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次“贰叁〇”匿名评诗会获奖诗作选(2023.11.3)

文化   2024-03-27 10:54   上海  

“贰叁〇”匿名评诗会选辑第53期




▷艺术脱敏症的鉴别判断

宸极


在一个意志薄弱、崇拜圣痕和绝句碎片的学院里,只有病例才会留下作品。



罹患艺术脱敏症的朋友拜访医生

他说,高等教育的这些年,一直受训于几种语言,这是他的情感起止点——一种耻辱的智识源泉。每日反复研读浩繁卷帙,从中收获了妥帖的形容词和副词,然后再发掘出深刻的名词和动词。

他顿悟了,文艺之中有种挥之不去的俗气,粘连,作为一种自觉的审美特性被给予:生活只是编造一个意义来为存在找理由。诗歌本是诗人最终又虚妄的求助。然而诗人又因此无耻。因为深沉的诗人,放任自己被缺陷和虚无所淹没。

同时,表象已经被耗尽了,语言萎缩,艺术无意义,文字看着毫无理由地粗浅或俗套。于是公众即将消失,文艺紧随其后,他决定成为新新诗人。

好在,在传记作家多于人生的时代,医生也多于疾病。

医生说,除去诗人的粉面,就像剥夺哲人的诘屈聱牙一样,是高危手术,肿瘤内容着琐事的改头换面和情绪的增殖:头脑畸变,现实缺乏在文字的末梢——当耻辱消失,也代表着神经的损毁。

是否有些实质只在语言之外?原始的和愚钝的乐土,是否又成为了新的风尚?所以先锋转归成卧槽,真好玩!;所以文体的典范应是锄头和铲刀?

往往器官紊乱,被健康放逐之人,更需要价值和道义的永生,来为自己积怨已久的疾病安排前程。


我问医生,那还有救么?

他说这是患者意识到了缄默作为救赎的可能性,是对公众和现实的返祖。

我说这不是好事么?

医生摇头,他告诉我自从浪漫又虚无的人都自尽后,很久没有这么有意思的病例了,为了提高自杀质量,上级规定必须开发新的疾病,以留院观察。

义诊像一场葬礼上的讣告,而你的名字念起来有回音,我只舍得念后两个字,张合的口唇送出波浪,像是一种奢求而得的权利。


现实的齑粉卷缺氧又燃烧,他猛猛吸着,这让他的肺都黑了。

咳咳,

他告诉我

这是他在净化这个世界。

净化......jin...hu..a.

我想

嗷嗷,净化么!

我才反应过来,这东西原来是疾病啊!

咳咳。


  

 

 诗首段很清晰地列出了矛盾:在学院诗歌的语言游戏中,“病例”——后文说明的“对公众和现实的返祖”类诗人与其作品,是格格不入的存在,而正是这类作品才可以称之为作品。该诗的意图也很明显:借作者一位朋友的现状,说明这类“病例”的现状,并对诗歌应当关注的对象做出诘问。      学院诗歌的语言游戏和圈子化现象由来已久,这导致许多更严重的后果,表象就如第二段所说“俗气,粘连”,从语言产生语言的方式使语言萎缩,内核无意义,而这危楼般的小圈成为“粉面”,因为除此之外他们无更多值得骄傲之处。因此自然提出疑问:“是否有些实质只在语言之外”,这里我认为“风尚”的比喻很好,这个词隐含对矛盾两者变与不变性的赋予。

全诗将问诊的叙事作为线索,并在最后有一段有意思且值得深思的描写:将现实的烟吸入吐出的过程称为“净化”,“肺都黑了”是我们的“病例”真正在做的微不足道的工作,但咳嗽是“病例”在“健康人”听来所能发出的唯一声音。该诗在创作者读来应该都是一次对自己的问诊,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敞开自己吸一次现实的齑粉呢?

——小八





投火者 

詹杰诚


我探访宇宙黑夜的核心,

目睹世界意志于此烧焚。


燃烧,因生活弯曲,手指、树木。

燃烧,因死亡凝固,诗篇、珊瑚。


当一切投入一切,烈焰以它自己为柴。

这是枯枝何以灼为灰烬,灰烬何以重燃,

化作饱满种子,圆润地看不见前世忧愁。


可察觉水的躁狂,土的空虚?

可听风作茧自缚,沦为自由的奴。

面包和死亡,到底谁更能饱腹呢?


只前进的路从未有,将来也不会,

不能后退,不能偏离,不能遗忘。

向前的河流以它自己为行人。


太阳之露凝结在天空的额头,

到午后开始滑落,伴随彤红的蒸发。

如你用焦渴的唇亲吻她的额头。


无需爱,无需恨——因为它们是一。

言语以它自己缔造,无需家族和姓名。

世界不过是一代代露水情人。


此火永恒!但仅有一次,只是唯一。

此火为大!可以逃离,但不能出去。

当一切烧灼一切,是薪柴也是烈焰。


是第一次,你只此唯一,

我淌过赫拉克利特之河。


你只此唯一,是最后一次,

我纵身投坠于此世之火。


托举--


让一个哲学领域的门外汉来妄谈这首诗歌似有僭越之嫌——但是以作者的口吻去重述赫拉克利特二世未免也显得太过无聊。所以我想象自己暂时化身为火去拥抱他,这样就解决了身份问题。当赫拉克利特希望表达火本原、对立是一、逻各斯、万物皆流的思想,并且联络它们之间的千丝万缕,我仿佛是我的载体。作者希望以逻辑的包络性传达对立是一的思想:“当一切投入一切,烈焰以它自己为柴”“向前的河流以它自己为行人”,那么我认为我是一条直线上的参数变量,我解读我并且尝试修改参数并且运行。

——这也就是为何对立得以统一,至少在这一点上,我认为作者已经用了足够多的笔墨来暗喻。但是,假如我是火、吐息万物,假如我就是世界永恒运动的映射;所以究竟人主动性地投火还是以一种惯性的姿态坠火,作者本人也无法给出论断,毕竟是一。很遗憾的是这种拥抱是难以兑现的,作者希望唯一一次地以速朽之身托举(但似乎依然无法逃离)此火,如同下坠的余烬卷起上升的气流。但是托举火的也许并非赫拉克利特也非詹杰诚,至少这首诗恐怕将止步于火光的折射,毕竟旁观者的视角太过于庞杂,那舍生取义的情结是最后的呼喊,但是有些单薄了。

另外一点则是,为了映射赫拉克利特的不同思想碎片(尽管其中不可避免地存在联系),段落之间的统一性一定程度上被牺牲了,这也是对火的削弱。

当然,我不是火,我们也不是投火者,倒不如说,我们闲来无事该给焚炉添上一把柴。


                                                    ——张冒驰



凌晨一点,在洗衣房

张冒驰



凌晨一点,在洗衣房

尝试给前夜一个合理性的解答:

从空无一人的即景开始、

三日的衣物是木偶的线,所以

我悬挂、在我椅背上——当我终止谈话

身后是米开朗琪罗的山

从黄昏和午夜,堆叠有什么区别、

无非是你在房间之外的变位

忽然变得无关紧要了、

但是、并不代表我忘记了、


啊,金子一般的时代已经过去;

我是说,如果我们在暮年以前

没有被任何一个这样骤然的夜杀死

那也就不必在每个或明或暗的

凌晨一点过后,计数若干孤立的转动、

僭越三分之一公里的世界、毕竟

本不该、把人纳入希尔伯特的房间、

下一间——不是你、洗衣机空转、

这样的情景已经持续了数月


但是、在时间具体的昨天、今天

怎样挣离、后夜的皱缩

如果说日历当且仅因你而更迭

那既往与近来几近瞬息、每一次意识清醒的时候

都是在光速掠过、夜曲OP.55一篇奏鸣、

我们分立于难以表述的、爱的两处尽头

日复一日地、在凌晨一点、

告别、重逢、校正时空的误差、

你先行到达中年、而我先行老去。




本诗的创作意图于最后一段才真正展露,但并不显得与前文割裂,如作者所说,这是一首想写当下心境但绕不开成为情诗的诗。“我们分立于难以表述的、爱的两处尽头”已经点出了本诗的核心,即不可避免的时空的错位,将每个人遗留在各自的世界,而凌晨一点的洗衣房是加深这种时空交错的孤独感的场景设置。作者使用半独白半诉说的人称,使独自面对拥挤现实与现实的裂缝中无垠空间的怅惘被更加缱绻的诗意覆盖,像“如果说日历当且仅因你而更迭”的假设,以更加情绪化的叙述弱化了普遍存在的困惑。此外,如果人与人必然活在不同的时间线中,就像“你先行到达中年、而我先行老去”,躯体的靠近是否是一种解决办法,如果相伴仍然无法阻止我们必然的分隔,那“告别、重逢、校正时空的误差”也许是环绕我们一生的过程。在全诗中,作者用了大量的顿号,这使整首诗的节奏显得更急促,抒情性被另一种理性的克制中和,虽然我个人更倾向于缠绵的抒情,但这样写的好处是悲观情绪同样得到了遏制。


                                                    ——金蒙璇

无名的诗

陈沛乐


当丑恶占满

我卑贱的内心

我知道

无法抗拒的力量

呼唤着我

我不得不让它降生

降生在我的母语

只不过是一次表达

命中注定

正如要出生的婴儿

那是自然也无法阻挡的意念



这意念高于自然

即使它降生在我的头上

我却不能占为己有

这样我的罪就更深了一层

这无名的诗啊

吞过太阳载过祖国

可仍是可怜的孩子

有多少是从言语中生拽出来的

变成文字时

我知道

他们一定死了

或者也不愿睡醒

在这虚妄的坟墓

这人们高呼高尚的殿堂


如果他的生命只有心到笔如此短

我希望落地之前

别再让人为他穿上文字的衣裳

那写鲜活和新生的知觉

也许已存在千年

也许卑贱难以启齿

但仍是纯洁的

这纯洁胜过一切


我逐渐开始忘记

写不完一首完整的诗

有时我累了

写出的都是些不通的狗屁

伪善造作

我不愿顺着点点幻想再去编织些什么

我只想拥有一场睡眠

一晚纯粹的乡愁


忘掉语言忘掉诗歌

忘掉文字的意思

我再也没有言语

我只有声音

这声音像牛像马像母亲的呼唤

再无其他的意思


但担心是多余的

他已如此精彩地活过

体面的葬礼毫无意义

何况葬礼还要被分个高低贵贱

我恳求人们手下留情

我劝告诗人莫成不肖子孙

当我忘记我写的每一首诗

那才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如果可以

我多么他们并不是出自我手

更别落入他人之手

让他这样活着吧

存在吗?这现世之外的事物

那些让人流泪的灵物

当我对着美好的前路哭泣

也许你笑我造作自大

也许你眼中

诗句无非文字的乱舞

当你质疑这一切

向我开炮之时

这又多像一首诗




这首诗在我读来触摸着极其深刻的问题,为了更清晰地指认这一点,我想引入曼德尔施塔姆极具代表性的几行:“但愿我的双唇能够/获得那始初的哑音,/就像那水晶般的曲调,/生来便具有一种纯净!”(引自刘文飞译《沉默》)。在与此诗的对读之下,我们大致可以认为这两首诗对于诗、语言本身会有一种相近的认识理路:本原——始初的哑音/声音——词——诗/言语。这是一整个类似于增殖的过程,同时也可以认为这一切相关之部分在演化自身的同时又令自己距离最原初的“纯净”愈行愈远(所谓“本原”不断堕落之过程)。也可以说诗人在受最纯粹灵物(抑或是最纯粹之生命体验)感召下进行的书写给诗人以背道而驰之感受,甚至于可以说被干净透亮的本原所孳生的却是与其祖宗相悖的“不肖子孙”!不过,曼德尔施塔姆经由“词”对于生命本原的回溯冲动无疑又提供了一种异于此诗的面向:即便有不断堕落的潜在必然性,诗人仍然可以勉励向最原初的纯净回归,或许这将涉及到一种诗的“辩证法”,亦或许诗人从来就是要脚踏着废墟去建设澄澈的理想国度。


                                                    ——李乾宇







附:


第70次“贰叁〇”匿名评诗会获奖名单


艺术脱敏症的鉴别判断  宸极
投火者  詹杰诚
凌晨一点,在洗衣房  张冒驰
无名的诗  陈沛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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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钱子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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