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江疑
参两集⊿第4辑
人族之铭
埃德娜·圣文森特·米蕾
(一)
远在这颗行星终于冷却之前,
远在里拉琴奏响于希腊之前,
像巨浪拍石的怒吼,虽遥远
尚且微弱,但风和海已共谋
将航船拍向海岸——远在这
不详的嗡鸣声抵达耳朵之前,
地球会有过更加静默的一天,
人类和他们的机器尚未出现。
高耸的裸石上,一只山羊
独立向终极之天空仰望,
痛饮崭新的危险之风,
以锐利双眼凝望织女,而后
收聚瘦削的四蹄,跳跃
在混沌之山岩间,跳跃。
(四)
哦地球,你这郁郁终将死去的星,
我是否能够向你忏悔、写你的经,
你拥有怎样的奇迹,无关于我——
人类,我们或曾拥有运命的峰顶,
昂首阔步,如太阳中天时的辉映,
但也仅仅闪耀一个小时的光芒,
之后便也如太阳一样沉落海洋,
连一丝火星也不能够留作念想。
啊,不,五十亿年的沧海桑田,
你甚至没能将猎豹和蜥蜴分辨。
而那笑声怪异、泪水滑稽的人
他们的机器、他们的道德和艺术
都仅仅在你耳边泛起轻响一阵:
不过是一颗动物心脏疲弱地振。
(五)
在人类消失后,只有神留存下来
行走在这世界,他们伟岸的身躯
披挂黄金的铠甲,有黄金的鬈发
飘扬在童真的前额。而人类只剩
一颗头骨留存于世,平凡的形状
被逐渐退去的潮水掀起,又抛弃
在沙滩的细沙和碎石之间。这时
还有什么巧舌能讲述人脑的奇迹?
这多孔透风的壳,曾将音乐熟知,
也曾将浩瀚宇宙和漫天繁星牢记。
这透风的大厅曾经的居住者啊!他
在战乱频仍的漫长世代里研究学习
终于学识渊博,确实能够预言今日
这白齿森森的脑瓜、这空洞的头脑。
(六)
当卡佩拉(译注)和她金色的子女
闪耀于东北方的山坡之上;
当金字塔的建造者放下工具
在夜色中涌向家的方向
为一餐晚饭、为一张床
用友好笑骂缩短回程漫长;
母山羊就放射蓝与红之光
引领三小星上升于暮色晴朗。
在亚麻和香料之堆中安然躺卧
是古埃及的众法老;亘古的星座
亘古照耀,他们便就这样睡去
双眼狭长、肢体芳香、无畏无惧。
他们的意志即律法;他们意志永生不死
他们的意志达成了;或者说,几乎如此。
(卡佩拉:英文“Capella”之音译,意为“母山羊”,北天第三亮星,在中国古代天文系统里名为五车二。诗中“引领三小星”或指五车二近旁的三颗次亮星,即“她金色的子女”。)
(十三)
从寒冷的房中他仰观众星
每逢晴夜,夜夜如此。
靠这旋转的球体他支撑自己
去追逐土星的环、木星的带
以及火星那些逃离的卫星
直到从响动的镜片中它们消失
这时他叹息、呵欠,他的耳里
地球的繁忙噪声开始遥遥作响。
无声之夜,空洞的中心平静
羔羊啃咬贫瘠的草地,闪耀。
地球那边是麻烦所在,破晓
他看见辛勤的人,日复一日
去犁地,或是粗鲁地扔石头
所有这些努力他都如此陌生。
(十五)
现在,迈过东方之门槛的
是毕宿五,迅疾升高、升高,
在拥挤的天空追逐昴星团,
直到将星之楔压入西方山坳。
现在,向着空洞进发、进发的
是人之探问的思想……啊
从空洞的边缘归来,双眼圆睁,
他在流溢的大漩涡中看到自己。
亚当之子啊,不要恐惧如果你
在太阳的沸腾中发现无名的死
也不要在呼啸空间里迷失思想
为可怖的虚无将微小呼吸屈服:
你该在自己立足之处达成毁灭,
用亲密的战斗,用你兄弟的手。
(十八)
这里躺的无人祭奠,除了海,
在空无的岸边无尽拍打的海,
这最奇特的人,断绝后再不生长,
在成熟之前,甚至、在襁褓之中
就已灭绝,曾经的辉煌全部
沉寂。所有荣耀的盔甲他曾披挂,
现在只剩铁锈斑斑,胸膛
被雨水洞穿,像一株山杨。
英勇的人啊,什么力量让你屈服?
曾经,武装的天堂也没能
使你放下棍棒、丢弃锹犁
究竟是什么让你化作飘扬的尘土?
何时、何时猛攻发动?何人执此利刃?
别试图回答,可怜的散落之口:我知。
江疑 译
埃德娜·圣文森特·米蕾(1892-1950),美国诗人、剧作家。她写作的十四行诗为传统形式注入了现代特质,尤为后人称道。以上译诗选自组诗《人族之铭》(Epitaph for the Race of the Man),是她于1934年出版的诗集Wine from These Grapes中最为著名的十四行组诗。在这里,米蕾把目光从日常的女性情爱上移开,而投向人类、地球和宇宙。
在复旦写诗 · 2024年第1期
■万叶集
参两译组:埃德娜·米蕾;江疑译《人族之铭》
-每一次活动,都有诗歌的火光-
■本期是参两译组选辑的第4辑。阅读更多佳作,请点击公众号底部“诗精选”栏目。
■编辑:杨颖
■本月主编:金蒙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