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有一首诗曾深深打动过你。
嗷子
声音汇在一处,佛塔前的老人
都自觉地噤声。关于牺牲
和低海拔的荣誉,他们已疲于过敏。
夏天以前,老人聚在榕树下
讲水鬼换命的故事。张勇
并不相信,他在工厂日以继夜地烧玻璃。
有时温度太高,面孔在石英间融化
他就变成隔壁车间的老郑,或是另一位
在玻璃间困守的女工。他们隐秘的
共同之处,串联出一个关于生活的宗教。
相信石子儿。相信烟囱。相信儿子
留在餐桌上的圆白菜,是一根
家庭的导火索。锅铲反复翻动
存折在火上越烧越薄。走入便利店和
的士餐厅,利用烟和火机
虔诚地祈祷:明天继续,
明天继续。对于一颗松动的纽扣
保持最低限度的怀疑。
每个早上,拉紧松弛的皮肤,刮下
下巴上冒茬的愁绪。张勇
从镜中看见,命
是另一间透明的屋子。有时
孩子在放学路上追逐野狗,他也
靠近台球桌。精准地一击,不断推入
灶堂的底袋。妻子擦洗四溅的薪火
编织围裙和栅栏。
更多时候
擦洗别人的电视。他在自我烧制的迷宫中
反复点燃火机。当野狗的儿子和
工人的儿子,隔着水位迁移的习题对视,雨
正携来强力的语言,覆盖
一座城市兴亡的秘史
但在没人知晓的地方,张勇积攒着
春天的糖果。将它们一粒一粒
塞入书架底下。等到秋天,盼望里面
飞出一群翅膀宽大的蝴蝶。北京、
上海、巴塞罗那,就在地图上连成
一条幸福的线。他们会踩着蝴蝶的轻盈
穿过火车站日益臃肿的疲乏。楼梯间蜷身
坐着,披着一张哭也似的睡脸的男人
也会遭遇山火般,被懵懂的梦境点燃。张勇
藏起喜悦,如同藏起巨大的悲伤。额头的弓弦
逐日逐夜续上又崩断。仿佛透露
一点风声,清澈的玻璃就会
变成醉汉手中抛掷的酒瓶。夜晚
太深的时候,他也站在烧烤摊前一根
接一根地点燃火机,等待眩晕从喉咙中
探出一个响亮的酒嗝。
直到早上,一条护城河冲开了
另一条护城河。像孩子吹熄
蛋糕上的火炬,一万扇悄然刺痛的窗户
也滚入了熄灭的流火。玻璃
破碎的雷声中,野兽汇成一张贪婪的嘴
带走佛塔,和台阶前端坐的老人。张勇
揣满烟和火机,面对黄土般贫瘠的水域,
发现了新的二分法。如果没有家了
就谈不上失去。他用一只手
擎住工厂的房梁,将自己挂成
一面颤抖的旗帜。有时
他站着做梦,像一匹马。有时他在水里
醒着,像条翻肚皮的鱼。
逐渐逼近胸口的单向镜里,张勇撞见
换命的水鬼正从客厅的狼藉中
脱身而出,一颗
一颗吞下自己命中的糖果。电视
转播的缝隙,他昂起一头水牛
受创的头颅。一下
挨着一下,试图打响手中浸湿的火机。
《那些水会游回海洋吗》
梵范
那些遭遇恐惧的心仍在失温
遥远的啦啦队们已经准备好
重振人心的物料——欢呼声
排山倒海,誓要驱逐庞大的
黑影。有光和电轮流出现
试图接续被裁剪前的生活。
那些水会游回海洋吗?
问号小心地藏起来。
此等暗夜,疲劳已至上限
再轰动的事件都不具威力。
而那隐隐作响的水流声
等着更大的噪音去掩盖。
没有路灯的夜
是没有方向的
影子紧附身体
切不出任何参照角度
这里没有诗
没有可信的说法
来代替亲历者发言
有的残忍也长翅膀
飞过仪式的场合
俯身叼啄那些切肤之痛
行动大于疾呼
大于冷峻的观摩
继续攻克那已在行进中
我们称为“敌人”的不明之物
利用想象的锋利,戳破语言
渲染的谜团。把失忆的进程
再拖延一些吧,祈愿生活
逾越出我们阵阵战栗的长度*
*齐奥朗《着魔的指南》
《治水》
柯舒麟
点燃潮湿的灶台,重温安全感
消化夏日余热无法冰释的隐痛
曾经没顶的悲伤已然退去
浸透我和土地同样颜色的面孔
泪水有限的泛滥,多么不知所措
我由此识得灌溉与毁灭的力量源自何处
情感或许是危险的
引导情感流向理所应当的低处
既然我们的疲惫参差不齐,我们的痛苦高低错落
一脚深一脚浅,不可避免,在人性必经之路
明日记忆冷凝阵雨,迷惘倾盆,资讯如注
为了沉没的事物不再沉默
此刻我清点黯然的名字,镌刻意识
无名庄严,花的词汇总结空心的圆
疏通决堤的哀恸,废墟边缘,首先重建心灵
《雨歇之后》
向若
与你笃信一个奇迹:生命不息。
雨歇之后,要和浪游者同行:
理所当然地起舞,应有尽有地叹息。
雨歇之后,再次去捉你的手,
缘着大地的泪痕,一步一步溯游。
雨歇之后,陌生的面孔重新集聚,
人群语气回升,天边阴翳转晴。
不知所措的闪电一晃而过,碎隙弥弥,
从此我们对光的色泽不再畏惧。
生命中两种线索交织,一种话语矗立;
雨歇之后,每支玻璃碎片都会折射虹霓。
没有寸缕克制向上漂浮的冲动,
没有泥土拒绝铭刻潮湿的印迹。
雨歇之后,还要真诚地和云朵对话,
询问浮空世界里无定的终局:
为何涤荡也无法攘却悲戚,
为何自然与人类相互侵袭。
雨歇之后,伞将被永远撑起;
雨歇之后,还会有另一场雨。
《希望——以家的韧性重建家园》
袁佳运
在浑浊的蔓延中汇成天地归一的蛮荒
洪水冲断森林的腰,乐器沉于泥泞湖底
鲸落来不及展开就被稀释
无数鱼类在失去红绿灯的荒原中
试图逃离巨大黑色手掌,想起
明朝失意文人白话小说中
进化论框架中人类祖先一场失败挣脱记录
所有声部归于洪流,上古时代的神话背景凸显
生物在此刻汇成巨树
散乱枝杈尽力奔向即将淹没的岸
稻田被染成倾倒的云,狰狞面具
浓墨重彩地遇见癫狂的梵高
山麓长满无常队伍,锁链横生摇晃
哑巴撕毁听力,呼吸声与水流声
被失灵泵阀蔑视,深陷墙壁的铆钉
被塑料制品连根拔起
墙壁出现岁月咳嗽痕迹
斑驳陆离,在水细胞破灭的时空中轮番轰炸
瞬间白发的水
家的残骸,在灾难过后的废墟里林立
过去的
给了天,给了地,给了黄土,给了雨水
深埋想象力与悼词
我的生命,我的同胞
蛮力的真相要浇灭火种:
有人失去黑夜、有人失去白昼
看着一日三餐,有人低声抽泣
大地深坑处,拥抱木头的鱼
无手与腹鳍,试图点燃生命篝火
以曲线姿态的韧
呈现在日光的图章中
家精神内核的韧以满目的火托举起希望
火种如繁星,照耀着
古老土地上连绵不绝的家,双手的韧、双脚的韧
造物的心火相连,泪水会流、沉默会在
可无数个家、一个家一直会在
洪水退去,水落石出,家的打火石以
相互依靠的韧在重建熟悉的日常
烟火的味道正在归还黑夜与白昼
-每一次活动,都有诗歌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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