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期“无限心”习诗小组诗作选

文化   文化   2023-12-01 11:10   北京  

封面图片:Lev LagorioNeva at night




“无限心”⊿第2辑


拉普拉斯习题课
张冒驰
我们可以把宇宙现在的状态视为其过去的果以及未来的因。如果一个智者能知道某一刻所有自然运动的力和所有自然构成的物件的位置,假如他也能够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那宇宙里最大的物体到最小的粒子的运动都会包含在一条简单公式中。对于这智者来说没有事物会是含糊的,而未来只会像过去般出现在他面前。   ——Pierre-Simon marquis de Laplace

——而现在,拉普拉斯先生正驻足在他

引以为傲的讲台上、同时、是他构想的月台、

其后,他坠向下方的轨道、时间的风与血管交叠、

世界的焚炉、粒子的机械、喷张的幽灵、

卷积一秒,足够一切的善后、合乎逻辑的铺垫、


“好吧 孩子们!我们大胆地设想一下——

想象妖怪的神经末梢也穿过了我烟斗里的余烬

确切地说、每个时空的子单位都是一座神经元

唉、岁月、沙漠、我们、都被洞穿

现在,火种覆灭的时刻、是妖怪缄口不言的事实

但我们的不得而知、引导我们走向混沌、恐慌、

饥不择食、行将溺死于石器的浪潮、

仿佛求生本能、将火苗丢向教室的另一端、

点燃纸张、草垛、而气态离子犹将以无序性扩散


“世界的熵!无可逆转又尘埃落定

世界的焚炉、粒子的机械、喷张的幽灵、

生灵的麻木、瞳孔的自戕、殉道者的葬礼、

科学的久朽、文明的潮汐、恒星的聚变、

方位与动量的观测、引力、电磁与强弱相互作用、

岁月史书膨胀、衍射波束收敛、因果法则闭合、

不妨收束于——喏,我的烟斗、作为一项合理性的解释”


“但是,先生——请容许我以不确定性原理主张申辩

一些被意识相信的事实、被眼球排斥、

有一亿人群关心盒子被打开前的新闻、电子究竟死没死

在展开观测前,妖怪只能给出欺诈性的选项

假若造物主高傲地坐上赌桌、倾注世界全部伟大的

智慧与财富、惊为天人的神迹、秩序的尊荣

凡你引以为豪的皆为虚构、承诺皆为空文、

爱与幸福的誓言皆为妄谈、而历史按部就班、

人只歌颂无常的圣地、既往的盛筵、如此冷静地

研读概率堆叠出的史籍、然而,他们还是如此在意

后日的天气、巴黎舞女今晚的衣着、街上的下一场交通事故

一边想象自己的葬礼,一边关注咖啡与报纸的价格”


“我的孩子,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察觉到、

现实性的浪潮是社会潜意识与环境应激的集中映射

可以被观测的、太阳氦闪、通货膨胀、宗教战争、

被认定与微观的单一抉择无关、人类的确尝试封锁妖怪的话语权

但是过分高傲了。观测的限度是眼球与通讯的限度,

而设想一个无孔不入的视野是合理的、请注意

在观测的同时计算、而非被恶意安排的交错


“宗教、律法、科技、战争、

卢浮宫、先贤祠、街头艺人、流浪汉曝尸郊外、

在进入黑色背景的囚笼之前,所有犯人都被要求吞下眼球

——人类摒弃全知全能的神终归是一件好事、毕竟、

一切推究,都始于无知的恐惧、所以,我的举证是无必要的,

毕竟我们依然坚称自己是创生者、开拓者、

那么,强迫一个人在生前出席自己的葬礼,未免太过于残忍,

强迫所有人停止炮轰与厮杀、停止为了面包而犯罪,也未免太过奢望;

但即便如此,我依然期待在下周三、在下一节课、见到你们,

我知道、无论我的身份和信仰是否被怀疑,你们依然会做我忠实的听众。”


下课时分,忽然是很仓促的雨。巴黎的人、忙不迭、被暮云裹挟、

拉普拉斯先生,如同所有会淋雨的人一般

最后一次审视他的手稿、随即、从他的月台跳下、轨道、等待列车。


2023.11.5


 困兽

詹杰诚
九月铁篱之下黑荆棘生长盘曲嵌入中生代坚硬的水泥条纹地

九月热浪翻炒人造森林人造草原人造大山一花一木拙劣的盆景


一只橘猫轻巧起跳漫步铁棚顶慵懒趴在挂满红木牌的榕树荫里

一副鱼骨葬身花岗岩堆砌的干涸之潭骨内潮汐来回风暴翻涌


一头公牛发似黑色黄金正与高大的阴影周旋搏斗周旋搏斗

一轮夕阳降落如融化的打制石矛头正敞开生命窄的洞口


它紧盯那霞那千年绽放不败的花海那宿命无可救的阴霾

它双眼血丝啃咬目光照射铁笼翻越阴影同一位将死的圣人



“强者就是要狠狠的羞辱弱者”
——写在一场评诗会


彭劭翔
我穿上一双红袜子,用枪声扮演小丑

咿咿呀呀,不必理会嘶哑的喉咙

那不过是鹦鹉学舌

后的一步

下一步是张开血红的旗帜

让几近撕裂的皮肤紧紧包裹住

你的言语,或者思考


你不再拥有气息,不再拥有句号

你不再需要挣脱,正如没人需要思考

你生活在这血盆大口里,但是你看不到

你只能看到周遭,周遭是无边的黑暗

你可以选择触摸,触摸滑腻的细胞壁正如第一次触摸凝结的空气

一片凝固的时间,可以用蜡烛点燃

随着跃动的火苗,实现了一次挣脱


折叠,折叠再折叠,然后皱缩成一团

嗷嗷待哺的宇宙

她带上跳动的心脏,去赴

这长久的流浪

再让我们长久地祈祷:

即使是再宽厚的手掌,也不能

短暂地覆盖,哪怕是松弛的自由


所以,来吧,来放逐我的躯体

没收我的灵感,最后把灵魂的尸体

浇筑在冰冷的水泥,铺成路

再让所有人踩在我脚下,然后咒骂我前世的多情


当我被谱写成一条公路,我还是原来的我吗

秒针摆动一次思想也转动一分

路灯蔓延让我看不到尽头

请允许我进行一次尝试

尝试笔直向前,直到

人造的灯光被星星取代


我渴望被所有人踩在脚下,渴望咒骂

但是也渴望亲吻一如渴望一次彻底的展开

在接吻时我能够成为大地的化身,甚至

超过大地,成为灵柩

盛放无处停留的念想和

慢慢滑向可悲的灵魂


看啊,我接受一切批评

或者褒奖

只要他是诚实的

——只要诚实,就比我高尚


作为惩罚

我的身子匍匐在低处

露出红色的内裤

看啊,我比你们所有人都要谦卑


强者会被弱者踩在脚下

强者就是要狠狠羞辱弱者



秋雨

王思涵

文学是一场

突然而至的秋雨

屈原的泪和着灌醉了太白的酒

李贺的血里掺着埋葬王勃的江水

步步紧逼

打湿每一个滞留在夏天的人


破碎温暖的梦

沾湿少年的鞋

寒意入骨

脚趾惊惶

退缩向熟悉的温柔乡

到退无可退

双腿沦陷

在亘古不变的凛冽里

在万古同悲的哭嚎中


2023.11.9

写于一个秋雨迷蒙的下午



鬼怪的珍珠湖

姚怡雯
每一个瞬间上,盖印,贪婪而脆弱的人脸。

——《可恶啊》


(一)

倾斜的树干和电线杆的影子

略过一群病痛

从土地催生出瘤子,湖里溢出珍珠

情人不停索取着亲吻,

中途更换姿势

像多动症的小孩无法静坐,

要把世界装进口袋

年轻、无知的躯体是最难满足的器皿。


(二)

鬼怪毛发森竖,衔起迷路的花朵


香气一路陪伴着


在多少个清晨的薄雾里


它是唯一,不必证明


没有家乡和祖国,没有得体的躯干


它遇见了,就爱了


又像得到一切那样失去


它想知道它是谁,但无从知晓


它远远地看见一朵花

被雨打透,蕊就灭了


(三)

过劳死了,修理山墙的老毛虫

在珍珠湖蔚蓝的上空,

风刮歪了树

我躺在隧道口,

从一开始,就穿戴了一身祭品

扶梯层级间蕴藏着一些按部就班

最后的人总会慌乱

摩挲接踵,攀比谁活得长久

于是愤怒地否认四肢的形状

否认山的高耸,

否认健康的肛门本就是幸福

眼球退化,又被抛光,误因为死得光荣

何时消失呢?商人、医生或者公务员的高贵身份

或者更低贱些,排出胎粪。


(四)

鬼怪看见了铁路:不知来路的野兽腆着血腥向车窗内乞讨,自命通达者多了,车厢变小了,列车的方向成了议题,囊括进唾沫中激浯。

鬼怪只是可惜:它的花降生在铁皮外面,才先一步沉溺,去了湖底。


无所谓,无所谓


终点的位置和你有什么大所谓


一会儿爱也就是了,


一会儿不爱也就罢了,


三心二意!


不及怜悯你那脆弱的记忆


忘却了血液在脉管里沽涌,


忘却了闪光的湖水,


忘却了欠福利院的三双袜子,


呵,你怎么好意思!


(五)

双手本就庸俗气质,是的,即使手无寸铁

忙着喝咖啡、融化爱人的脂肪

不分好歹地噬谎

也能填塞虚空的体腔

世界的遗产怎成了罹患自恋的助推器?

少有人为太阳的降临感到雀跃

少有人写赞歌

好像出生起就准备了做老赖

忘却这笔奢侈的债务

哪怕三个小鬼死压他们黑色的颅骨

那些泪珠,也从不为谦卑和忏悔,

只为吊唁破碎的尊严


(六)

我不由怀疑:


湖面上映出的是否只是人脸。


鬼怪的眼睑肿起:


他们在敞开大门的我的家里乱窜,


朗诵各自的法典,


怕我听不懂,就繁复重申,


我说他们可恶,


他们还笑我。


这地方有一天将长出楼来。



23.11.7作,于徐汇滨江,想去一趟珍珠湖

23.11.12改



诗与火之歌

刘洋溢
date: 2023-10-23 00:26

mdate: 2023-10-31 17:12:27


##在万念俱灰中涅槃,然后浴火重生。


#关于过去

“到底是什么时候我们开始否定一切意义?”


“我不记得。

我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坐上了离开过去的列车。”


“或许过去从未存在,毕竟关于过去,我们只存在记忆...”


“而记忆是可以被篡改的。”


“没错,没什么是不可以被篡改的。”


我的脚边是一只熟睡的鹅,

正趴在将将燃尽的火堆边打哈欠。

火早就灭了,只是灰烬中常飞出萤火虫。


那是过去的重生。


#关于现在

“Carpe diem.”


“什么意思?”


“把握当下。”


“你知道的,自从 1905 年爱因斯坦发表狭义相对论以后,当下的概念就被彻底消灭了。

过去与未来失去了界限,那并非我预想的,但是事实。


火势正旺,映照在熟悉的猫的脸庞上,

成群结队的飞蛾排成整齐的队列飞进篝火。

“傻逼”,猫,如是说。


那是当下的逝去。


#关于未

时间在空气中游索,

逐渐铺满整个湖泊。


华沙坠地,

瀚海阑珊。


潮,是海底的风。

水,筑起了长城。

死去的灵魂在钢筋水泥中游走,

活着的肉体在原始森林里狂欢。


我望着被关在笼中的大象,

大象望着我,发出震耳欲聋的沉默。

我点起一把火,象,死亡。


那是未来的堕落。


##于是火中飞出凤凰。




城市的夜晚

吴思源
落日,

天上一行飞去的流星。

我在大地上作画。

在城市的大高坡

向下俯冲,

众生相藏匿于后退的楼宇。

那就披上夜色出门,

悄悄做一个人间的过客。

在这欲求不满的城市里,

找到自己的注脚。




夜读记

林子轩
这条巨轮,漫无边际地浮在粗砺的洋面上,

等待千年后驶来。

先是十人,随后是数百人,重复大地上无名的初祖

神秘地降临,将洇满暮色的纸页,铺展于苍白的舱间。


他们静默地运动着,熟练

如敞开窗前的织工,长满织机的躯干。

只有底层的舷窗酝酿着梦寐的光,用窃来的金色欺骗清醒的浪。

墨水泼上拔去订书钉的封面,掩抑空洞的冷光、警惕夜的同谋。


十点

原始人在外面跳着舞,神赐的语言击打窗户。

吱呀呀的板凳火苗般熄灭,掐断了声音的逃亡。

聋哑的真空,镶嵌着沉默的单子。人们竖起意识的墙。

灵魂,一只无形有体的气球,从头顶释放。圣徒们如是望着,

像烟,缓缓上升,抵达观念的时间。


十一点

夜锈蚀了挣脱的光——使你瘫软,白垩般滑落海面,

以一种头重脚轻,流离在尸横遍野的浪尖。他们告诉我,

那是星子移荡的眹迹。可我十指迷茫的眼,

穿透不了锡纸揉作的云层,北极星在哪呢——

不知被谁一并压进了纸痕:为政以德,譬如北辰


十二点,

波涛摇晃着波涛,人子行走在海上。

圣徒们互相致意,毫不挂心,——是个鬼怪

祂张着浪一般的双臂,浪一般的战栗,在海与天的缝隙

因风呼唤他们的姓名。却被闪烁的礁石侵蚀,侵蚀在

风里浪里。小信的人望穿祂的手,庆祝沉没的节日。


一点,

光躺在空旷的监牢,回忆起古时的箴言:

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

但,你忘了,在没有你前,天地本是水面——

黑暗的水面。正如窗外爬满茫茫寂寞,

盲目泛着欲火。冥候你的下一位父亲,他将如期而至。


两点

意识皱了,倒悬于半空,深渴的嘴微张。

山一般压下的眉骨,推倒了

墙、时间与地图。朽坏的风更名为气息,熨烫空气薄片。终于

是满地的砖头,满地的骨头,拱让出错愕的空旷:

泥淖里,眼睑吞噬自身,堕落……


被弃的光紧闭成一个脆弱的肉体,体贴夜的乳房。

伴着透明的呼吸,和无始以来的梦。

你说,坐在条条千里绵延的垄沟里,

麦子低了,麦子走了,


月亮是田野上割尽的残茬。

远处,会有一位悲伤的诗人水边踱步,用前爪

放逐着五月蝴蝶似的小舟。

他将无所事事地离去,没有一人苦苦寻觅。


只有干枯的纸页追逐着自身,

紧咬上一次毁灭。余烬里会封存一个蹒跚的念想,

滴淌贫乏的骨灰瓮之沙。


只有这条巨轮,

漫无边际地浮在粗砺的洋面上,

等待千年后驶来。


2023.11.10三教




女狙击手帕夫利琴科和马卡洛夫上尉

孙晓洁

血是否浸透他的背,军绿濡成乌黑

或是断手断脚,灰色眼珠失去光彩?

无从得知,因为她不在他身边

所幸,她不在他身边


马卡洛夫,今夜

我无法为你哭泣

我的眼泪在寒风中冻结

(从塞瓦斯托波尔到敖德萨,没有眼泪)

我的心碎裂崩溅方圆五米


帕夫里琴科,不,柳德,柳德

我最后一次呼唤你的名字

像第一次见你,在煤油灯下

行军杯碰撞的声音似乎遥指此刻:

“为了这座让我们相爱的城市”

(或者,为了死亡?)


柳德·帕夫里琴科:战场上,一次呼吸

她就凝结成屹立的形体。

马卡洛夫:我们还没来得及知晓他的名字。

“他会是我的”

“我并不爱你”

“因为战争!如果你牺牲了……”

“你是个懦夫,上尉。你要相信,我们是不会死的。”


从敖德萨到塞瓦斯托波尔

红旗覆盖着旧雪升起

“他希望你拿着这支枪。”


2022.12,2023.11


注:《女狙击手》,俄语电影,2015年4月2日在俄罗斯和乌克兰联合上映。又名《塞瓦斯托波尔保卫战》(Bitva za Sevastopol)。




十一月与阿伯拉尔

钱子昂

在深夜里划开泥泞的伤口

流出星星的血

我是一段记忆吞下整个夜晚

沉默而饱满的阴影

你无以名状地从大地生长

从海岸到海岸

我是一个世界涨出疼痛的潮


于是漫过对话的那头

抛出的问号叫做月亮 或是嘲弄

银色的渴望为了你而结冰

依然不敢相撞

听说你不会等我

于是我空出一个忧郁的秋天

来装下你走远的样子

身影变小变轻

变得和回忆一样

成为远远观望的棱镜


也许上帝还未学会相拥

也许我会沉默在这里

随着五光十色的宴会长出泥苔

缠住响亮的烛光  窒息跌跌撞撞的相遇

目光撞击的一瞬灯影碎裂

撕下明亮的时间 古代的墙记住了棕黄

于是他们学着遮蔽  狂舞的酒盏

滑过甜美而饱满的弧度

停滞在 这微妙的时刻

你抚摸着诗的喉结

想象我的结局 也许是六月的溪水

以及放不下的泥土

指尖绕出夏天的藤蔓 亲吻河水与浮光

把日子卸下吧 他们啮咬了太久

或许早已磨瑟进了肌肤

一个抛却的动作移动不了凝滞

他的目光流出而不再回头

凝固在 窗帘遮住的秋天

随着分明的黑影倾斜


你说你要告辞

在日光转暗的乐谱里

笑声忽闪而零落

你给紫色的云起的名字

我曾缀连起来 谱成疼痛的圣咏

空间与空间在温柔处相吻

浸透了积水的追赶 摇晃的门

栖息着宁静的合唱

毛茸茸的日光缓缓围裹

那熟睡的羔羊

我曾在那时把词语交给你

我说 想来可笑

词是会刺痛人的

词的本质是火或歌唱

他们一经痛苦的出生

就要撑开林中浓稠的黑潮

水面不曾有过水晶

散碎零落

这是暗红色的使命

不让光影逃跑 而是乖巧地

拴上蛰伏而衰老的岸

时间只会让人溺水


后来 我从父亲的家逃跑

和秋天一起流浪

时间很清澈

与我一起衰朽吧

一切都很缓慢  只不过

他们的太阳曾将我砸伤

荣耀的缺口 触不可及的断层

请一笔带过吧

像木叶生性凉薄的震动

也无需关心  那纠缠的琉特琴

我曾背着它翻过多少座黑山

因为那都将被饮下

正如潮水吞下所有的变化

正如我曾爱过的痛苦

分娩出词句的银屑 漫过无事生非的尾页

而你将签下名字


至少今夜

我曾紧锁双眼 撑开过绞痛的罅隙

潮水依然灌入 长于却属于

我曾唱过的福音

于是就这样坠落吧

直到我是一段夜晚 吞下一种记忆

我称它为十一月



增生

杨颖
我的心脏太喜欢飘浮,比我本人还要年轻,

我是它脆弱的容器里一束骨头。

我支在蜿蜒大厦之间,做城市一根多余的肢节,

我在新世纪的血肉里增生,回头把骨痛推给后半生。

我只想流血,我不要爱;

我生怕我过早的幸福都须还诸未来。

(——早吃苦,晚享福,一辈子就是早早的事。)

上两代祖辈已不通语言,水田反要犁掉我麦草的根,

我只是在临盆前错误地增生,就要被正当地反刍给黄河。

我只要目光,我不要爱;

蒙头念无挂无爱自去自来自由自在。



诗和猫头鹰

季雨昊

我不了解诗,

就像我不了解猫头鹰;

猫头鹰住在童话里,

诗栖息在森林里。


陌生的猫头鹰,奇怪的猫头鹰,

为何糊里糊涂地想起猫头鹰?

脑海中的断片喋喋不休,

为何糊里糊涂地捕捉到了诗句?


戴着眼镜的猫头鹰,智慧的象征,

雅典的圣鸟;

诗是雾气构成的伊人,

面纱本身比面纱背后更让人着迷。


卡通的猫头鹰印在画报上。

猫头鹰,是“猫头鹰”。

孩子们会用词语称呼它,

从此把它称作一个词语。

诗不也是

卡通的语言吗?

就用我和词句的距离

度量诗和我的距离。


我知道我的生活里没有森林,

我同样没见过猫头鹰。

所以我想象着诗,

就像我想象着猫头鹰。


诗和猫头鹰的关系,

我搞不清楚。

现实中的森林,简直

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是我的记忆。

所以我构思着,写着

住着诗和猫头鹰的

雾气缭绕的

童话森林。




春信已至

金蒙璇

如果有一种纯净的死亡

在故乡平凡的人潮中匿藏

安逸且疏远

仰卧于前半生


远方的战争鸣响

楼台高耸,婴儿啼哭

多年未见的故人来叩我窗门

他说,春信已至

我目送他的背脊隐没于街巷

朦胧的尽头

茶碗上蒸腾的热气

已微渺不可见


风仍然亲吻我的指节

清洗发白的记忆

丢失的人群,与衰老的姓名

我知道,死亡应该留给自己

无需再铭记或是证明

更不理会传递与遗留的假想

这时,我要目睹一切的新生与衰亡


每一道原罪

都不必来诘问我的灵魂

也许轮回中自有答案

何须在最后的时刻忏悔

不够虔诚的祝祷,也不必留给我的爱人


永恒在召唤我,那面孔虚弱

无法承受骨灰中未尽的亏欠

我难道可以忘却

饮下那碗热汤

迈过寂寞的桥面

贪恋,是最深最深的债




小树生长

车信昱

苦涩是一颗舌底融化的糖

是我们赤脚弹出的笨拙变奏

哼唱一种声音,一种无数次生发的变调

踩在相似的石头而不觉疼痛

游戏被投放到更小的革命

我张口,缄默于没有意外的生长


古拙、认真地织出一件新毛衣

我们生活的细节愚笨而优雅

诊所的驿站渐行渐近

新奇却藏匿在每一种出离之际

熟稔使用手中的器具,这幻常的恋物

每当银镯子反光着井深的藻荇

动听的会再次弹起——

柜中,烛火重新燃烧。

我们夜里借这火光

触摸自身,触摸脚趾间的深渊


请留存我们贵族般的天空啊

如果荒淫淹没了我潮水的心

请将河流再次带给我小小的村庄

遥远的兔子与晴空占据眼眸

站在炊烟莫及处,祈祷我再返回

拉紧缰绳,释放余生生长的速度

我听你说,你在童年曾谛听的话语:

生命并非景观,任何景物

却更像,拼图般的生命……




静安寺稿
——关乎心的八重体式


拓野

  上阙

那枚硬币1让你拾起此时心。咬住野鹤,

成为云。听跪拜的鼓浪声淹留垂放的手背。

它们轮次地尽凋,成全满目的车辙。

松开野鹤,唇膏的纯响觊觎高墙的眼阁。

平地不动。不寂。你看我随他们犹豫地下落,当时辉。

暗自敞的庶人化作偏殿纡紫怀金与夜合,

中伤了树虫此时啼。怀在荡,脂烛在嘶喝。

远灯是从无人看守的长炬中侥幸的绝味,

而俟命的人依旧来回诵读着君子和天下来自我弹射。

前往都市另一种海拔的心正在与低回仇对。

是呆气让我停驻在了暮色并拨开野鹤,去格。

他们过去了,翻开了,并试图将一腔羸窳撤回。

冥顽的念头随硬币触地后,假装消退。


之前行驶黄浦边路过一对丢失脸色的患者,

或说恋者?是什么予他们以棒喝以恐吓以神助?

肢体基层洞悉彼此内心政策。接着,

会在世代勾连的非连续统中听到他们联合的歌。

心体会在性体弱夭后漫步地复活于南京西路

么?吐出的虾子2会爬上殿墀在我大雄头上题额

么?沸井浜今名涌泉井同时受感铁狱与时尚的地热,

去质询那颗心或让种子登录此地应有之法务,

起诉书弄艇沧溟月闻歌白玉楼3地载受审者成德。

赢回许多肺白风清的孔雀事故,开屏了桎梏。

好我知道了。不早不晚。但是被贫嘴舌头唾得,

舌苔色泽将粉嫩遮阂张嘴四顾迢递了胜负。

匹布被远灯植入墙垣的皮令不存在的鹤生了疑怖。


但睟然4,阴影为近处长炬所投另道阴影驱退。

明丽的阴影劝降恐坏阴影之处面庞无重数,

盎背与四体将近与远合一地举炊生出饭肴5与灵扉。

诚实地启了这窗扉,听顽钝雷雨自顾盈亏。

听否?这下跪肢体缩回墙角混响成群蟾蜍。

或非墙角,乃广场。那正中央凝了众喧豗。

心意配得枚爱之纪念章上面印高楼在独危。

万航渡路车浮泛成船帆藏了几百座阎浮,

阿波罗大厦以清醒闪光,怜悯火苗的嗜睡。

诚实就是,承认温中总会带点愠,或旦夕地圆熟与叛徒。

这精纯沉疴着记忆化作赤乌碑、陈朝桧。

乌嘑一大场灯笼。诚,便是成为满园的半生半熟。

区区饮水区区尸体吴淞口的维卫与迦叶6也溺亡凡俗。


是什么名目道破了此时心怪罪野鹤放下云,

牵着菱形的框闯入市廛醉渴地找当时水!

如何确信?当心的咀嚼肌酸胀,风景若歪了且摸不正骨骼。

会成表意的形骸或仍旧逸出框外的惊蛇?

下楼时,心会倾斜一个角度听每次触阶音顿的反馈,

出门与进门,心们会各自滞后一段距离,但午夜仍枕泉涌处冰合?

已诚恳识别人性潭水桃花的问题但被偏正的银河

才能下贯,并被人间形容地理解。正偏不知其归。

路口有人十字打开7隐遁了车牌暴露其品格。

如何?当旁观中巨大的隐危于你体感那样地,轻微?

同等倾浸没药的气香与味苦定格后飞去当时涩。

是无穷的巾额化作雨露摩拭?壳里外的腺泪。

孟子说求之在我也8。但是她让我寝食此时心,朝夕高会。



  下阙


于是搭乘名为地铁之此时此地离开芦浦与野鹤,

有哪里比堂奥的这里更能给当代以推助?

戴无线蓝牙的脸神们靠一旁,携饱与饿。

那劝诫当心夹手的夹心否?也禁止依靠颇吝啬。

门灯闪烁,合拢后窗映窥豹手机的地图。

随运动的扶手上升上升,再隧道南柯,

通往另一函土疆。身体如此晦沉如何振翮?

两具身体倒比一具通透,且耳畔会有引吭的香麝在偎寤,

肤下谏诤疏密不一,与沪上角城尾旌的夸耀无涉。

是我船钉开始发痒,或烟囱想吃掉跳蚤的职务。

是针砭自己的游戏,结算后有何可列于清册?

不如俯身香水水电工,去蒸馏、萃取并采买季度。

会有人用僧去形容无花果吗,佐以广藿、檀香,和善妒?


下一段如下辈子地进入唇萼薄荷之颓坼?

参观名为家的展览只有蹈足才能搭手之藩篱。

怎会有两个人,车间了一颗你的心?没有手艺但产品十分精覈。

同样童稚地以争吵矫饰与沮丧将你的童年勾摄,

增添生活酒曲配以稻梁酿造不知今夕何夕凡几。

总欲要闭关,但伸出小手拽拉你门缝上衣褶。

说:齐我!蓬生于蓬,挦扯成落拓?而立后缝入体贴的葛?

俱穿着:父、母。但请为各自品牌坐下谈心。

已说出各自广告,成交后还有折扣待交割。

不惑歧道处炼丝9看别的同堂祈愿生意与身体,

但爱憎云满身10啊挥之不去偏成就三代好脸色。

对私有乃至心灵盆景都做足成套室内设计,

对此我们博物简易,只那些被谅解的愿和业力。


但你们鼾声中我认出那张祖国的图,

那时我们偏见的缝隙被填充并裹上同种金漆。

沪的哪根神经连着庐或共轭更沉默的内陆?

睡吧,父。暂时别牵挂你那些江水的抱负。我承认你的抱负。

别起夜了,母。河水已把你怨诉的少女抚平。

我在海上当客人拍浪在委屈所填拢的家身骨。

野鹤早把自我的框往上掷,还给云。让手腹

收捻平躺之灯芯。僧侣也会辅佐亡灵,

例如让夭折之子莫徘徊热市,将那些寒浪尽早飞渡。

良能与习尚落到了自动许愿机缅怀境地。

谁在惜收他的心?生者和平虽无辜

已闻远处争战云。而集体香火中心,

国哀悼的虽是我的家,却是在唯一之花庭。


寺美不只金顶更是后院方形的红与褐。

坐下且依偎地延展到天下把难灾宽恕。

虽消免不了枪声纯响且后者逼迫阋墙的欢歌。

天下于人心终有种抗阻其步伐有自行的后撤。

满园硬币,都想被投入中央的鼎炉。

百货之中准11翻飞着将那么多自我弹射。

早已离开静安寺硬币之我却还在它体内生活。

压在身上的那些佑愿以及少量诅咒通向医院的制度,

一帧帧啼哭闪灭野鹤刁不走的功德。

三头金狮背景的钢青玻璃并不折映加沙或基辅。

几百座阎浮日夜凌驾这首地球的默歌。

无善无恶12来到无边天空线条交汇处,

软嫩迦叶的无花果手,有天将我从财库中取出。


2023.11.12.


1.静安寺内有投硬币至中央鼎炉许愿的习俗,寺内更有自助取币机器,下文依旧会复现这个场景,注解从略。

2.智俨向渔者赊虾一斗吐之仍活的故事。

3.陈白沙最后诗。

4.孟子: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不言而喻。

5.钟鸣:或因垒得太高而后倾斜的某种食物?(《中国杂技:硬椅子》)

6.《释迦方志》:晋建兴元年,有二石像浮于吴淞江口,吴人朱膺等迎至沪渎重云寺,像背题曰维卫、曰迦叶。

7.陆象山:夫子以仁发明斯道,其言浑无罅隙。孟子十字打开,更无隐遁。

8.孟子: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

9.王充:是故杨子哭歧道,墨子哭炼丝也。(《论衡》)

10.杜甫:五花散作云满身,万里方看汗流血。(《高都护骢马行》)

11.孙中山:今再以用钱一事,为“行易知难”之证。夫人生用钱一事,非先天之良能,乃后天之习尚,凡文明之人自少行之以至终身,而无日或间者也。(《建国方略》)

12.王阳明: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知恶是良知,为善为恶是格物。


说明

我一直想试着用《大学》里看似迂腐的八条目来写一首诗,《静安寺稿》算是尝试的落地。之所以也说是八重体,除了上述理由外,是由于我设立了“aba aba aba babb/aca aca aca cacc/bcb bcb bcb cbcc/aba aba aba babb/aca aca aca cacc/ ada ada ada dadd/cdc cdc cdc dcdd/aca aca aca cacc”的脚韵要求。所以这首诗也就是由八首十三行组成的一百零四行。以上是形式之说明。内容的说明更简易,只有一颗心字。


拓野

2023.11.1.




因提苜蓿

黑煌

(零)

阳光照拂着我们的脸      

我从你那荒芜的骨架中看到了什么。

       

(一)       

是眼睛吗?

       

我首次看着你,我看着眼睛。

       

我想象,你眼睛里的墨水如若进入我的。

我会在瞎的时候看见什么,是

       

你的噪声吗。少女游过高草丛,等我

见识过你的脸,以这盲目而透明的

       

脱臼,我将怎么看透你,再把你认做

一面超现实的镜子,从而回到那个

       

面对眼睛的时刻……一段密契,喷薄出来……

你的手指。

       

(二)

       

很多时候,我并不想和你在一起

那些不在一起的时刻,通过消化而孕育

因而表现出赌徒的嵯峨。

       

但我还是想偶尔。

一个逐渐走得有点发扁的人,双手遮住骑行时的日食

被晚风充气。

            

(三)

       

只是,你不允许我这么做

在那些空洞上填筑苜蓿,好把它打扮的像一具森林。

你说它让你想起被朋友们打翻的多肉。尽管你叫他们朋友

我看到你身上的大佛被盗墓者打掉了一半。

       

但实际上,我可以证明它是极为必要的:通过光合作用

氧会把我们结合得更紧。

       

你梳理出自己衣饰上的纹路

仿佛那是另一种头发。你说它已经

       

很紧了,像太阳撞击地平线。       

(四)

       

我没敢跟你说,那其实是因为你变胖了

我们才不得不抱得更紧。面对你的眼睛

我们不说话,只说太阳。

       

你和她不一样。有东西在我们之间成型:

一只大鸟。剧烈如一整季的日蚀。

       

当你接着说起你害怕的事时,我停了下来。

天空开始下铁。

       

(五)

       

我说不想和你在一起其实是骗你的。

我会四处看看,播种一些错误。

掏出你的眼睛。

       

我想我更明确爱是什么了

我把你的眼睛放进

船上的苜蓿。开始骑着它们

追捕晚风。

       

(六)

       

妈妈,你总是对的。

我总是错的。我靠这个活命。      

没人能为我投保。

你可以,所以我成了骑着你飞行的人。

       

妈妈,没人把你的超现实身体

安排给我。我通过镜子

看见了你。房间中有四面。

       

(七)

       

我不止一次地向你呼救。眼睛落在

满地由于我的失败编织

而落地的苜蓿。

他们的死亡互相垂直,如同彼此无关。

       

你整理了我。

通过把眼睛落在你身上我获得了身体

我健康了。      

这次,你克服了内心的恐惧

和我一起把苜蓿放在车上。

       

(八)       

等我回到家

黑暗捆你入雾。只有我能

通过少女在草丛中游泳的窸窣声

辨认出你。你带来的体验升起。

       

我告诉你:

我把船上的所有苜蓿

都卖到了水岸对侧。

我很幸运,从集市上回来时       

我带来了你的一座雕像。





写诗很难,读诗其实也很难,借用本次作品中一个我喜欢的表述来说,两者都是“撑开林中浓稠的黑潮”。在和信昱走到诗图的路上,我说这里有不少作品让我觉得似曾相识。而当大家真正开始谈诗论己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事先感觉是错误的:诗人们都有崭新的面貌、成绩、困惑。不断更新、不断出发,是一群人想要真正写诗的前提,也是一个人想要真正写诗的前提。再借用两个我喜欢的表述,“折叠,折叠再折叠,然后皱缩成一团 / 嗷嗷待哺的宇宙“,”我的心脏太喜欢飘浮,比我本人还要年轻”,谢谢这次评诗会让我读到这样的句子。

                                          ——本期评议嘉宾:周乐天


(周乐天,浙江杭州人,复旦大学中文系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在复旦写诗 · 2023年第7期

   本 期 目   


 无限心

第1期“无限心”习诗小组诗作选

第2期“无限心”习诗小组诗作选


匿名评诗会选辑

第69次“贰叁零”匿名评诗会获奖诗作选(2023.9.22)


■新人辑

复旦诗社2023年秋新社员诗选




-每一次活动,都有诗歌的火光-


本期是“无限心”第2期。阅读更多佳作,请点击公众号底部“诗精选”栏目。

■编辑:金蒙璇

■本月主编:金蒙璇



在复旦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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