你看着镜子

惊讶地发现生活——那扇门上铰链的氧化痕迹

已经精确地长满了你的心

当然,我说了那么多,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我的意思是,生活的核心本质在于:你有一个很有钱的爸爸,而且他很愿意把他的所有钱全留给你。




橘猫


张冒驰

喂,橘猫、太阳风暴要来了

你还能恬然自适地享用草坪吗

 

别忘了、上个周末

你还承诺带我去看湖中的冰瀑

 

但好像倏地想起什么的——

也许你本就知道、在后日

冰将消弭于耀斑氦闪;

届时便可以说:湖即是湖

听证者,我、与你的低音贝斯

用童话的余烬称量你的轻薄

 

喂,橘猫、我的酒瓶被你摔碎了

而你只是舔舐草地上的余滴、

须臾便误入酩酊了、真叫人——

唉,放心不下;

 

喂、太阳风暴过后、我的义体

耳蜗、虹膜(也许还有……声带?)

都会在蜂鸣声中磁化、剥蚀

届时,你会变成我眼中的雪花斑纹

立体声(大约?)循环卡带和嘶吼

 

……我猜

橘猫会疏远所有生还的、

如此不完美的人类。



天空淋了雨


李仪

天空淋了雨

我的玫瑰灰蒙蒙

浅红似干枯

 

绿茵如洗

法梧洁净

雨丝蹦蹦跳跳

 

立夏的那个晚上

我推开窗向自己望去

一对完美的璧人

倒映在湿红的玄镜




你不在站台上


楼思懿

在地铁过了安检的地方

我看到一对年轻的恋人

女孩伸手去夺男孩臂下的紫色行李箱

男孩伸出另一只手捉住那只要夺箱的手

 

你会赶不上火车的

不会的,不差这几分钟

你可以在那边站台送我

我那班车比你早一分钟

我这次不会哭的

你上次也这么说

 

他们上了扶梯

在我身后

随着一节一节上行的步道

一句一句爬到顶端

又翻个身回到开头

 

你会赶不上的

不会的

你到对面站台送我

那我就看不到你了

 

我的手心在震颤的扶手上发麻
我想发个消息叫你回头

就像你常常淘气做的那样

一切像我们或不像我们的别人

都曾使你激动

 

扶梯到顶了

你不在站台上

 

我知道

那只是因为

你那班车早了一分钟




毛毛虫的幻境——忆一位主动离开的友人


罗天棋

谁也不
我的心脏深处为什么结出一枚枯瘦暗淡的蛹
蛹的里面睡着一只毛毛虫
毛毛虫随着心脏起伏
时而轻轻语:

在寒潮无息无声吞咽秋日的暖意后

世界寂静  我看见了你

你化蝶般轻快飞走 我在树叶上无望的追赶

追赶到最后 背上也没生出蝶翼

风争相吹散了什么  泥土又无情掩埋了什么

疲累和失落从全身渗出  将我黏在原地 形成蛹

这是自以为国王者的囚笼

亦是甘愿做囚徒者的城堡

于其中 我忍不住地回忆

如同火灾后在废墟中颤抖着捧起书籍的残页

 

在春天消融掉最后一丝寒意后

万物苏生 我看见了你

蛹如残雪般消散  我新奇地四处张望

无边的色彩取代了苍白的风霜

蝴蝶在红花绿叶中穿梭 在和风煦阳中微微闪光

肩膀突然被轻拍 回头恍惚

是你笑着  飞回我的身边   携带着天空的故事

于是  我翻开了落叶的书籍

把大地的一切也讲给你听

 

毛毛虫的幻境就此循环

心脏的搏动 独立于它的悲欢

被蛹重塑的我是这样迎来了新生




遗忘


詹杰诚


我们腹中沉没的宝剑

我们心脏攥住的闪电


黑夜掳走我们的羊群

远方击倒我们的呼吸


我们抹去辰星的姓名

我们舍弃眼睛的根须


你我面孔全非

各自拎着半截身体


一半腹痛又短气

一半心悸而眩晕




迷惘的一代

刘洋溢

他们向左,他们向右。

他们愚昧,他们盲从。

他们未曾独立思考,但他们终究一无所忧。

 

正如中世纪的每个神父都宣称,

自己能得到上帝的旨意,

他们坚信在口口口的带领下,

口口会拥向口口的怀抱。

但或许每个神父都从未相信上帝的存在,

而他们却成为一群原教旨主义的异教徒,

一如既往地被神灵所抛弃。

 

他们铭记一段历史,他们忘却一段历史。

他们铭记的可能虚假,但他们忘却的必定真实。

 

他们深知生命中美好的事物正被践踏,

但他们熟视无睹,他们置若罔闻,他们默不作声。

 

他们的理智在巨阳的光辉下淹没,

在口口的火焰下燃烧。

他们看着眼前的舞台上,

一只悲哀的公鸭在慷慨激昂的嘎嘎啼鸣。

但他们依旧高声喝彩,掌声雷动。

 

他们高声呐喊摇动时代大旗,

他们未曾设想到的是大潮下的暗潮涌动。

他们看到历史的接力棒通过阴谋与权术交接,

但他们依旧歌颂伟大,歌颂英雄。

 

他们是迷惘的一代,他们是踌躇的一代。

他们终日沉迷纸醉金迷灯红酒绿,

在自己构筑的信息茧房里瑟瑟发抖。

他们宁肯在地下死去,

依旧不肯抬头仰望那一井蓝天。

 

他们是被时代抛弃的弃子,

不曾在历史的画卷中留下一抹云烟。

他们将在何时死去?

他们将在黎明前死去。





在复旦写诗 · 2022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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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田佑心

■本月主编:金蒙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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